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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裡的罌粟花】(6.17-7.2)【作者:銀鉤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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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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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銀鉤鐵畫
字数:205960


(6.17)

  曾经在F市的警界,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

  在很久以前,那时候的刑侦科技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虽然对于当时来说种
种案件侦破技术和工具已经够让人叹为观止。在那个时候发生了这样一个案子:
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囚犯,在自己的单人牢房内被杀,被害时全身赤裸;现场没留
下其他太明显的证据,也没有任何目击者。

  这个女孩是本地人,家境贫苦,没上国中便辍学,后来被人引诱了雏妓;再
后来,因为四个未付钱的恩客想强行对这女孩实施性虐,结果那四个禽兽被女孩
以一己之力,用一把烧炉子用的火钳接连捅死。法庭念在女孩还太年轻、且有正
当防卫情节,未判处极刑,却也让那女孩在监狱里待了五年;但在那个年代于人
们心里,好多事情非黑即白,人们不回去理会那个女孩的身世多凄惨、遭遇多可
怜,甚至连女子监狱里面的其他女囚犯也会合起伙来嘲笑那女孩。

  监狱里唯独对这个女孩子心怀善意的,是女子监狱里那个刚从警院毕业、被
分配到市局老风纪处思想股工作、为囚犯们上心理建设课的惩教官。惩教官身材
魁梧、相貌端正,一表人才,据说在他到女子监狱的第一天,往常张牙舞爪甚过
男囚犯们的女犯人们通通老实了许多。

  惩教官对于那女孩的善意,除了同情她的痛苦经历之外,还因为两个居然是
小学同学。在那名惩教官的日记里写过:在小学的时候,他对这个文静内向的女
生其实是颇有好感的;他不介意女孩子那份被人唾弃的、不堪回首的过去,等到
翌年女孩刑满,他便准备试着与女孩交往,甚至不惜与家人决裂。

  就在这时候,女孩被害。

  我特地去查过那份「紧急验尸报告」——因为当时这个案子虽然算不得什么
大案,但是也不知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全F女囚犯在监狱里裸死这件事情造成
了巨大的反响,当时市局的警察们的日子可以说相当不好过,于是一切调查过程
都显得那么的无得仓促又无力追赶时光飞逝;在那份验尸报告上显示:女孩在被
害前大概被人性侵三次,阴道扩张、肛门扩张且出血,口腔和嘴唇受到撕扯而破
裂;尽管没在口腔、肛门和阴道内发现男子精液的痕迹,但是在她的阴道内壁上,
却化验出了安全套胶基和特殊的润滑剂的成分——那是当时的全国卫生防疫委员
会,给警务系统统一发放的新型安全套,因为是国有企业准备投放市场,配方也
都被赋予了编号;同时,在女孩的肛门、阴道和脖子的受伤和淤青处,还发现了
只有警务人员才会佩戴的那种,混纺材料特质白手套的布料碎渣;最致命的是,
在女孩的口腔里,发现了一颗纽扣——经过线头上的比对和纽扣上的编号查证表
明:这颗纽扣,是属于那位年轻帅气的惩教官的。

  当时主办案子的刑警,是一位在全国都接受过表彰的号称「神探」的年轻警
官,他的座右铭便是「纵使不相信自己是妈生的,也要相信证据」。「神探」尽
管临危受命,但是他却向往常一样自信;而没有再经过更进一步的调查,只是草
草看了几眼现场取证和验尸报告,那名年轻「神探」便表示可以结案了:正所谓
「铁证如山」,便不用再做其他无用功,直接抓人就好了!他信誓旦旦地在报社
记者、电视台采访节目和市局、省厅领导面前做出判定:死者女孩,就是被那惩
教官。在实施强奸的时候徒手掐死的!

  面对所谓的「如山铁证」,那位年轻惩教官百口莫辩,同时常年独居的他,
在当时也没有足够证据来表明,案发时他有不在场证明,于是惩教官很快顺理成
章地被捕;而在正式审判之前,震怒的市局领导们就已经做出了批示:全市通报
批评、并且终身剥夺了那名惩教官的公职、政治身份、以及一切相关待遇。

  那位惩教官在被拘留之后,其实就已经心如死灰,或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
平反,或是因为心上人已经归逝,或是二者皆俱,于是在被拘留的当晚,他便用
晚饭时藏好的一把不锈钢勺子,在地上磨得锋利之后,捅入自己的喉咙自杀。那
位惩教官自杀时的那一幕,吓得一同关押在那个牢房里面的其他重型犯们、在转
监狱、正法和无罪释放之前都睡不好觉:他们可以对无辜生命下狠手,却从没见
过敢对自己下这么狠得手的人。

  于是,这桩堪称丑闻的命案总算结案。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

  三年后,省厅少见地上任了一位女厅长。新官上任,女厅长便着重关照了省
内的几所女子监狱,开展改善犯人生活条件、提高改造生活质量的一系列活动,
并且对每一间牢房集中进行了清洁与装修——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名女清洁工,
在那间被害女生住过之后巧合地空了三年房间的床脚下面,发现了一片被不锈钢
床柱刮到的肉色丝袜的碎屑——如果不是因为要把床架挪走,恐怕那片丝袜碎屑
会在那间单人牢房内藏匿更久。

  清洁工见了那片丝袜碎屑,马上联想到了三年前经常到女子监狱里给女囚犯
们教授法律知识普及课程的另一名老风纪处思想股的女警,然后她马上把这件事
上报给了监狱领导、又跟着监狱方面一同汇报到了市局。于是,案情真像才终于
被揭开:那名死去的女孩是被伪造成奸杀后的谋杀,凶手正式那名喜欢穿肉色短
桩丝袜的女警。

  案子中没有过多的爱恨情仇,单纯因为那名女警某一次在某个公园的某个树
林里与在市局总务处工作的情人赤裸相对、释放了一次自我之后偶遇了那名男惩
教官,尽管二人衣着已经整理完毕,但女警还是心虚——毕竟平日里,自己和自
己的正牌丈夫与惩教官私交甚笃;但是在惩教官的日记里,并没有提到过这件事,
或许对于惩教官来说根本不算事情,或许他也根本没发现其中破绽。

  可是被撞到的偷欢已毕的二人的心里根本不能安稳,于是想了一条毒计:首
先那名奸夫搞到了具有惩教官编号的备用警服纽扣,一针一线地缝在了女警的身
上;然后女警利用一个,整个女子监狱都在为一个出生在女子监狱里的小男孩庆
祝生日的夜里,潜入了女子监狱,寻到了那位平日十分孤僻的女生的牢房,利用
自己的白手套、统一发放的安全套和自慰假阴茎、以及铭刻这惩教官编号的纽扣
实施了作案,并且故意扯掉一颗纽扣放进了死者嘴里。

  ——就这样,当年在警务系统里最为臭名昭着的命案,最后竟然是由一个清
洁工破的;

  而在当年思想保守的警务系统里、在性信息极其闭塞的时代背景下,很多人
甚至都会对本案发表出这样的疑问:

  「什么是『自慰棒』?」

  「为什么要用那个什么胶按照男人的那玩意雕刻出来一个什么『假阴
茎』?」

  「什么是『自慰』?」

  「那既然这个周XX已婚、她又跟陈X有奸情,那她为啥还要用『自慰
棒』?」

  而那位号称「神探」的青年警官,引发了社会舆论的巨大反响,他最终为自
己的刚愎自用和自大妄为埋了单,一辈子默默无闻,只能托当年警院老同学的关
系,在K市的警务中专谋了个专职教授刑侦学讲师的差事。然后,这个老头成了
我在警专时期最厌恶、也是最经常找我麻烦的那个人。

  而当年的那个惩教官,是我外公夏涛的亲弟弟,我的外叔祖父夏清。他自杀
那年,跟我现在也一样,也是21岁。

  那个在警专经常找我麻烦的老厌物,之所以跟我不对付,也是因为我是夏涛
的外孙,而他一直认定,自己断送了前途不是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是因为我
的外叔祖父死在了他的手上,所以夏涛记恨他、故意跟他过不去,后来我外公得
势后对他故意进行了打压——甚至在我上警院的第二年,听说他因病离世前,扣
着氧气罩的口中还在对我的外公骂骂咧咧;

  而在我于整个警校的档案室里发现了当年的尘封往事,并且在回家之后从堆
在杂物间里的大箱子中翻找到了外叔祖的那本日记,当年的事情便一一对应上来,
于是在第二周的第一节刑侦课上,我借着那老厌物挑我毛病的机会故意跟他大吵
了一架,把他当年的事情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全部抖搂了出来,并笑着讽刺道「以
为只是一味地认证据就可以破案,那么挑大粪的也能当『神探』了」——当然,
现在理性地想想,这句话是有些过火——在当时,这句话确实给老头气得半死,
后来他用拐棍敲着警专训导处的办公桌,恶狠狠地说道「以后的刑侦课,要么
没有我,要么没有姓何那小子,从此以后绝对不跟那小王八羔子同处一个屋檐
下」。继而,当年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每次上刑侦课的时候,我都是在警专教官
们的无奈默许下在操场上进行训练或者自由活动,但当年的刑侦课我还是靠着自
学和死记硬背拿了个八十分。

  不过从此,我对取证这个东西,便产生了一个极其复杂的情结:「唯证是
信」的思想到现在还是警察系统中一个主流思想,哪怕胆大如夏雪平,我觉得她
也经常会因为取证这一环节过于纠结;说实在的,我倒是真羡慕安保局那种「先
斩后奏」的手段——无论证据是否确凿,只要有怀,先抓到手、审一番再说;但
是很可惜,警察局并没有安全情治系统那样的特权,所以相较而言,我们这帮刑
警的作为,可要束手束脚得多。

  过分地拘泥于证据,我觉得不是好事——之前沈量才他们认定父亲就是杀了
省厅那几个与桴鼓鸣案子有关的警察干部,不就是例子么?而且,证据这种东西,
无论人证物证,总会出现新的,新的证据要么会辅助前证、要么推翻前证,从某
种逻辑上来说,现在这一刻所发现的、拥有的证据,都是不确定的、都是薛定谔
的猫,而只有当案情的真相被发现的时候,这种不确定性,才会对「辅助」和「
推翻」、对「有用」或「无用」之中的一个方向进行坍塌。

  与其在取证论证上纠结,倒不如,去案发现场看看。看看有没有可能,在当
时的情况下,探寻一下罪犯的犯罪动机、并且去按照逻辑反推谁最有可能是真凶。
——这便是我一定要去一趟罗佳蔓别墅的原因。何况,对于成晓非这个人,我还
算是很了解的。成晓非向来不疯魔不成活,杀了自己欲求不得的心上人的事情他
倒是能做得出来,但我觉得这并不简单地是一桩情杀;更何况,在案发现场附近
还出现了一个郑耀祖,他是目击证人?是帮凶?还是也险些成了成晓非的目标?

  「……呵呵,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想的;都多长时间了,还准备跑现场?我估
计着罗佳蔓死时候身子底下要是能压死一两只蟑螂,估计到现在也都长毛了!」

  在我进办公室门前,便听见刚刚从会议室里回去的一个女警在朗声吐槽。

  而另一个男警察马上说道:「这玩意……就别论他怎么想的了。说到底沈副
局长怎么想的、徐局长怎么想的呢?要么我说佳期姐、王大姐还有浩远哥,你们
仨也真是听话。给他这么个刘阿斗扶上去了,咱们天天就这么陪他逗闷子?要我
说,这个代组长还真不如你们三位轮流当呢!」

  ——所以那天白浩远、王楚慧和胡佳期所表演的「退位让贤」,并不是由衷
之言,而是出自沈量才与徐远的操作?呵呵,何必呢。

  「诶呦喂!这嘴巴甜的发腻啊!代组长这活,你以为这么好干呀?」王楚慧
大剌剌地看着那男警察说道,「没见到小胡上个月忙得要死要活的?嘿嘿,反正
呐,这个代组长也好、组长也好,他俩谁爱当谁当,我是不当!」

  「哼哼,可不是!我们仨当组长,你们是有甜果子吃了,这辛酸苦辣都让我
们仨吞下去是吧?要不然,你俩当当试试?」胡佳琪也在一旁说道。

  「不是,佳期姐……你知道我们几个每天看着这小毛孩子在咱们面前张牙舞
爪的,心里有多不痛快么?这就是咱们警校里现在的『警专帮』的高材生?都什
么时候了还要大摇大摆地去罗佳蔓家里,有毛病么这不是!风纪处那帮衰货们愿
意陪他折腾、捧他场,咱们可没必要勒他!」

  「行啦!都这个时候了,扯这些没用的干啥?何秋岩这小子自己想要去,就
让他去,咱们就当是陪他玩一趟呗。毕竟他是雪平的儿子,哄同事上司家小孩你
还玩不会啊;而且现在跟张霁隆还是忘年交,关系铁得很,弄不好沈副局就是想
给执政党卖个人情呢?」许常诺也在一旁说道,并且往自己的弹匣里灌着子弹,
「反正这个案子要是过了破案期限,大家虽然一起吃瓜落,但到时候,哼,你们
猜猜该让谁顶雷呢?」

  「常诺说的对。」白浩远叹了口气站起身,看着刚刚吐槽那二位,「怎么
着,不也得先把案子办了?再说了,他是阿斗,那咱们几个,谁是诸葛亮、谁是
黄皓?」

  「没……浩远哥,我不是这意思……」

  「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这么碎嘴子有什么又意思?」白浩远说道,
「这有些东西吧,咱们别强求。你说像咱们这样一没背景二没人脉的,还能干啥
呢?原先咱们一个个的都以为艾立威能给咱们当棵大树、让咱们乘凉,结果可倒
好……这上峰没治咱们的连坐之罪,已经万幸了!现在咱们要做的,除了夹起来
尾巴做人以外,就只等着该出问题的人,他自己出问题,明白吧?」

  「嗯,有道理!」「懂了!」

  我生生在门口站了三分多钟,听着他们说完这些话。

  「我的天……这『考学帮』的师兄师姐们也真是绝了:骂人不带脏字,也能
这么难听?」秦耀在我身后悄声说道。

  「学长,这……」

  「都装没听见!」我忍着嘴里想吐胃酸和怒火的感觉,强顺着食道往肚子里
压了一口气,并回过身对秦耀和杨沅沅等人瞪了几眼,压着嗓音说道,「跟你们
无关。」

  「小白,这些话,你是不是也有点过分了?我觉得,秋岩那孩子也不像是…
…」正往嘴里塞着凤梨酥的胡佳期刚把话说了一半,我便把办公室那只留了一条
缝的门推开了走了进去,于是那凤梨酥上面的酥皮碎渣顺着胡佳期还算性感的软
滑樱唇中喷了出来:「秋岩……」

  「嗯,佳期姐。慢慢吃。地上这碎渣等下扫扫。」我压着心里的火,面无表
情地对胡佳期说道,接着我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脸色也很不好看的白浩远问道
:「白师兄,都准备好了吧?」

  「哦……差不多了。我已经联系罗佳蔓住宅托管的物业公司了。」

  「嗯。」我回过身指了指秦耀等人,「你们几个,也去带上自己吃饭的家伙
什——白手套、手铐,还有一次性鞋套,手枪都上好子弹,这些东西一样也别落
下。」

  「哦。」菜鸟七人众听了我的话,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
办公桌,看着办公室里的其他所有人,眼神里全都战战兢兢。

  「郑睿安、姚国雄,二位师兄师姐,你们俩就不用去跟着了,在办公室待命
就好。」我想了想,把刚刚吐槽那二位留在了一组办公室。

  「我……」郑睿安听了,藏在粉红镜框树脂镜片下的那双眼睛瞬间有些发滞。

  「我俩为啥不跟着去了,代组长?」姚国雄倒是敢厚着脸皮发问,但是「心
虚」二字已经写了他满脑门。这俩人虽说是我的「师兄师姐」那一辈的,但实际
上年岁没比我大多少,甚至刚升警院的时候,我还跟姚国雄打过架,只是他现在
应该不记得了。像他们这些所谓「考学帮」出身的警察,家庭出身普遍中产以下,
或者是周围县城、甚至是农村,所以能让他们沾沾光、玩到一起去的,一般也就
是差不多同样出身的白浩远和聂心驰,戳破了天也就是胡佳期这种有本地户口、
业绩和功勋还都说得过去的各部门稍显中坚力量的资深警察;工作时间也没比像
我这种新人时间长到哪去,因此最喜欢搞办公室政治派系那一套,但是心理素质
也最差,所以像他们这种,经常会与我这些新手、其他部门的年轻一辈、甚至是
防暴队和制服警闹得脸红脖子粗。上一次跟老丁和李晓妍因为艾立威发喜糖的事
情打架,他们几个下的手,比白浩远聂心驰还重。

  「人去得太多也没必要,而且毕竟,制服警大队那边不还有人在盯着郑耀祖
那边么,如果他有什么消息,我们得马上能及时沟通、做出反应的,对吧?」我
看着姚国雄说道。

  「哦,也是哈。那我就在办公室等你们了。」姚国雄摸了摸后脑勺,冲我笑
了笑。

  「那个,秋岩,你刚才……在走廊里……」郑睿安还是没忍住,主动走到我
面前,压低了嗓音对我问着,但她的声音还是足以让全办公室的人都听得清楚,
「是不是听到我说的话了……」于是一时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像一群见到
有人端着一大盆香喷喷油炸带鱼的猫一般,垂涎着幸灾乐祸,等待着我的反应。

  「嗯?什么话啊?」我有心装傻地说道。

  「没……没听到么?」

  「呵呵,咋的,我是该听到点啥么?」我假装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紧接着不
等郑睿安说话,我便继续抓着话柄不放,转身对所有人说道:「行啦!都这个时
候了,还扯这些没用的干嘛呢,办案要紧。所有相关人员,一楼大厅等我。其他
案子的师兄师姐们,该怎么忙怎么忙、该跑外勤的小心天冷地滑;办公室驻守的
各位,如果有什么事情,联系不到我的话可以直接请示胡佳期警官。准备出发。
我去趟总务处借两辆车。」

  「总务处是吧,秋岩哥,要么我去?」秦耀立刻跑到我面前,一副随时都准
备对我鞍前马后跑腿伺候的样子。

  「真是哪哪都有你。你就老老实实跟着白师兄他们走,趁现在赶紧好好检查
一下自己要带的东西全不全吧!」扔下这一句,我便脱下了西装外套,把自己的
黑色羽绒服披到高领毛衣外面再次出了办公室。

  我其实主动要求去总务处,就是想尽快逃离这个让我内心极其难受的办公室。
这里仿佛是一个拍戏片场,每个人都拿好了自己早已背得熟稔的剧本,而我就像
是一个什么都没有、被强行抓来却要出演男主角的龙套演员,在无剧本的情况下
需要随时调度自己的头脑即兴发挥的同时,还要忍受来自所有配角的白眼——没
错,就在刚刚我再次进入办公室的那一刻,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一丝信任;或许对
于他们来说信任是属于常年跟他们并肩作战的战友们的,而我只是个孩子,于是
我似乎也确实不配拥有这份信任,可是,他们却连最起码的尊重也没有赠予。而
在白浩远主动找我、他跟胡佳期和王楚惠主动说要让我暂代组长职务那天,我还
以为之前我跟他们几个的嫌隙,都随着艾立威的毙命而结束了,看来是我自作多
情。

  夏雪平若是不用去国情部上班,就让我在她身边默默地做一只听话的小奶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我咬着牙、忍着苦和怒摆出笑脸、不用去进行这种所谓独当
一面式的锻炼,那该多好。走廊里忽然刮起了一阵轻柔却刺骨的冷风,也不知是
怎么就从我的高领毛衫中灌进我的衣服里,如此的寒噤,让我委屈得想要流泪,
同时,也让我特别特别想在这一刻,一头扑进夏雪平温暖的怀里。

  总务处里空空荡荡的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接待桌上还留下了一把散开的瓜子
壳,这画面赫然让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几周之前M省G市郭勇邦公司的办公
室前。总务处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散漫了?我记得邵剑英虽然平常看起来对待下
属和蔼得很,但是工作的时候要求可是极其苛刻的。何况总务处的这帮人,就不
怕沈量才来个突击检查,到时候给他们全都骂一通么?

  我抬头看了一眼总务处的值班表,端起接待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下了今日值
班警员的电话:「喂,是李孟强警官么?」

  「我是,你是哪位?欸……咱们办公室内线电话……」

  「李哥,我是何秋岩。」

  「哦,秋岩啊!怎么啦,有何贵干?」在李孟强跟我说话的同时,电话那头
传来了一阵滋滋嘎嘎的鞋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听起来跟他一起走在路上的,起
码还得有七八个人,而且脚步声还很急。

  「是这样,咱们重案一组要出一趟任务,需要借两辆车。我这过来之后,发
现咱这总务处办公室也没人……」

  「啊,那什么……咳咳,后勤他们这边给制服警察大队和周围这几个区的执
勤员警们进了一批新式棉袄,中央警察部今年新设计的、刚从首都运到的,我们
这边都过去清点件数了,一会儿还得去咱们全市所有的分局,挨家挨户运送。」
李孟强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那你们也不锁门?」

  「没事,各种库房的钥匙都锁着呢,重要东西的抽屉钥匙我都带在身上呢!
不能出岔子。再过十几分钟,小柳他们到班上去……要不你这么着吧,接待桌右
手边第一个抽屉,中间那个格子就是咱们局里所有的轿车钥匙,你直接拿两个,
上面都有车牌号。你按照车牌号,在桌上那个蓝皮本上登个记就行了,你们有任
务,你就先把车开走,剩下的事情等我回去之后我处理,行吧?」

  「嗯……也行。」说实话,这种商量着办就行的事情,让我心里有些没底。
听起来总务处今天确实遇到大忙了,但我没记错的话,按照邵剑英以前定下的规
矩,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总务处办公室里必须留下两个值班警员。想到这,
我又不禁多嘴问了一句:「欸,好些日子没见到老邵了,邵处长呢?」

  「这个……邵老我也有日子没见了,我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干嘛——可能他
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吧。」

  ——哈?每天来上班,却不知道自己的上峰去了哪、在做什么,这叫什么
话?

  「行啦秋岩,我这边还有活呢,你那边自便,先不多说了。」

  说完,李孟强就把电话挂了。

  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我从羽绒大衣口袋里掏出了
自己的那副白手套和一次性鞋套,给自己前爪后蹄全都照顾上,之后我才走到接
待桌的后面拉开了抽屉——我倒不是信不过总务处这帮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警
员们,只不过现在这场面,太像专门给林教头设立的「白虎节堂」,而且我也是
被艾立威给坑苦了、弄怕了;总务处里没人当班是他们的过失,但是要是说他们
这办公室万一在这前后少了点什么,一调查再在这办公桌抽屉上发现了我的指纹、
地板上见到了我的脚印,就算这不是谁故意设下的圈套,那也当真是叫做「沾包
赖」。

  给自己全副武装之后,我才绕到接待桌后面拿了钥匙,而且我在这一刻还像
疯了似的,举着那两把车钥匙对着整个办公室的各个角落到处转了一圈,跟着自
己想象当中的隐藏摄像机自证清白。取完了车钥匙,在蓝色登记簿上签了名之后,
心里的石头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把办公室门关上、扶着楼梯把手脱鞋套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似乎有什么不对
劲:邵剑英这么长时间没来上班,他又和前不久刚出事的佟德达年龄相仿,他该
不会是跟佟大爷一样也出了什么意外了吧?怀着这种忐忑的担忧,我想了想拨通
了邵剑英家里的电话。

  「喂,哪位?」邵剑英那边铿锵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一响,我总也算是踏实了。

  「邵大爷,我,何秋岩。」

  「哦,呵呵,电话都打到家里了,什么事啊?」

  「没什么。我上总务处这边借两辆车,听说您最近没上班。我这不也一个月
没在F市了么,打电话问候一声。」

  「哈哈,谢谢你,你这孩子有心了。」说着,邵剑英还咳嗽了两嗓子,接着
说道,「最近我这身体确实不太舒服。」话说完,我似乎听见邵剑英还在原地轻
轻踩了两脚什么东西。

  「嗯……那您现在在外面呢?」

  「没有啊,我在家呢啊,怎么可能在外面?哈哈。」邵剑英还笑了两声,但
我听他的声音,怎么觉得他似乎对我的哪句话有些不舒服。

  「哦,我是听您那边好像有踩雪的动静……」

  「嗨,我在后院呢。今天空气不错,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也有好处。」

  「嗯,那就好……」虽然邵剑英是夏雪平的长辈、也是我外公当初的得力下
属之一,但我跟他之间实际上也没什么太多的话,所以说到这,我是本来准备挂
电话的。

  可就在这时候,邵剑英突然对我发问了:「秋岩,你是不是,因为德达的事
情给我打的电话啊?」

  说破无毒,于是我也诚实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听说您最近没怎么来上班,
我还以为您……我也是有点担心您。」

  「我没什么事,唉,至于德达……」说到这,邵剑英叹了口气,「我当年追
随你外公、在他手下工作的时候,德达曾经是跟我关系最好的把兄弟;没想到这
人呐,就这么没了……可惜了。」接着,邵剑英马上把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我听说雪平被国情部F市分局的岳凌音给调了过去,一起调查这案子去了,有这
回事吗?」

  「她现在倒是在岳凌音身边,只不过点她去的是一个叫周荻探员,不知道邵
大爷您听过没。」

  「哦,周荻要求雪平过去的啊——嗨,这倒也难怪。」邵剑英意味深长地说
道。

  听到这个之后,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嗯?这话,邵大爷,怎么讲
的?」

  「没什么,呵呵。」邵剑英有些敷衍地对我说道,「反正最近是多事之秋,
作为你妈妈和你的长辈,我也很担心你们俩的安危,凡事要多加小心,知道吗?」

  「谢谢邵大爷。对了,您……」

  话到了嘴边,我想想还是不问了。

  「嗯?秋岩,你有什么话想问我?」

  「哦,没事了,没什么;行了邵处长,您好好修养……」

  「你还是心里有话想问,对吧?」

  「不,真没有……」

  「秋岩,你要是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如果有什么能帮上的、或者如果关
乎我所知道的,我一定尽我所能。」

  我抿了抿嘴,一边想着怎么编话,一边骂着自己刚刚真是嘴急:实际上刚刚
我本来想对他脱口问道「您听说过『天网』么」;但下一秒,我瞬间觉得自己不
该问,一来隔墙有耳,二来,刚刚邵剑英自己说的,「我当年追随你外公、在他
手下工作的时候,德达曾经是跟我关系最好的把兄弟」,这句话让我不禁开始对
邵剑英和「天网」的关系产生猜忌,倒也不是说我信不过邵剑英,只不过对于
「天网」这么个仍不明确的东西,我赫然转念,我还是尽量保持装傻为妙。

  ——想了一会儿,我才借引子问道:

  「哦,我就是好奇,那个……之前不是有从首都运过来的,好像多少,五百
把枪械不是被劫了么?这个案子,咱们这边查得怎么样了?」

  「咳咳……」邵剑英没马上讲话,而是轻咳了两声,接着才语重心长地说道
:「要么怎么说,最近让你和雪平多加小心呢,多事之秋啊——这个案子早就移
交到安保局了,但是我最近接到通知,安保局方面让我们总务处这边跟他们多多
『加强联系、协助和沟通』,这三个词的含义有多重要,我不多解释你也应该懂
吧,孩子?」

  「那也就是说,有眉目了?」我觉得有些出乎预料,毕竟这个事情沉寂许久
了,甚至有的时候徐远和沈量才俩人也有些「画魂」,「这个事情,很可能与
『香青苑』的屠杀有关。」

  「嗯,只不过太多的事情,安保局那边还没给我们消息,保密部门嘛!反正
接下来,可能我这身体不等调养好,就要有的忙喽。行啦,孩子,你要是有事就
去忙吧,别在我这耽误时间了。」

  这个小插曲,就算这样应付过去了。

  下了楼,我便将钥匙分别交给了白浩远和许常诺,他俩又各自分配了人手,
然后选定了人为他们俩驾车,我这边则带着两个相对内向的章渤和栾雪莹、还有
两个不大安分的秦耀和杨沅沅来到我的车边。

  上车后,杨沅沅便开始不停地抚摸着座椅上的真皮,我似乎看到整只座椅都
起了鸡皮疙瘩。「嘿,学长!新车啊!之前你一直开的那个呢?」

  「之前那辆是夏雪平的,我只是给她当司机的。」

  「我的天,何秋岩给人当司机的,这话要是传回咱『警专帮』耳朵里去,那
还了得?看来还是我女神『冷血孤狼』厉害!」

  「屁话么,秋岩哥是夏女神的儿子,他不给夏女神开车谁来开啊?你来?」
秦耀毫不留情地骂道,倒更似为了之前在会议室里杨沅沅故意折他面子而在这时
候借引子嘴上报复。

  「呵呵,我说沅沅,你这转变得也挺快哈,两天前的晚上还当着面骂夏雪平
骂得嘁哩喀喳、掷地有声的,这家伙,咋今天她就成了你女神了?」

  「我这……嘿嘿嘿!打人不打脸啊秋岩哥!不过说真的,你这车可比咱女神
那辆看起来强多了!学长,这车谁送的呀?该不会是隆达集团那个总裁张霁隆
吧?」

  「我家里亲戚送的。我跟张总裁的关系,你们听谁说的啊?」

  「咱们『警专帮』的人早都知道了,咱们老早就都听说你俩关系好,不过具
体谁传的不知道。」秦耀说道。

  「呵呵……」我绑上安全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这『警专帮』都快赶
上国情部和安保局了哈,消息还挺灵通。我跟霁隆哥关系是不错,但他要是送我
点啥东西,我敢收么?」

  「学长,那个张霁隆长得帅吗?」杨沅沅突然又问道。

  「操!长得帅能怎么?你还想对人家干啥?」秦耀一听杨沅沅这话,立刻火
上心头。

  「去你妈的,你急个鸡巴?」杨沅沅骂起人来,也真是有点口无遮拦,「就
准你对着罗佳蔓的裸照撸鸡巴,我就不能意淫一下我被黑道大哥肏屄?」

  一句话,引得同车的章渤和栾雪莹掩口笑得不听,而这两人的笑声就跟战场
上擂的士气鼓似的,他俩越是笑,秦耀和杨沅沅就骂得越起劲。

  「就你那贱屄是人家看得上的?人张霁隆的小三那都是省长女儿,你他妈算
个啥货色?屄里边都能飞出来大黑苍蝇吧!」

  「哼!飞出来大黑苍蝇,你不也舔过么?还他妈舔得劲劲儿的!何况我现在
还有个活人念想呢,你就抱着罗佳蔓那个死人奸尸吧!用不用我把太平间哪个格
子给你打听清爽喽?」

  「你俩够了啊——」我连忙对二人厉声呵斥道,「越说越不像话!就你们两
个这样对骂,被外人听见不怕给咱们『警专帮』和重案一组丢人?」

  俩人终于不说话了。只不过,在片刻的安静之后,下一秒,这俩人又突然不
约而同地吸起鼻子来。

  「干嘛呢,你俩是警犬啊?」我不解地问道。

  「欸,骚逼,你闻没闻到车里有一股女孩身上的味道?」秦耀没理我,居然
直接对杨沅沅问道。

  「你也闻到了啊,傻逼?」杨沅沅说道——这俩人之间的昵称也真是够彪悍
的;不过被他俩这么一说,我也开始嗅了嗅,闪念之间,我立刻紧张了起来……

  「『女儿香』……」一直没说话的栾雪莹娇滴滴地说了一句。

  「其实,我跟小莹从上车就闻到了。」章渤也说道,并忍俊不禁地看着我。

  「『女儿香』,就是女孩屄水的味道……诶哟哟!」说着,杨沅沅也突然把
目光转向了我。

  「啊!原来秋岩哥,你有女朋友啊!」秦耀大笑着叫道。

  「屁话么?学长这么帅、这么man,名声又响亮,肯定得有女朋友啊;你
以为都跟你似的?死肥宅!」杨沅沅逮到了个机会,又开始猛损起秦耀来。

  结果这一次,秦耀倒是没生气,转过头对我问道:「秋岩哥,啥时候给嫂子
领来,让大家见见呗!」

  「色胚!」杨沅沅这下脸彻底红了,噘着嘴骂了一句。

  「唉……怪不得学长不愿意正眼看我,都有女朋友了……」也不知道坐在我
背后的栾雪莹,在这个时候叹个什么气。

  「好了!我说你们几个聊点正经的行么?想想手头这个罗佳蔓被害的案子。
告诉你们几个啊,再说没用的,都给我下车,然后都给我用脚走到罗佳蔓的别墅
去!」

  「哦……哼,而且还这么凶……」栾雪莹又悄咪咪地嘟囔了一句。

  不得已,我最后还是那出了那点我都不好意思使用的官威,把杨沅沅他们几
个给堵上了嘴。

  于是,车里总算安静了;所以当我的车子停到罗佳蔓的别墅院门口、由西南
方向传来的那一阵巨大声响,便显得格外刺耳。

  说巧也真是巧,罗佳蔓别墅所在地的隔条街,就是之前段亦澄住的别墅区,
所以下车时的那一刻的同时,我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阴冷似鬼、笑起来时却又满
是天真的段亦菲的脸,还有曾经被我利用却似乎并不恨我的蔡梦君善良的双眼,
因此,在我的心里也多少有些五味杂陈;在往北是几排仿苏联式的公寓楼住宅社
区,这一片的附近前靠学区、后傍树林山丘,原本应该僻静的很,但就在我回忆
起我骑着摩托车飞奔到那家茶餐厅救出被段亦澄暗算的夏雪平的时候,那声巨大
的轰响便突然炸起:

  「嘭!嗡——」

  第一时间,包括刚下车的白浩远和许常诺,也堵没反应过来这阵声响到底是
怎么一回事,于是但见我们这帮刚落脚的警察大多数都把全身的毛发炸起;许常
诺和白浩远还有他们带着的刑警们立刻连打滚带翻身、甚至双手在车后备上一撑
迅速做了个托马斯回旋,用车子当掩体后分分从自己的腰间和怀里拔出了手枪,
随时准备瞄准射击;

  而我站在原地,心里也立刻有点慌,虽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但是也从怀里逃
出手枪,盯着满头的冷汗朝着四周瞄准了一轮,却发现四下无人路过。

  而秦耀杨沅沅他们几个,则彻底傻了,每一个都呆立在原地,张着大嘴看着
我们几个。

  「学长、白哥、许哥,这是……演习呢?」杨沅沅看着手握这枪柄的我们这
帮人,战战兢兢问道。

  还没等白浩远说话,但听从刚刚轰响传来的地方,又突然发出一阵电子质感
强烈的「吱嗖——」的噪音,接着声音断灭,替代的是一个洪亮的年轻男子的慷
慨激昂:

  「——好哦,来,这大冷天的,也别让叔叔阿姨们等得时间长不是?我们今
天这个『清信源直饮水过滤器,爱心送温暖、健康传万家』活动,现在正式开始
啊!来,我先问叔叔阿姨们一个问题:在您各位的概念里,娱乐、政治、金钱、
享乐,还有您和您家人的健康,哪一个最重要?回答问题的叔叔阿姨可以得到一
个小礼物啊……来,让我们的工作人员,把话筒递给这位阿姨,对,就这穿红色
羽绒坎肩的阿姨——诶呦!您今天穿的真是红红火火、大吉大利,真漂亮!」

  原来刚才那声巨响,是由于麦克风没摆放好跟音响系统接触所造成的声皱,
却被我们这帮人都当成了开枪或是爆炸。而就在四栋别墅再往前的小公园里,正
在进行着一个产品促销活动。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秦耀杨沅沅这七个比我还菜鸟
的实习学警们反应慢、见事迟,在这一刻我和白浩远许常诺这帮人一个个也都满
头都是冷汗,所以也不大好意思去问他们是不是从刚开始就听出这一声是声皱。

  随后许常诺按响了罗佳蔓别墅院门的门铃,从别墅仓库的门里,走出了一个
穿着轻薄棉袄的女青年,是这片别墅区物业的楚经理,之前收拾段亦澄留下的房
产的时候,我跟着徐远一起见过她;另一位则是一个披着开襟毛衫的中年妇女。
那妇女容貌十分清秀,但是满脸都是沧桑的皱纹,满头花白的头发打着大波浪卷,
鬓角旁流出两条分撇刘海,后面还扎了个长马尾。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重案一组目前的代理组长何秋岩警官,」许常诺眼
神中带着掩盖不住的蔑视,阴阳怪气地看着我,对那妇人说道;接着又对我介绍
道,「这位,是罗佳蔓的保姆彤姐。」

  「您好彤姐,耽误您时间了。」我礼貌地对那妇人伸出手去。

  妇人跟我握了握手,结果让我蹭了一手心的汗;那妇人也礼貌地笑着,对我
客套道:「哟,这么年轻就当了代组长,真是厉害!」

  「客气了……」

  「那个,何组长是吧?请问这个珈蔓的事情,你们警方查出结果了?」彤姐
发现我在盯着她的眼睛看的那一刻之后,立刻抽回手去,然后焦急地对我问道。

  「哦,还没有,我们只是……」

  还没开场,这个彤姐便第二次打断了我的话:「那你们今天把我找过来是干
什么的?」

  「不好意思,彤姐,我今天过来还是要了解一些关于罗佳蔓女士的情况
的。」我说道。

  彤姐一听,用着十分苍老的声音有些鄙夷地笑了笑:「啊,这么回事……哎
呀,这办事效率!」接着又瞥了我一眼,直视着我的眼睛嘟囔着说道:「呵呵,
也怪不得……」

  一见她这目光外加这听起来十分不入耳的言辞,憋了一上午火的我立刻就来
了怒气;可是这位是外人、搞不好还会是个证人,我是万万不可能对她动怒,于
是我只好说道:「抱歉了,彤姐,咱们警方让您失望了,但是佳蔓女士的这个案
子,确实很棘手。看来佳蔓女士,虽然在媒体上的风评不太好、普遍有人说她对
待人像对待奴隶牲口一样,但她对您还是很好的吧?」

  「何警官这话怎么说的呢?」彤姐瞟了我一眼,接着又有些委屈又无奈地说
道,「这个佳蔓啊,呵呵,使唤别人都跟使唤奴隶和牲口似的,使唤我的时候又
能好到哪去?说实在的,我这个老妈子还不如牲口呢!」

  「那我看您倒是很关心她的案子呢?」我追问道。

  「哼,还不是你们这些警察么?冷不丁就找我过来,我没正事儿的啊?你们
这帮公职人员领着政府的薪水,你们是啥都不用愁了,我可是赚辛苦钱吃饭的;
我是在家政公司工作关系、又不是这罗佳蔓的专属佣人。哼!我这还是接到了你
们的电话求爷爷告奶奶请了假来的呢,就因为你们,今天的工钱,呵呵,可甭想
喽!」

  彤姐这一番毫无修饰的直白言论,直接把我的脸上说得发烫。确实,长了这
么大,在我心里的烦心事不少,但却从未因为吃饱饭这件事发过愁;而且当初我
选择进警专考警察,除了怀抱要跟夏雪平证明自己的念头之外,还因为思来想去
我觉得当警察虽然是个高危行业,但是吃穿用度什么的都不用再去考虑,也没有
那些什么求职面试等乱七八糟的烂事——即便当时我只是国中毕业,可我一想到
几年以后就要到处投简历、穿得西装笔挺、把自己收拾得看起来一表人才,然后
再去各个大厦里面低头哈腰、恭敬地奉上一份象征着自己尊严的简历并笑着乞求
那些老总和HR们来践踏,我可真就是心烦得要死。如今我却因为自己的执拗,
耽误了另一个人的一天的生计问题,这可足够让我懊恼一阵的。

  「这……抱歉了,实在是添麻烦了彤姐。」可除了一句道歉之外,我真不知
道我还能怎么做,我只好有些灰溜溜地说道:「这么着……您先让我看看罗佳蔓
女士的家好吧?」

  「都被小楚叫来了,还不是你们说了算?跟我来吧。」彤姐看着我们所有人,
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我只好亏心地看着彤姐并跟在其后面,眼见着我跟着她走到了那个库房门口,
再一回头,白浩远和许常诺以及他们带领的这一队,全都依旧站在别墅院门口,
跟我隔着大老远盯着我,其中许常诺的脸上,还流露出等着看戏一般的期待;站
在他们身边的楚经理也是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我的时候,脸上还堆满了担忧。
秦耀杨沅沅这几个却均不明就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在我身后走着;等我先
让秦耀他们几个进了门,白浩远才把手一挥,让身旁的这几位跟了上来。

  当我进门的时候,秦耀和他的七人众倒都很自觉地套上了衣兜里揣着的塑料
鞋套,才再把脚踩到了「仓库」的地板上——这个房间,按照这附近包括段亦澄
之前的家的格局来讲,确实是个仓库,但这个「仓库」却是一个改装过的起居室,
而且从大小上来看,似乎还往别墅里面扩大了一些:进门之后左手边,是一张狭
小的单人床,单人床的旁边就是一扇窗户,虽然并不朝向阳面,但是这个小院的
大门正好在视野范围之内,窗框严丝合缝,透不进半点冷风来,仓库里的温度;
床头摆放着一张铝合金简易书桌,开放式桌膛里还摆放着橡胶手套、三包干净的
清洁布、一个针线盒和一只放大镜;桌面上摆放着一盏护眼灯和一个装着老花镜
的眼镜盒,而且眼镜盒是打开着的。

  正对着枕头和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的位置的对过,摆放着一台不大的电视机,
坐在从宜家里买来的简易木质柜子上面,左边配备了一个双层小冰箱,上面还放
了一个看起来有点老旧的微波炉,此时此刻彤姐也没看我们在干什么,而是蹲下
身弯着腰在冰箱旁的一堆塑料储物箱里翻找着什么;而在右边,则摆放着一座看
起来贵重且又笨重的大橱柜,在橱柜的上面,倒是堆满了杂什:沾满油污的电饭
煲和炒锅、几双破了皮的女士高跟鞋、一团电线、一只五金工具箱……当然还有
三四摞封面是罗佳蔓时装写真的旧杂志,只不过上面堆满了灰尘。

  而整间房间四面墙上,根本没有通往别墅内室的门。

  「之前平时您给罗女士做工的时候,是在这住的啊彤姐?」我朗声开口问道。

  正在专心翻找着什么东西的彤姐对我并没有理会,而正在这个时候,桌膛里
的那份报纸却突然散落在地上。此刻的我距离床头最近,我便下意识地去捡拾,
捡起来后便从上到下挨个浏览了一遍这几份《时事晚报》。

  「哗啦」一声,从某一份报纸中掉落出了一张照片——我本以为可能是随报
附赠的广告,可翻过来一看,居然是罗佳蔓和彤姐的一张合影。

  ——罗佳蔓这个身材凸凹有致、高大肤白的女人,在镜头前的大部分形象或
是妖冶弄姿、或是咄咄逼人,「再世妲己」四个字绝不是浪得虚名;可是在这张
相片里的罗佳蔓,居然很温柔地把自己的双手搭在了彤姐的肩膀上,并且把自己
的脸颊贴到了彤姐的额头上;同时彤姐也在笑眯眯地看着镜头,表情慈祥又满足,
与刚刚这一秒跟我握手时候的她简直判若两人。看着这张合照,我实在很难相信,
这张照片上的两个人会是一个不近人情的雇主和平时被她使唤得连奴隶和牲畜都
不如的保姆。

  「欸?你们怎么进来了?」彤姐这时候才突然转过身,语气十分严厉,嘴唇
紧绷且咬着牙齿,但我看她的眼神里却似乎没有什么怒气。

  「呃……您说让我们和咱们代理组长跟着您……」秦耀双眼无神、一脸茫然
地看着彤姐。

  「你们局里之前来的那些警察没跟你们说么?不许进我的房间。」彤姐说话
的时候更像是漫不经心的责备,而不是动了怒火;并且说完话之后还轻笑了一声。

  直至她转过头后,看到了我手里拿着她和罗佳蔓的合照。

  「——哼!当警察也不能随便闯进别人的房间、未经许可动别人的东西
吧!」说罢她立刻三个健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抢过那张照片,然后又迅雷一般地
走到电视前面,把照片顺着缝塞进了电视柜的抽屉里,又回头大喝了一声:「都
给我出去!」

  我和秦耀他们七人只好悻悻地走出这个仓库改造的小卧室,一出门,就看见
许常诺和白浩远身边的那几位,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白浩远也站在他们身
边看着我,但却摆出一张冰块脸来。

  「这老太太怎么对咱们进这个房间有这么大反应呢?」杨沅沅抹去额头上的
冷汗,看着自己面前的一众师兄师姐们问道。

  「呵呵,她就这脾气。这就是她之前给罗佳蔓做工时候住的屋子,上次我们
来调查现场的时候,她就没让咱们进去——她跟罗佳蔓也确实有协议的,罗佳蔓
自己都不进去这屋。就因为我和浩远上一次碰了一下这仓房的门把手,她就要抄
起花瓶打我们俩!」许常诺对我说道。

  「我的天,还真是个悍妇……也怪不得能在罗佳蔓身边待这么久。」我感慨
道,「你们也不早点说……」

  「嘁,你也没问我们,只是一个劲往前冲,不是么,代理处长大人?」许常
诺满脸都藏着笑,有些挑衅似的看着我。

  面对他们的嘲讽,我也确实认怂了,因为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说这
下必定是没办法进去这别墅里看看了。

  「那这个彤姐现在还住这么?」我只好转头向楚经理问道。

  「没有了,季女士平时在别的地方租房子,这仓房和院门的钥匙她倒是还留
着。只不过今天我们物业那个拿这别墅备用钥匙的那个人临时有事出去了,我才
把季女士叫来的,而别墅大门的钥匙在仓房里放着……」

  正说着,彤姐从仓房里走了出来,带上门之后,直接跟我们说道:「走吧,
这回跟我来。」说着自己径直走向别墅大门。而我注意到,她却并没有把这个仓
房的门锁上。

  我这次也不大敢轻举妄动,虽然依旧默默跟在彤姐的身后,但我又不禁盯紧
了她的一举一动。秦耀他们则是躲在白浩远等人身后,慢慢跟着,胆战心惊地交
头接耳,连大气都不敢出。而这次,彤姐倒是直接放我和秦耀进了别墅。

  别墅倒是个很典雅却又普通的复合式,但整体格调着实太阴暗了一些,门廊
和楼梯间的灯光全都是淡蓝色的长灯管,恍惚间倒让人感觉是在海底深处一般,
要是在走廊或者楼梯上坐着不超过半个小时,任谁怕是都会得抑郁症;

  而一进客厅里,则要明亮许多,并且在最中央还摆着一樽落体的六翅天使石
膏像,仔细一瞧那雕像的妖艳的眉眼、光滑苗条的腰腹、高翘的屁股和挺拔的半
球,便不难发现这樽雕像竟然是以罗佳蔓自己为原型雕刻的;除此之外,客厅里
透露着一股性冷淡的风格:深黑色的沙发、单调的紫灰色墙纸、只有乱蓬蓬水草
却不剩下一条鱼的宽大鱼缸——罗佳蔓自渎式的色情表露,反倒成了这家里最美
好的东西,而我暂时对其他的房间里的东西并不大感兴趣。

  「白师兄,现在这客厅里东西摆得还都对么?」我在观察之前,忍不住先对
白浩远问道——我算看出来,这些不大情愿再过来跑一趟的主子们,现在纯粹都
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所以为了争口气,我必须小心谨慎。

  「摆放位置都还对,只不过之前的那些物证被鉴定课取走了,当时画下来的
标记线也都被清理了;这地面,也比上次我们来查案子的时候干净多了。」白浩
远说完,转过头看着彤姐问道:「您是给清理了对吧?」

  「呵呵,这都过了快大半个月了,这屋子如果不扫除那得脏成什么样?」彤
姐不屑地说道。

  我没再理会这个女人的冷嘲热讽,听说房间已经被扫除,倒是放心大胆地坐
到了沙发上,一边坐下一边对所有人问道:「我记得当时茶几上摆了酒杯。按照
现在的报告,成晓非坐在哪?」

  「你右手边的垫子上。」一个女警说道,「当时罗佳蔓应该坐在她左边这个
沙发椅上。」

  「所以两个人中间隔了点距离……」我自言自语着,坐在成晓非当时的位置
上。一抬头,正好能看到一盏用罗佳蔓自己的写真照为底盘做的复古石英钟,只
是这钟表已经故障了,秒针和摆锤纹丝不动。我想了想,又问道:「然后,罗佳
蔓喝了毒酒?」

  「应该是成晓非趁着罗佳蔓不注意,往酒里加了毒药粉末——鉴定课的吴小
曦研究员,第一个发现在茶几上留下了含有氰化物的粉末,在罗佳蔓所对应的那
杯威士忌里也发现了氰化物。」白浩远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但是我没记错的话,茶几上的散落粉末,位置应该就在我现在坐的地方所
对应的那个杯子旁边。」

  「对,也就是当时成晓非坐的地方。」

  ——这就有问题了,如果是下毒,那么为什么散落药粉并不在罗佳蔓的杯子
旁边,而在成晓非的杯子旁边?看来杯子的位置,应该是被换过了。

  「再然后,罗佳蔓是死在了旁边那间卧室里,对吧?」我抬头看着旁边的卧
室木门,又问道。

  「对。」

  我接着站起身,推开了那扇门。

  这间房间比刚刚那个门廊更让人觉得压抑,因为整间屋子都是用黑色乳胶漆
漆过的——在我小的时候这种喷漆风格曾经流行过,那段时间一堆脑残式的设计
师和屋主愿意去追求所谓的「后现代工业风」,结果没过多久,国家电视台生活
频道曾经做过一期专题片:这种风格的装饰,会直接影响到住家屋主的心理健康,
事实证明在三年间的全国范围内统计的自杀事件中,有差不多20%的事主家里
的装潢全都是这种后现代风格。自杀这件事跟黑漆墙面有没有如此玄乎的关联,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当我把灯打开、再拉开窗帘之后,整间屋子都仿佛有一种很
强烈的力量再把我的心脏压迫、捏紧一般。

  「这就是罗女士的主卧?」我转过身看了看彤姐,因为说实话,从房屋结构
上来看我并不觉得这里像一间卧室,到更像是一个次客厅。

  「这房间本来是客房,当然也是后改造的。就佳蔓的脾气,有几个朋友愿意
来做客的?她经纪人之前倒是来住过,但也不是很固定、而且也不频繁;如果有
应酬了,她才会来佳蔓这睡一下。佳蔓原本的卧室在楼上——不过房子是她的,
动住一天西住一宿的,谁也管不着对吧?」

  我想了想,又上楼看了一眼,楼上有一间书房——当然,除了装修得像个书
房、里面摆着一座一本书都没放的书架以外,我实在看不出那里跟「书房」二字
有和关联。剩下的两个大卧室,一间装修成中式复古卧室的样子、一间是西洋哥
特式的公主床,然而,墙面上的喷漆、甚至整体风格也都是纯黑色的;房间越大,
那种意欲捏碎心脏的感觉就越强烈。

  于是我也不嫌折腾地又回到了一楼的卧室里,仔细一瞧,原来在打开后的木
门后面,还有个被锁着的小门。

  「这是哪?」我冷冷地看着彤姐。

  「这里应该是佳蔓的衣帽间。你刚刚上楼也应该看到了吧?每个卧室都有一
个衣帽间。」

  「那这间为什么锁着?」我对彤姐质问道,「彤姐,如果我没说错,这扇门
后面所对应的,应该就是您平时在这里所住的、刚才我们无意闯入的那间仓房改
的卧室吧?」

  彤姐听了,闭起眼睛朗声大笑:「哈哈哈!何警官,你在怀疑我么?行,你
等一下吧……」说着,彤姐又从自己的休闲裤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个小
门,并率先走进去开了灯。

  她没撒谎,果然这里是个衣帽间,而且占地面积要比外面的卧室更大;当然,
我也没判断错误,衣帽间门口正对着的组合在一起五面等墙高的穿衣镜,那里原
本就是通往仓房的走廊。我上去观察了一下,并且用指节轻轻扣了扣,看来镜子
的后面应该是一面被后来砌死的墙体,墙体的另一面应该就是仓房里面的冰箱。

  ——看了一圈,我实在是没有什么新发现。

  而当我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杨沅沅正蹲在那盏缸里只剩下水藻和
水面上结下一层水垢的水的鱼缸下面蹲着,并且很是「专心致志」地发着呆。

  「看什么呢,黄毛?」我走到了她身边,也蹲了下来对她问道。

  「学长,你看——这么养鱼不奇怪么?」杨沅沅说着,对我指了指。

  ——我又连忙站起来朝鱼缸里面看了一眼,接着哈着腰低着头看着杨沅沅刚
刚指着的地方,这下才看明白:原来在这座大鱼缸上,还被安装了两条粗水管,
应该是分别负责进水和出水;一条水管从鱼缸旁边的墙面探出、另一条又顺着鱼
缸下面的玄关座探向地下;两条水管的口径都差不多得有八厘米以上,而他们的
接口,都由于这鱼缸实际上是被内嵌在这玄关矮墙里面一点而很难被看出来。杨
沅沅向我指的那个地方,则是看起来有点像中央空调遥控器的进水出水遥控器,
但在按键上面标识的是日文,我转头又对白浩远和许常诺问了一下,他们这群人,
上次来勘察现场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东西。

  「彤姐,这罗贱……佳蔓平时就在这鱼缸里养水草呀?」在我思考的时候,
杨沅沅转头便对彤姐问道。

  彤姐这时的脸上,又突然有些紧张,就像刚才看到我手里捏着她和罗佳蔓的
合照一样:「不是,她平时也养鱼。」

  「啥鱼啊?」

  「金鱼、热带鱼,都养。」

  「我的天呢……」杨沅沅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鱼缸,站起身说道,
「这玩意是养牛蛙、甲鱼、虹鳟和大马哈鱼用的,也就是三文鱼。她用来养金鱼
养热带鱼?也真不怕鱼顺着下水管跑了?」

  「呵呵,你又知道了是吧?」秦耀在一旁嫌弃地贬损着杨沅沅。

  「我没扯犊子啊!我爸之前跟他同学搞过水产养殖,我从小就知道这东西。
这不是写着『MITSUSATSUMA』吗?这叫『水萨摩』,日本鹿儿岛那
边的一个专门生产这种上下水系统的公司。」

  我盯着这鱼缸想了半天,然后转过头对彤姐问道:「这鱼缸和上下水系统,
罗佳蔓什么时候弄的?」——我是觉得,这么大改房屋还改了流水线路的事情,
势必会带来这别墅里一通嘈杂。

  「哟,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彤姐支支吾吾地说着。

  可未等她说完,在一旁的楚经理却说道:「差不多两个多月以前吧。」

  「两个多月以前?」

  「就段捷先生的房产刚刚被你们盘查的那时候。确切地说,是那时候完工的,
整个工程做了一个月。」那还真是两个多月以前。

  只听楚经理继续说道:「那时候其实我们物业都不大同意她这么搞,除了影
响我们的主管线之外,还涉及到这栋房子的承重墙问题,我们也是为了她的安全
着想;但我们那能拗得过她呢,况且她还是个大明星,牌面在、脾气也在……最
后没办法了,只能我们跟她当时请的施工队沟通,我们也做出了让步——承重墙
外面多加了两个木楔子当辅助支撑、外面打上踢角线;另外我们也为她改了一部
分供水线路,这才搞成现在这样。」

  「哦,哈哈,原来日子这么近;我就说我都记不住了……年纪大了,脑子不
行了。」在一旁的彤姐这时候又插科打诨道。

  我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里面那条鱼呢?」

  「就一条,被鉴定课的人带走了。」一个男警员说道,「丘课长在当时鱼缸
的水里,还有那条金鱼的身体里都发现了氰化物跟酒精成分。」

  「氰化物、酒精……」

  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按照现在案件报告的判断,由于成晓非自认是自己杀了罗佳蔓,氰化物也被
推测是成晓非带在身上、然后趁着罗佳蔓不备给她下毒;之后,罗佳蔓的尸体究
竟为什么会倒在卧室的床上,报告目前也推测是成晓非在毒死罗佳蔓后拖到床上
的。

  那么目前唯一的问题是,鱼缸里为什么会有氰化物和酒精的成分存在呢?成
晓非杀了罗佳蔓是因为感情纠葛,那他跟罗佳蔓的鱼有多大仇,也要把鱼顺便毒
死?

  我打开手机,翻了翻现场勘查的照片资料:确实能在地板找到成晓非鞋印的
痕迹、床上也有成晓非的指纹存在,当然还有他体液留下的DNA——以及很多
人的鞋印、指纹和DNA,小C在报告里写到「经过推测,卧室床上起码留下二
十人的DNA」,看来罗佳蔓平时在卧室里可真没闲着;但如果就凭这些来推测,
成晓非在毒死了罗佳蔓之后把她的尸体丢到床上,是不是稍微草率了一些?以我
的了解,成晓非这人胆子其实是非常小的,按照他平时的行为来想想,他正常的
反应应该是看到罗佳蔓被毒死后,直接溜走,而并非落落大方地把罗佳蔓摆在床
上——就算是其他人,客观地来说,这么做也有些多此一举。

  「楚经理,佳蔓的别墅周围,有摄像头么?」

  「还真没有……」楚经理无奈地说道。

  「啊?你们这里的安保不是……」

  「我们也没办法,七年前佳蔓在这买下房子之后,就要求我们把屋前屋后的
安全监控都拆了,估计是怕我们把什么东西交给狗仔队吧;她经纪人也不断地拿
现金砸我们老板的办公桌,这谁受得了?反正她又有保镖,又有助理经纪人,还
跟我们物业公司签了免责协议,我们索性也就不管了。」

  「那这样……请把这周围最近的监控的,当天晚上案发时刻八点钟的录像传
给我,可以么?」

  于是,楚经理立刻拿出手机打个电话。

  差不多十分钟左右,监控录像传到了我的手机上——果然,在别墅东南角的
摄像头里,成晓非的身影一闪而过,而且他整个人看起来慌慌张张的,甚至跑掉
的时候还掉了一只皮手套都没来得及捡起——一只皮手套都来不及捡起的人,怎
么可能会多此一举把在客厅里就毒发的罗佳蔓去拖到卧室床上呢。

  「罗佳蔓的身体应该不是成晓非拽到卧室的,而是罗佳蔓自己走到卧室去
的。」我说道。

  「哈?」曾经第一时间来勘察现场的那些警员听了我的话之后,都以为我疯
了,而他们还没醒悟,自己其实是被自己目前能发现的一条条证据欺骗了。

  「秋岩,你说什么?你认真的?」白浩远怀疑地看着我。

  「你们自己看——」说着,我把播放着监控视频的手机放在桌上:「这像是
一个内心稳健到在杀人这件事上画蛇添足的人么?而且如果不是罗佳蔓自己走进
卧室里的,我也没办法解释鱼缸里的鱼为什么会死——你们想想,如果鱼缸里的
鱼是成晓非毒死的,那么他是在杀死罗佳蔓之前还是之后干的这件事呢?人能跟
鱼有多大过节,要毒杀一条鱼?」

  「那如果是成晓非为了测验毒性……」一个女警对我问道。

  「呵呵——氰化钾!师姐,氰化钾这种需要检验毒性?就算是验毒,需要杀
人之前临时现检测?」

  「那你觉得是怎样?」许常诺对我问道。

  「只有一种可能:罗佳蔓把毒酒倒进的鱼缸里,故意给成晓非看的。」

  在我此刻的脑海里,案件的过程应该是这样的:

  首先,成晓非来到了罗佳蔓的家里,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喝酒——当然,谈话
氛围一定不会很愉快,否则既然在罗佳蔓的床上都发现了成晓非的DNA,两个
人坐在一起时候距离应该是非常亲昵的;

  尔后,性情傲慢的罗佳蔓故意激怒了成晓非,然后走到他身边,给成晓非的
杯子里加了药粉——这样,便也能解释为什么会在成晓非的杯子旁边为什么会散
落氰化钾药面;而接着,应该是罗佳蔓端着那杯酒,走到鱼缸旁边,将毒酒倒进
了鱼缸里,向成晓非展示:看这东西的毒性!

  接着,罗佳蔓自己走开了——可能是拿什么东西……甚至或许,她是在逼着
成晓非自己喝下那杯毒酒,却没想到成晓非把那个杯子的位置跟自己的无毒的威
士忌对调,然后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那杯毒酒,于是当她自信满满地返回
房间的时候,却不想自己毒发。

  ——听完我的推论,白浩远和许常诺等人,脸上都露出了惭愧。

  「这倒不失为一种可能……」许常诺低着头,搔了搔鼻子说道。

  「那你怎么解释郑耀祖呢?」白浩远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哼!嘿嘿嘿……」站在白浩远身后的那些人,全都忍不住看着我讥笑着,
头也没低下、嘴也没捂着。

  「什……什么?」

  白浩远看着我,理直气壮地问道:「你没考虑郑耀祖的存在么,秋岩?别忘
了,我们还有那对儿老两口的证词,郑耀祖在案发那天来过这间房子。你说成晓
非没那么大的胆子在毒杀了罗佳蔓之后把她弄到床上去,好,那怎么不可能是在
成晓非毒死罗佳蔓以后,郑耀祖来把罗佳蔓搬到床上去?何况你编的故事也太小
儿科了吧?罗佳蔓自己准备毒药,结果被成晓非反杀?或者是,你想说罗佳蔓自
己准备毒药,然后自己等着成晓非来杀她?——秋岩,用结论反推原因,这是国
中生做几何推理题的手法,查案子可不能这么做。」  「这个……」

  ——操,我他妈的还真忘了郑耀祖这茬了。

  不过,郑耀祖为什么要帮成晓非的忙?其二,他被成晓非找去,就只是为了
把罗佳蔓搬到床上去?两个大男人在,如果没有其他人发现的情况下,都有足够
时间和人力把罗佳蔓埋在后院了……

  但不管怎么说,白浩远一提起这个郑耀祖,我刚刚的那些推测,彻底成了笑
话。

  「我还是觉得学长说得对……」杨沅沅用着虽然细如蚊子振翅、但却能被这
整间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听到的音量说着,「也没奸尸,毒死之后还拖到床上干嘛?
脱裤子放屁么……」

  「我擦,你也真是脑洞大——氰化钾毒死的人能奸尸么?」

  结果秦耀和杨沅沅俩人说的这一小段相声,弄得白浩远和许常诺二人眼珠里
直冒火。

  「算了,今天来这么一趟,也没啥新的发现。」白浩远郑重地看着我,但他
一字一句里面都透露着奚落之意,「咱们也别打扰彤姐和楚经理的时间了,行吗
秋岩?现在回去的话,估计还能赶上食堂的饭菜。」

  「行,回吧回吧……」做了一次无用功,我只好认怂。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白浩远许常诺的身后,竟出现了嬉笑之声:

  「嘻嘻,还挺好玩!」

  「干嘛呢秦耀!」我本来就心烦,没想到这小子还在这添乱——原来此刻,
他竟然蹲在地上,跟杨沅沅鼓捣着那鱼缸的上下水。

  「哈哈,秋岩哥,你看这玩意,上水下水这么快!这玩意也太好玩了吧!要
换我家安装一个这么个东西,我能蹲这儿玩一天,你看这里面这漩涡!多……」

  「啧——多大人了,你以为你是小孩进了科学宫啊?快给我起来!浪费水资
源,你就不怕大半夜环保党的人砸你寝室的玻璃去?」我对秦耀骂道。

  秦耀和杨沅沅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站了起身。

  不过确实,我没想到这套给鱼缸换水的系统会如此高效率:单独出水的话只
需要用十秒钟,就可以把鱼缸里满满的一缸水排空,而单独进水,也同样只需要
十秒钟就可以把鱼缸注满;而进水管出水管一起开,则只需要十五秒,就足够可
以把鱼缸里完全换上一缸水。这套系统对于常年不在家的罗佳蔓、和平时需要辛
苦清洁的彤姐来说确实很方便;只是就像杨沅沅说的,难道罗佳蔓就不担心换水
的时候把鱼给冲走么?尤其当我看到两支水管同时开启时,在浴缸里形成的大漩
涡,我便更加为那些鱼儿担心了——不过或许在换水之前,提前把鱼捞出也是一
种办法呢。

  呼,我纠结这么无聊的事干嘛……

  做人做事得讲究个有里有面,我这一天徒劳无功,按照彤姐的说法,我们也
耽误了她一天的工钱,于是我按照她一天工钱的数目,又多加了一些,付了她三
百五十块,就算做今天是我雇佣的她。就在我垂头丧气地带着我们这一行人出了
别墅的时候,外面突然稀里哗啦又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声皱,随之而来的,是肆意
踏破雪天静谧的一阵暴躁的吵闹——这帮上了年岁的女人扯破嗓子吵架的声音,
真的很丑陋。

  「怎么回事,去看看吧。」我直接对秦耀和杨沅沅说道,然后带着他们俩就
往小广场方向走。

  在我身后几步远的许常诺已经打开了车门,然后对我不屑地说道:「这种事
干嘛还要管?等下让他们的保全队来不就齐了?最多再让街道派出所民警……」

  「咱们不也是警察么?」

  「可咱们是刑警,管凶杀案的。」许常诺转过头,提高了自己的语调。

  「那咱们也是警察。遇上了,咱们反倒躲开了,许师兄您觉得这像话么?」

  其实我是憋着一肚子气的,要不然我也对这种邻里街坊弄得鸡飞狗跳的事情
不大感兴趣,管还是该管,但直接交给派出所就好。

  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广场,但见一帮穿着貂绒和皮大衣的中年妇女正围着一对
儿用羽绒服和加绒红外棉裤把自己裹成两只粽子的老两口撕扯着,而在外围穿着
皮夹克和貂皮大氅的大叔大爷们,一小撮在声援着那些老女人们,而更多的,则
是红着脸对自己家娘们儿的不顾风度所不认直视。

  「怎么回事!都住手!」一瞬间,秦耀用着差不多十公里以外都能听到的嗓
音大吼着,而我就站在他身边——在那一刻我还以为自己的鼓膜被这小子震破了。

  「你干啥的啊?管啥闲事!」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皮草、挎着纪梵希手提包的
女人扭头瞪着秦耀。看起来这女人差不多得有一米八五,面相凶得很。

  「我们是市警察局的!都住手吧。」我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从羽绒大衣口袋
里拿出自己的警官证。

  「……妈的,这么点事还出动市警察局!」女人骂骂咧咧,松开了拽着那个
白发苍苍老太太袖子的手,往后退了三步。

  等人群让开,把中间那一对儿老夫妇放过之后,白浩远和许常诺、还有身后
那些师兄师姐也都有点愣住。我一问才知道,这一对儿老夫妇就是指认郑耀祖的
那两位,他们俩现在算是罗佳蔓这个案子的关键证人,他们现在便必须要出面维
安。

  「怎么回事啊?」许常诺直接走到活动主席台前,对着依旧拿着话筒却似乎
一点都不想参与面前这场混乱的那个穿着棉帽衫的男人。在这功夫我观察统计了
一下,在这个搞所谓「爱心送温暖」的直饮水过滤器销售现场,活动相关服务人
员一共有二十个,其中十几个都是年轻男子,虽然底下参与这场推销的年上男女
一共将近七八十人,但维持个现场秩序应该不在话下;然而,就在刚才发生推搡
的一瞬间,这帮人没有一个出面劝架的,都是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态度;但是等到
见我们走上前之后,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不淡定,一看我和其他所有人都亮出了自
己的警官证,他们这些人便更加慌张。

  趁着白浩远和许常诺对站在台上那个负责人问话,我试探着走到一个看起来
跟我差不多大的女销售身边,拿起了一张销售宣传单,对她轻声问道:「大冷天
的,在这站了这么长时间,冷么?」

  「还行吧,有点冷。」女孩脸上看起来有些紧张,但她说起话来却没有任何
颤抖。

  「你们在这搞这个活动,不扰民啊?跟周围住宅区都打好招呼了?」我又问
道。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们搭台的时候,周围派出所的人过来看了一眼,啥
也没说就走了。」女孩不卑不亢地说道,「帅哥,你们是市局哪个单位的?」

  「重案一组。」我如实说道。

  「呵呵,重案组刑警,咋也管上市容市貌了?」

  我检视了一下女孩全身,看起来这个一米七五左右的女销售气质不凡,看起
来倒是个人物。不过我真没兴趣认识她,所以我也没给她好脸色:「那你信不信
我打个电话,马上就能让风纪处的同事过来看看?嗯?」

  姑娘一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立刻没了刚刚的神采,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呵,随口说说。辛苦了。」接着我便也开始低头看着他们摆在桌台上的
那个过滤器和一系列的宣传手册。

  产品方面的我不懂,但看起来面前这款国产的过滤器的质量,从外表上看,
好像倒并不比家里现在用的那款德国伯莱塔的差,即便我之前是真没听过他们的
厂家品牌;不过把那个滤水器放在手里掂掂,却真是太轻。

  比过滤器本身更惹眼的,是他们的宣传册,竟然分出来七摞:两摞版面设计
很整洁的十五题问卷,问卷的形式有点像心理测试,会把结果分出五类,从A到
E,而根据不同的类别也会有不同的奖品:保温水杯、运动手环、无线蓝牙耳机、
移动充电宝、以及分类调料盒一套——这屋样东西看着不同,实际上成本相差不
超过两三块钱;而在答题者去领取相应的奖品的同时,销售人员也会递上去一张
相应颜色的传单;传单中一面是对于这个直饮水过滤器的产品介绍,而另一面,
居然是一篇篇科普文章:《为什么发达国家自己人在吃肉,而却建议我们吃素》
《你怎么还在喝洋奶粉?——牛奶的庞氏骗局》《谁在偷走我们的土壤》《明星、
海外财团、无良政客正在影响您的饮食健康》《杀人的人造肉》。

  「『杀人的人造肉』?」耸人听闻了一些吧?豆糜、麦麸和淀粉,最多加了
一堆可食用添加剂,怎么就成杀人了?怪不得最近怎么老有针对生产人造肉和销
售人造肉企业的示威游行了……

  「呵呵,我以为这套路就会在网上使用呢,没想到还有线下的啊!」秦耀也
凑到了我的身边,看着桌上的小宣传单笑了笑。

  「网上也有?」

  「对啊,秋岩哥你看——」秦耀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调出了一个网页给
我,「现在全网都在这么搞,挺有热度的;最开始就是咱们F市这个『七星山妙
优乳』搞出来的模式,扫码做题,给你答案分析之后,让你点这个:『点击了解
真相』;然后再给你看一段科普小短片,内容都跟他们这过滤器宣传单上面的内
容差不离;等看完了短片就有资格抽奖——我这部mate30手机就是抽奖抽
来的。反正我是不信这些东西上面说的内容。」

  「你怎么不信呢?」

  「呵呵,秋岩哥,你别看我这样,我老爸是咱们Y大社会科学院的教授;我
哥在美国读经济博士的。我学习不好,但也算耳濡目染吧,对于这种营销文章我
是从来不相信的——因为它们没有学术界经过『大能』认证的科学文章的索引佐
证、自己也不见得去搞什么实验;然后他们写东西的语句和风格都太通俗易懂了,
正因为通俗易懂,所以最不具有科学性、也最容易去骗人。」秦耀得意地说道,
转头他又踌躇了片刻,继续说着,「……只不过,好像人造肉能吃死人这个事情,
我觉得好像还是靠谱的,毕竟那玩意那么老贵、结果大部分都是用化学品勾兑的。
而且对于我这么一个爱吃肉的人来说,那玩意吃一次可能觉得惊艳,多吃几次就
满嘴味精和增味膏的味儿,那玩意让人反胃却吐不出来,一吃难受一整天。」

  ——稍等会儿……问卷答题、抽奖,外加这几个科普文章的中心内容——这
个套路怎么如此熟悉?

  我一瞬间便想起了张霁隆曾经跟我说的话:

  「记住:十一月份在咱们Y省,关于市面上你肉眼能见得到的所有品牌所有
产品的抽奖,你都别参与了;你想要啥,直接跟我说。Aleaiactaes
t。」

  我现在,总算有点理解陆冬青和张霁隆的手段了。

  大家都知道那个被在野党雇佣当宣传顾问的骊沫,在利用「女权」、「非暴
力」、「环保」三个话题进行舆论战,她和她的团队所写的字句就是她在进行的
动作,她利用自己的团队深挖着杨省长和任何与杨省长关系亲密的人在网络媒体
上的时间线,并且竭尽全力在把那些无关紧要的言论、行为去与那三个话题绑
定,然后加以抹黑;而在野党的那帮人,则用谈话录影剪接的方式制作成「尊重
女性」、「倡导和平」、「热爱地球家园」的病毒式的短片,在快手、抖音、即
刻这种短视频网站上纷纷被捧为「完人」的形象;

  而几乎没人知道,在霁虹大厦里,有一个经济学教授,在默默地利用人们占
便宜的心理、和语言最简单的文章,来操控着人们对于生活中一些柴米油盐的看
法,他也在进行着舆论战——他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就引起了人们对于人造肉这
种东西的激烈排斥,并且还不是仅限于F市或者Y省,而是全国性的;陆冬青还
让这种手段成为了一种热点,之前他利用妙优乳来进行文火慢炖式的宣传,而现
在,商家却抢话题一般地纷纷主动请缨去给消费者进行洗脑;只不过没人知道是
他干的,而他又在干嘛。

  只是我其实现在仍旧没看懂,这一系列的营销手段,最后会与杨省长的大选
连任,到底有什么直接关联。

  另一边,经过问话之后,白浩远和许常诺那边才了解到刚刚的情况:这个推
销团队可真是玩了一手好的「饥饿营销」手段,事先准备了三种打折券——
「8.5折」、「8折」和「5折」,个数分别是100张、50张、20张,
派发的方式也是完全随机,而拿到「8折」优惠券的,必须在之前拿到了
「8.5折」优惠券才算生效;同理,拿到「5折」优惠券的,又必须同时持有
「8.5折」和「8折」两张优惠券。刚刚之所以会打起来,就是因为其中一个
老阿姨声称指认郑耀祖的那老两口抢走了自己的「5折」优惠打折券——这里面
还有个原因,大致是因为之前上一个环节中做活动,结果那个老阿姨跟那老两口
换了座位所造成的——具体怎么回事,我听着那个负责人说了四五遍车轱辘话我
也没完全听懂,大意应该如此。

  「要么我说,这点事就算了。」许常诺灵机一动,擅自做主对老夫妇说道,
「您说您二老都已经有一个优惠券了,干嘛还要占这个便宜?」

  「欸,小阿sir,『你港么嘢』?参加这种活动不就是来『占便宜』的
么?」老先生听了许常诺的话,立刻有些不服了。

  「不是……那您家里不就一个厨房么?这个直饮水过滤器在一个水龙头上安
装不就够了,怎么,您想往洗手间里也安一个?」许常诺自觉有理,对老夫妇反
问了两句。

  「点解?我给我家细仔安装一个,不得咩?」那个老太太也很不高兴地对许
常诺质问着,「我家细仔从南港来F市工作多辛苦?我也是为他健康着想,关得
着阿sir你咩事?」

  老夫妇当仁不让,那个穿着貂绒的老阿姨又势在必得,结果这么一会功夫又
把许常诺给卷进去了。眼看着周围这帮居民又要吵起来,我只能吩咐秦耀等人把
他们两边拉开。

  「我说,兄弟,」我想了想,走到了依旧站在台上拿着麦克风坐山观虎斗的
那个销售负责人,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在他身旁那辆蓝色厢式货车,「商量个
事情行吧?您看,今天外面这天这么冷,这大爷大妈们也都跟您耗了这么长时间
;您自己这不也冻得脸红手僵么,这一帮手下人也都跟您一起受冻,但我看您这,
怎么的也得有七八百件?」

  「一千件呢。等会儿我们还得取个百货大厦门口去卖去。」

  「那你现在这么下去能卖的完么?」

  「警官,我这不也愁呢么……」

  「那我出个主意:你就统一给他们7折优惠,把这个过滤器都卖出去不就结
了?大叔大妈们用不着再打架、都能捞个高兴,您也有的赚,怎么样?」

  负责人掐指一算,立刻急了:「那不成!全都七折的话,我可少赚了三千多
块钱呢!」

  「但你不也有得赚么?先生,就您这款商品,我也不拿人家伯莱塔、三得利
和海尔的做比较了;虽然外表看着唬人得很,但我刚刚用手乘量了,里面顶多也
就是一般的活性炭,什么消毒层、不锈钢清洁颗粒,里面有没有,你应该比我有
数。就您这一件的成本是多少,原价4000块钱,就算是每件都让您打五折,
您都能赚个盆满钵溢的。我是不想让刚刚吵架打架的事情再发生了。」

  「呵呵,那是你们警察的事情了,反正你们管了;就算你们不管,他们打架
也不能影响我做买卖!」

  「哦?是么!那行,你既然不愿意答应我的条件,那你趁早收摊吧,一件都
别卖!我不可能让你在这,成为危害治安的导火索。」我正愁没地方撒火,这个
销售负责人倒是自己往我枪口上撞。

  「哈,就凭你想管我?你知道我是谁么?」那个负责人说完,故意忍俊不禁
地看着我,把自己的话停顿了下来,接着又说道:「你打听打听,我叫周九麟,
我妹夫朴润兴,是太极老大车重炫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你就一个小警察,你又几
条命敢得罪太极会?」

  「哦!太极会车老大的朋友啊!失敬失敬!」说完之后,我故意露出一个倍
觉意想不到的表情,并冲那人拱了拱手,接着转身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
李晓妍的电话:「喂,小妍姐,我秋岩……嗯,风纪处的人都在是吧?嗯……对,
我带人在这边呢,您也过来吧,您顺便跟-这边的派出所和区分局、还有税务局
那边也联系一下,我这边遇到一个推销团伙,感觉……」

  「哎哎哎!别别别……兄弟!警官!有话好好说成么?」那个推销负责人瞬
间慌了,「您不是说七折么,七折就七折!」

  「给脸不要脸!」我转头对那人骂了一句,接着又对李晓妍说道:「算了,
不用来了,你忙吧。」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说——万一这人真跟车重炫有点关
系呢?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太极会的人再一打听便很容易知道我是谁,而我和
张霁隆的关系似乎已经弄得有点人尽皆知了。我本来是劝架的,我可不想节外生
枝。

  在我们的安排下,那个穿着貂绒的老阿姨第一个用7折的价格买到了过滤器,
推销团队让安装工跟着,直接去入户安装;指认郑耀祖的那两位则是第二个,拿
到了两个过滤器并留下了电话预约了安装时间,虽然没拿到五折的优惠,老两口
还是有些灰心,但毕竟这也算是一个坏事过去了,而且之前优惠券作废的事情又
是我做的决定,碍于我的警察身份,他们二位也不好说什么。恰巧此时,楚经理
也终于把住宅区的保安队叫了过来,我们把现场交给了保安队,便互送那老两口
回家。

  期间,我又对那老两口问了一遍关于郑耀祖的事情。老两口只是说,在案发
当天晚上,他们俩回家去的时候,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从罗佳蔓的院子里翻墙
跑了出来,由于落地时直接遭遇了老两口,他还吓得把头撞到了对面的围墙上,
一溜烟地跑了。

  「那您二位当时为什么没报警呢?」

  「我们两个之前就见到过这个大明星进出她的房子里面;之前有一次晚上,
他离开的时候,也是翻栅栏出去的,里面那个女的,还不好穿衣服……呸!不成
体统!我们这周围前后屋,没有不讨厌那个那个八婆的!」老妇人啐道。

  「您二位,那天看见大明星翻墙出去,大概是在几点?」

  「大概……记不得了,十点钟左右吧!」老先生说道。

  「去干嘛了?宵夜?」

  「对啊,就在前面路口那家『榕港记』——几十年的习惯了,晚上不饮汤睡
不着的。」

  这下我愿意相信,这二位说的话是真的了,南港和南粤人士向来喜欢吃宵夜,
这便也说得通为什么乌漆墨黑的大晚上,二位老人为何会看到罗佳蔓家里有人翻
栅栏逃出来。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一个警察接了个电话之后,脸上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
「郑耀祖有信了——巴山路27号,『北约克阳光』小区,他前妻和他儿子现在
住在那!」

  于是我们所有人立刻把蓝牙耳机戴上,手机多人保持通话状态,上了车后便
直奔巴山路27号。

  而等我们还没到那个叫做「北约克阳光」的住宅区的时候,大老远我们便看
见在巴山路附近,周围的路人已经把巴山路上方横跨街道的那座过街天桥的上下
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并且纷纷站在道路两边拍着照片;在我们把车子停到附近的
时候,我看到已经有咱们市局的几个制服警和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将过街天桥
封锁,只是巴山路这段的交通靠近潮汐车道,车流量巨大,根本来不及封路。

  而那个享誉全国的男影星郑耀祖,此刻用着最丢人的姿势骑在了过街天桥的
冰冷的不锈钢扶手上面。离得大老远,我便可以看得清楚,那个原本把围困朝鲜
南汉城的英俄尔岱,和翻拍版里那个风流倜傥、被誉为超过谭凯和佟大为版本的
文雅总裁应晖演的淋漓尽致的新科影帝,荧屏上的风骨早化为乌有,此刻在他的
脸上尽是恐惧的汗水。而原本在办公室里留守的那两位与白浩远同组的师兄师姐,
正在他面前五部远的位置,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

  「怎么回事!」白浩远一下车,便对制服大队问道。

  「浩远哥、常诺,秋岩……唉!」一个制服警对白浩远说道,「我们和你们
一组的人,本来在他家蹲守,前几天都没见着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先
回了趟自己的住处,我们本想看看稳一稳再联系你们要不要抓人的,结果他在家
没待五分钟就下了楼,一个人开着车。于是我们就在后面跟着——现在想想看,
可能是跟踪的时候就被他发觉了,但他还是直奔他前妻跟他儿子这来了。然后也
就在里面待了十分钟——那时候我们已经联系上你们了,结果他一下楼撒腿就跑,
然后就现在这样……」

  「操……这哥们什么意思呢?」白浩远骂了一句。

  「通知局里叫保卫处对策室的谈判专家了么?」我对那个制服警问道。

  「通知了,但就从咱们局到这里这么长的路,最快也得等二十分钟才能
到。」

  这怎么办……

  「只能上去试试稳住他,看看能不能撑过这二十分钟了。」说着,我和白浩
远与许常诺一起上了桥。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真不知道夏雪平那个警院同学觉
得他哪里配得上夏雪平。

  「郑耀祖先生,您别冲动!我们是市警察局……」刚跑到郑耀祖面前,许常
诺便开口道。

  郑耀祖一听许常诺自报家门,似乎更加慌张了,他对着我们仨大声叫道——
他整个人从凌乱的头发到沾满积雪的鞋跟都是慌张的,但他的声音却像念着霸气
的台词时那样透着一股悲凉的果决:「你们别过来!都别过来!——放过我!求
你们放过我好不好?我知道我如果落到你们这些警察手里,我一定会被折磨死!
求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我们不过来,郑先生。您也冷静冷静。」我用着极其缓和的语气说道,
「我们确实是警察,但我们同时也都是您的影迷粉丝,我们都不想您有事,又怎
么会折磨你?——咱们先这样,大家都先平复一下自己,聊两句行么?」

  寒风一吹,骑在扶手上的郑耀祖全身都在发抖,他绝望地看着我和白浩远以
及许常诺,舌头在禁闭的嘴里蠕动着,像是口中含着一颗苍耳种子一般苦不堪
言。等过了片刻,他把自己从思考里剥离出来之后,缓慢而煎熬地说道:「哼…
…呵……还有什么好聊的?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知道自己贪心不足、咎由自
取,就算是你们不是来折磨我的,我横竖都会是一死!」

  「您不就是从罗佳蔓的别墅里出来的么?就因为这个,您就要像现在这样?
不至于的,郑先生。我们只是想让您跟我们回局里把事情说清楚,整件事情就可
以结束了。您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山穷水尽了呢?难不成人是你杀的?」许常诺嘴
巴快,在一旁对郑耀祖问道。其实这也是我心里的疑惑,因为就现在的证据来看,
郑耀祖确实只是从罗佳蔓的别墅里翻墙逃出来被人看到;而就算他是像白浩远说
的,在成晓非杀了罗佳蔓之后他去把罗佳蔓拖到床上,如果单纯只是这样,最多
算同案犯帮凶,不至于判死刑。

  而这时候,郑耀祖却表情凝重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人就是我杀
的!」

  ——啥?

  白浩远不解地看了看我,他脸上的表情跟现在的我完全一样,张大了嘴巴,
双目中充满了迷惑和费解。

  「人怎么可能……」

  不等这个嘴快的许常诺再抢话,我和白浩远几乎同时地把他的肩膀给摁住了,
否则搞不好是要坏事的。

  「郑先生,所以您承认是您杀了罗佳蔓女士。」白浩远对郑耀祖问询式地说
道。

  「没错,是我下毒给罗佳蔓的!那个可恶的女人,趁着我醉酒的时候,把我
……把我曾经贪心时做的事情全都给知道了,她那那件事要挟我!还故意气我,
拿着毒药刺激我、说我是懦夫!说我没胆子趁着她不注意给她的酒里下毒杀了
她!她找死!她活该!呵呵,我没想到,杀了她居然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并且当
时,我以为仅仅天知地知……」极度紧张之下,郑耀祖竟把当时的情况一股脑和
盘托出;紧接着,他又很伤感地说道:「但其实,在她倒在床上,我去她卧室里
确认她确实断了气之后,我就后悔了……而且我其实到现在,对这个可恶的女
人,心里还是有感情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可恶我就越对她沉迷……这世界上
没有后悔药啊!但是我没办法啊!她知道了我做的那件事情,还要公之于众;她
如果那么做了,我和她都会死,而只要我毒死她,就只需要死她一个就好了!
——可我疏忽了,我从最开始就疏忽了,那件事只要被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知
道,我就必然活不了!」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说到最后,他的脑门上都暴起了青筋:「落在你们手里
也是个死!我郑耀祖堂堂七尺男儿,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来个痛快的!嗨——」

  说到结尾,他大喝了一声,不等我和白浩远、许常诺反应,他便朝着自己的
右手边以躺,紧接着整个人倒栽葱地摔到了桥下——在他的肩膀磕在马路上的那
一瞬间他本来还有呼吸、嘴里还有声音、甚至整个身体还在挣扎,但马上下一秒,
便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撞得往斜前飞出了足足两三米多,直到结结实实地拦
腰撞到了路旁绿化带的铁护栏……

  该死的,从那辆大货车上颤颤巍巍走下来的,除了一对看起来极其老实巴交
的农村夫妇之外,还有个四岁大的、戴着一只白色兔头造型的小男孩。兔子帽上
的小白兔的嘴巴,对着所有围观的眼睛开朗地笑着,而那双兔眼无邪可爱的朱红
色,掐死刚刚从郑耀祖口中内喷射后飞溅到货车前挡玻璃上鲜血的颜色。

  那些围观的人,虽然没人受伤、没人被血液溅到、没人听清郑耀祖死前嘶吼
出的半个字的内容,但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被吓得四散而逃,似乎每个人都在后
悔刚刚自己为何要凑这个热闹。洁白的路旁积雪、乌黑的柏油马路、柠檬黄色的
马路标记,还有那滩人体迸开之后留下的殷红血液,构成了一副极其残忍的冬日
画卷。

  半个小时后,急救中心和鉴定课的同事紧急赶到;与他们一同赶来的,还有
郑耀祖的经纪人和经纪公司的负责人——我认识这个老总,我曾看过郑耀祖的电
视专访,他在专访中说过这个老总跟自己是过命的兄弟、交情深似海,可现在,
见到郑耀祖血流满地、死得面目全非,这位被郑耀祖当做兄弟的老总眼泪都没流
一滴,只是一个劲地用自己跟Y省地方党团联盟分部主席的交情,告诫我们一周
之内不许把郑耀祖自杀的事情公开。

  一个小时候,省警察厅发布消息:罗佳蔓案宣布告破,真正毒杀死者并将此
事嫁祸到先前自杀的成某身上的犯罪嫌疑人郑某,已在今天中午十一点半的追逃
中畏罪自杀。整个消息,是由胡敬鲂亲自向媒体公布的。

  「你们怎么回事!我一个劲在这里求你们F市警方,千万要保密!千万要保
密!你们为什么背信弃义?你们就教你们的局长、副局长等着接受省行政议会的
质询吧!」老总捂着胸口,义正言辞地说道。

  「不好意思,秦先生,公布消息的是我们的副厅长!您刚才『求』我们的时
候,他不在这!况且您这态度也叫『求』吗?别拿使唤您公司那几个戏子的态度
对我们警务人员说话!他突然宣布结案也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您要是心里有
气请直接去省厅找胡副厅长!」白浩远也是一肚子气。

  跟白浩远和许常诺接着吵了几句之后,那个秦老板彻底晕了过去,急救车便
顺道把他送到了附近的医院——跟郑耀祖的尸体一起运走的。

  看着面前积雪上的那片已经凝结的鲜红,听着对讲机里录下的郑耀祖临跳桥
前留下的录音,最好跟人放狠话的我确实在没有精力发火,心里只留下了满腹狐
疑,甚至连小C出现在我身边,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问我要不要去吃点午餐休
息一下,我都似没察觉一般。

  ——难道说罗佳蔓死了两次?

  在郑耀祖的自述里,完全没有成晓非的存在,而且似乎在他所说的他杀死罗
佳蔓的时候,旁边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真是令人头疼……

  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的猜测,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都是正确的,结合郑耀祖的陈
述、老夫妇的证词和我刚刚的推论,整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郑耀祖来到罗佳蔓
的家里,两个人倒酒长谈,接着发生争执;随即罗佳蔓用郑耀祖所谓的自己「贪
得无厌做出的那件事」对他进行威胁,然后罗佳蔓自己给郑耀祖的酒里下毒,刺
激郑耀祖是懦夫不敢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把酒杯换掉——那么其中,可能罗佳
蔓在为了向郑耀祖证明自己撒进酒杯里的确实是氰化物,应该是自己向鱼缸里倒
了一些毒酒的;随后罗佳蔓短暂离开,郑耀祖调换酒杯,接着罗佳蔓喝下了那杯
酒,然后自己在卧室毒发——她的身体确实不是别人拖到卧室的……

  只是我万没想到,整个故事的男主角从纯情的成晓非换成了这个老道沧桑的
郑耀祖;那么成晓非为什么要自杀、还把所有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了呢?

  难道罗佳蔓真的死了两次?

  好,假设就算罗佳蔓被毒死了两次,依旧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是,罗佳蔓居
然会如此找死,故意激怒郑耀祖去把自己的杯子跟那杯毒酒换掉——就算是我听
到了郑耀祖这么说,我还是觉得,是罗佳蔓逼着郑耀祖喝掉毒酒自杀、结果自己
被郑耀祖分了神、扰乱了注意力后才被换了杯子,整个逻辑才更加成立;激怒自
己把毒酒换掉,这件事情怎么听都感觉像一个圈套,而郑耀祖居然顺着这个圈套
往里跳,而这个听起来像圈套的事情反而不是个圈套,郑耀祖又真的成功地杀了
罗佳蔓。

  而在这其后,又出现了新的问题:郑耀祖口中那件「自己贪心不足而做出来
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能让在被罗佳蔓得知之后,逼迫郑耀祖不惜将其毒杀?
其带来的后果,在郑耀祖的心中甚至有一点超过了杀人之后被判处死刑这件事,
这究竟会是什么?

  而对于成晓非,难不成他也有什么把柄被罗佳蔓握在手里了么?如果真的有,
他所做的事情,会跟郑耀祖做的是同一件事么?

  又两个小时之后,来到了下午,胡敬鲂居然专程带人来到了市局重案一组,
美其名曰「慰问」,亲自表示要给白浩远许常诺二人的专案组放假两星期,而且
还承诺给所有经办此案的警员发放三千块钱的奖金——数目是之前我和夏雪平破
获「桴鼓鸣」连环杀人案的一半,而这三千块钱奖金,连刚接手重案一组代行组
长职权的我,和秦耀杨沅沅那七个菜鸟实习警,竟然也都有份。三千元的奖金加
上半个月的假期,确实让没经手此案的那些同事分外眼红,可是在这个时候,原
本对这个案子的悬而未决有些牢骚的专案组警员们,此事却并不是很享受这些福
利;就连几乎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三千块奖金的这七个实习学警,也都因为刚刚
亲眼目睹郑耀祖全身被撞得粉碎性骨折和脑浆炸裂,而既惊魂未定、又并不觉得
满足愉快。

  「好了,辛苦各位了!你们是F市前线的卫士,是Y省警界明日之光!我代
表省厅和我个人,向各位致敬!」胡敬鲂说完,看向身边的沈量才,对他拍了拍
肩膀:「量才老弟,拥有这么多能干的手下,前途似锦!」接着又看了一眼徐远,
笑了笑说道:「你也辛苦。」

  坐在办公桌前的我看了看满屋子的人,大部分的脸上,都透着一股十分复杂
的不甘,只是他们之中每一个敢于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

  「……胡副厅长,您请留步。」

  「何秋岩!」徐远连忙回过头,冲着我严厉地低吼一声,然后对我摇了摇头。

  但此刻,带着一众保卫、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的胡敬鲂俨然已听到我在叫他,
顿时一愣,转过头看着在办公桌前站得笔挺的我,眼神里散发着无尽的不屑;但
当着众目睽睽,他还是微笑了起来,重新走到我的面前:「哟,何秋岩警官,夏
雪平转调去了情报调查局,听说你现在代摄组长职权,是吧?后生可畏,前途无
量!」

  「谢谢钧座夸奖。只是学生有一事不明,还请钧座指点迷津。」

  「我就知道你有话,你说吧。」胡敬鲂捏着眼镜腿提了提眼镜,微微板起了
脸。

  「钧座刚刚在省厅直接开记者会、向外界宣布罗佳蔓一案就这么结了……」

  没等我说完话,胡敬鲂却先开了腔:「小何警官,我问你:郑耀祖是不是死
了?」

  「是。」

  「嗯,他是不是承认了,是他毒杀了罗佳蔓?」

  「没错。但是我觉得这件事还有蹊……」

  「都是『是』就好了啊!这不就是已经破了案么?在你们重案一组的白浩远
警官向局里汇报、你们的沈副局长又向我汇报之后,我就已经确认了——不,我
们省厅这边就已经确认了,这个案子已经算是结案了。结案了还不好么?」

  「咳咳,副厅座,其实我刚刚也只是汇报……」沈量才在胡敬鲂身边,一听
对方将皮球踢到了自己的脚下,多少也有些战战兢兢。

  「那钧座是不是忘了,」我压不下心里的气,直接对胡敬鲂质问道,「咱们
警务人员守则上明文规定:一个案子在确定结案之前,经办人需要向上级部门打
报告、局里签字之后往上级管理单位,也就是省厅递交之后,才算结案?学生不
知道,如果不走正常程序,仅仅是在嫌疑人自杀身亡后一个小时就向媒体公开宣
称、且一锤定音,这样是不是有点草率?」

  胡敬鲂的脸色,立刻变得比他身上的警服还要黑。他身后那些省厅保卫部的
便衣警,纷纷握紧了拳头,满满一副随时准备将我摁在地上的样子。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倒吸着冷气,一时间办公室里仿佛开了空调的制冷功
能,搞得比外面的零下二十八度还要更冷。

  「臭小子!怎么跟长官说话呢!」沈量才看着我大骂道,他自己也是满头冷
汗。

  而徐远在一旁,则忍不住作思考状,又不经意地盯着胡敬鲂镜片背后那双凹
陷的眼睛。

  「草率么?呵呵,我觉得并不!」胡敬鲂振振有词,「『凡遇殊事异况,可
夺情而定;凡遇民众之乱语,可用非常之法以正视听』——这是《警务长官训言
》上面的内容,夏涛老长官当年写给全国警察的,现在还挂在我省厅办公桌后面
的墙上,每天我都会转过身看一看,再背一遍。罗佳蔓这个案子出在咱们Y省F
市,从警界到政界,乃至还有娱乐圈,对咱们F市警察的办事效率都颇有微词,
但我知道咱们F市警察局的诸君,可并非如此,你们各位的努力,上峰都是看在
眼里的;可架不住那帮媒体人为了吸引眼球乱写乱编啊!何秋岩,你跟夏雪平去
休假,刚回来没几天,你一个二十啷当岁的毛头小子就接手了F市重案一组这么
大个摊子,你可知道罗佳蔓这个案子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你可知道,你所仰仗
的这帮师兄师姐们,每天都得受到外界多大压力?为了封住那帮媒体人的嘴巴,
我这算不算『夺情而定』,算不算『用非常办法以正视听』?长官做的决定自会
有长官的考量和责任,何秋岩警官,你应该明白吧?」

  胡敬鲂字句珠玑,乍一听又的确属实,尽管我仍然相信他这么做并不正确,
但我又实在辩不过他,只好保持沉默。

  「我看你这样,应该有点明白过来了?」胡敬鲂笑了笑,但眼神里仿佛藏
了两把刀一般,「年轻人,好好干吧。做得好的话,你就是咱们Y省警界的明
星。」

  留下了这一句听起来像是夸赞的话之后,胡敬鲂拂袖而去。沈量才无奈地看
着我,咬着牙皱着眉,完全一副「等有工夫再找你算账」的表情,紧接着跑得屁
滚尿流的往前追赶着胡敬鲂。徐远则像吃完饭遛弯一般,走到我面前,轻描淡写
地说了一句:「整理一下,把成晓非和郑耀祖,和今天这件事的报告交到我这,
抄送一份给沈副局。」说着,还给我的桌上放了一张纸片,旋即也离开了重案一
组办公室。

  「『但我知道,咱们F市警察局的诸君,可并非如此——你们各位的努力,
上峰都是看在眼里的——』」等确定胡敬鲂和他的那些保卫们确实离开了这个楼
层,上午跟着我们一起去罗佳蔓家里的一个女警,便开始掐着腰沉着嗓子,撇着
嘴巴模仿着刚才胡敬鲂的话,等把大部分的人都逗得哈哈大笑了,她又自己笑着
自己,又嫌弃地说着,「嘁!个大滑头!今次这么说,以前他们省厅可没少贪了
咱们的功绩!」

  「官僚么,不就这么回事么?」另一个女警说道,「说了一大堆漂亮话,简
而言之:速战速决、完事大吉。他要的是名声、是破案率,哪管咱们查案子时候
的死活呢?」

  「我说二位,你们这回又是假期又是奖金的,还不知足?」一个男警员酸溜
溜地说道。

  「可不么?我觉得『速战速决、完事大吉』挺好的。我这都连着俩月没好好
陪女朋友了,正好马上放假,总算有时间补偿补偿她啦!」许常诺坐在后排心满
意足地说道。

  而另一边,秦耀杨沅沅那头也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我的个天,学长也太牛
逼了吧?省厅的副厅座都敢怼?」

  「我也没想到,以前也就知道秋岩哥在学校里打架厉害,这没想到……」

  「行了各位,差不多得了,」白浩远站起了身,看着周围的所有人,「都别
议论了,该干嘛干嘛吧。」接着他又坐下,也是一脸复杂地转过头盯着我一言不
发。

  而我则看着徐远留下的那张纸片发呆,那工整地上面写了两个字:

  「翻案。」

  必须翻案,因为我总觉得这事情绝对不会像胡敬鲂想的那样,就这么结束了


  可问题是,郑耀祖留下的那些疑云,都随着他纵身一跃死无对证了,要想翻
案,接下来该怎么查呢?

  就这样,重案一组的办公室,在百无聊赖的时光中蹉跎了一下午。

  临近下班,身心俱疲的我先到食堂买了三份雪菜牛肉米线和三份蚝油芥兰,
然后开着车子去学校接到了美茵。一上车,美茵便先将我一把熊抱,但是因为有
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这些不该发生的错误,我对她的举动故意表现得冷冰冰的。

  「哎呀!你干嘛呀?一见面就跟你的小情人妹妹摆出一副『夏雪平脸』?」
美茵不忿地说道。

  我叹了口气后,只是淡然而疲惫地踩下了脚刹:「唉……就……快点回家
吧。」

  「怎么了啊……」美茵失望地看着我,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你……
你是生气了么?」

  「因为什么生气啊?」

  「就……今天早上……我对你……那个呗;还嘲讽你说你早泄……」美茵搂
着我的右臂对我问道。

  「啧……不全是。」我看了她一眼,无力地说道,「但也确实因为你这个生
气了,知道么?」

  「嘻嘻,」美茵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于是她又忍不住笑开了花,红着脸说
道,「哥哥的大肉棒还是会让我爱不释手的呢!其实早上我是故意这么说的,我
就想让你在我身上找回自信,你懂吗?」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是个学生,怎么就喜欢聊这点事情?」我用
左手揉了揉眼睛,又叹了口气。

  美茵一听,嘟着嘴对我埋怨道:「哼!你跟夏雪平谈禁忌恋之后,说话也真
是越来越像她啦!」

  「哈哈,有吗?」听她这么一说,我倒不禁觉得有些高兴。

  「可不么……真是越来越像个大人了!」美茵想了想,又对我问道,「是因
为工作上的事情么?案子的事情让你烦心?」

  「嗯……都快被气死了。」我哑着嗓子说道——不知道一瞬间为何,我真觉
得自己有些快要失声,或许是中午在与准备自杀的郑耀祖在过街天桥上对峙时着
了风寒。

  结果我话音刚落,却发现美茵趁着我不注意,已经把我的皮带解开,把那只
娇滴滴的右手探到了我的内裤里,食指和中指肚已然触碰到了我的龟头尖端……
看来我是真的累了,连她这种小动作居然都未察觉。

  「哎,你干嘛啊?」

  「给你放松放松呀!嘻嘻……」

  我看着满脸扑红、抿着嘴巴卖萌的美茵,趁着前方路过一个小丁字路口,我
直接那车子拐进小路上,把车子停下重新踩了脚刹。

  「美茵,请你把手拿出来。」我灰着脸看着她。

  「呜……我不!」美茵仍旧以为我实在跟她故意取乐,于是依旧对我笑了笑。
还用食指在我的马眼上轻轻刮了一手。

  「你拿出来。我没跟你玩闹。」我转过头,郑重地看着她。

  她这时才终于发现,此刻的我对她的调情进挪性挑逗也好、撒娇卖萌也好,
均不感冒,于是皱起了眉头,有些害怕地看着我,嘟着嘴巴将手从我的裤裆里抽
回,然后对我哀怨道:「何秋岩,你这么凶干嘛!我真的就是想让你放松放松嘛
……哪家的哥哥要是一放学就有自己的妹妹给自己口出来,恐怕还的乐到上天
呢!」

  「我今天中午刚刚见到一个、天天在电视剧和电影里活生生的男影星,在我
面前从差不多五米多高的人行天桥上跳下去,然后在那一瞬间被一辆时速80迈
的大型货车的车头正好撞到、整个人飞出去2。25米,人体的脊椎横着撞到水
泥柱上,全身粉碎性骨折、内脏破裂,连脑浆都洒了满地,」我带着颤音、眼睛
里翻涌着不甘心的湿润,看着美茵说道,「然后死去的那个人虽然供认不讳,但
我手头的这个案子仍旧全是疑点;结果省厅的领导却要求我按照结案处理——美
茵,你17岁了,也是大人了,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思跟你弄这点事情么?」

  美茵看着我,脸上不再是委屈而是同情和怜惜,她撇着嘴,不好意思地转过
头去,又忍不住侧过脸低下头:「对不起啊,哥哥……我……我不知道……」

  不得不说,经过如此一爆发,我的心里倒是舒畅多了,这种大吐苦水的感觉
是要比射精的感觉更舒服一些的,尽管在我心中仍然压抑。我平复了一下情绪,
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片湿巾来递给了美茵让她擦手,接着又重新开动了车
子。

  「我……其实我今天在学校,看手机的时候看到新闻了,郑耀祖死了对
吧?」美茵想了想,仿佛没话找话一般地对我问道。

  「嗯。」

  「他真死了啊?」

  「就在我面前跳下去的……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惜了,我还挺喜欢他演的龙骨大的;那个小鲜肉和那个韩国女团成员演
的锦衣卫和朝鲜公主,我反而觉得油腻……」美茵想了想,又用着极小的声音说
了一句,以至于我以为我是幻听:「看你这么累……回家给你洗个泰式泡泡浴、
好好洗洗晦气……」

  「啊?你刚才说啥?」

  「嘻嘻,没事……」

  把车停在家门以后,美茵又是一开车门就撒欢,像一只小母兔一般直接窜到
门口开了门锁,飞也似地窜上了楼,甚至在我锁车的时候我都能听见家里楼梯上
传来的「噔噔噔」的声音;可这丫头又说对我好、又说什么让我放松,却也不说
帮我提一下那三份汤粉和青菜。我跌跌撞撞拎着公文包和食堂的打包盒,眼见着
家门口的信箱里面塞满了信奉,地上的塑料箱里还摆了两个包裹,但我身上既没
多余力气也没多余的手,只好想着等下如果腾出空来再去看看。

  我把餐食放到餐桌上,迈着沉重疲软的步伐走上楼进了屋,在房间里趴了好
一会儿,我才发现枕头旁多了张字条:

  「到家之后,出门右转,直接进来~」

  这是夏雪平的字,看来她提前下班回来了——我竟然都没发现她的车子停在
哪里……她这是也要搞什么名堂?出门右转……那不是洗手间么?

  正想着,突然从洗手间里传来了美茵的一声惊呼:「呀!」接着她有些慌张
地说道:「哎呀……好吧,我去楼下的吧!」

  我一听立刻从床上翻身跑出门,正巧跟穿着一件浴袍的美茵撞了个满怀,于
是美茵衣襟一送,两只洁白的肉球和幼嫩的乳沟、光滑平坦的小腹以及长在白皙
的耻丘上的乌黑浓密的阴毛全都在跟我打着招呼;但她却憋了个大红脸,又气又
羞地果断把浴袍穿好,又故意在我面前紧紧扎好衣带,然后努着嘴巴对我「哼」
了一声,然后提着她手里的洗浴用品匆匆下了楼,进了父亲留给夏雪平的那间卧
室。

  我则好奇地走进了卫生间,随着我的双脚踏进温暖湿润的卫生间里,一股充
满水蜜桃香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而洗脸池旁和浴缸边沿上,正摆着几盏加了精油
的香烛。此刻的夏雪平,正双手掩着自己通红的脸颊,把自己小麦色的身躯埋藏
在软绵绵的丰富的泡沫里羞涩地哭笑不得。只是看着她满脸羞红的模样,我的心
又忍不住砰砰乱跳。

  「哈哈哈……」当然除了乱撞的小鹿,我同时忍不住的还有自己想笑的感觉。
「我说我的夏雪平大人,我能问一句:刚才你让美茵看见什么了吗?」

  「你讨厌!……你最好别问!」夏雪平咬着下嘴唇,直接朝着我甩了一巴掌
泡沫。

  看来我是不知道她会提前下班,她也忙得忘了今天我会接美茵一起回家。

  「喂,干嘛啊,这白花花的……我这还穿着毛衣呢。」我一边简单清理着身
上的泡沫一边故意埋怨。

  「哼,你这小混蛋往我身上甩你那些『白花花』的东西的时候还少?而且怎
么,你还准备穿着毛衣跟我一起泡澡么?快点进来——」

  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连忙跑回房间换了短袖T恤和短裤,又迅速跑回洗
手间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直接才进了如云朵般的沐浴泡沫里;见她也忍不住冲我
笑着,上扬的嘴角和眼神里都带着令人微醺的狂放,我突然觉得以往总是拿冰冷
态度来掩饰自己娇羞的夏雪平,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劲,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夏雪平,你今天怎么……欸!唔呜——」

  还没等我把话问完,她却突然一把将我拽到自己的怀里,我刚搂住她那被泡
沫加持得全身都似锦鲤般湿滑的皮肤,她立刻将自己的柔软嘴唇贴到我的口畔,
随着她舌头顶进我的口中,一股充满辛凉酸涩的液体从她的嘴里送入——这好像
是我和她在旅行时剩下的那半瓶红酒的味道。

  「小混蛋,妈妈想要!给妈妈好不好?给妈妈……」

  看来夏雪平也是跟着我学坏了,此刻她磁性的声线里完全听不出任何的冰冷
与高高在上,且满满的都是令我的听觉神经和主导性欲的末梢神经瘙痒的黏腻娇
嗔;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张开双腿,用两只脚在我的大腿和屁股上缠着,并且
双手开始轮流在我的阴茎上轮番缓慢地套弄,用着两根大拇指的指肚在我的龟头
两瓣轻柔地打转。单单听着她发颤的声音,我的肉棒已然勃起了一大半,而在酒
精于体内挥发和她手脚动作的刺激之下,想要插入的欲望便愈发地强烈。

  「我给……我都给……」

  「好孩子……妈妈今天真是想死你了……快点弄妈妈!」

  她感受到我下面这只被唤醒的巨大欲兽渐渐躁动不安,便紧接着开始亲手掰
开自己紧凑的贝穴,用拇指和食指轻轻牵扯着两片阴唇,并且微微抬起屁股,主
动往我的龟头上面套着。当我那颗光滑肉枣嵌入她的蜜蛤中之后,口中立刻发出
了一声十分畅快又令我身心无比愉悦的呻吟:「啊——」

  随着这一声娇吟,我顿时觉得我已经彻底跟她胸前这摊泡沫融化成一体,再
加上酒精的麻痹和体内这种可以与酒精结合后在身体中燃烧的邪恶物质摧毁了我
的理智,并不等我的分身在她体内去分辨相同温热的阴道体液和浴缸热水的分别,
在我自己都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我竟已经跪在她的双腿间开启了打桩机模式
;在我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之后,我轻而易举地用手托着夏雪平的屁股和后脊,利
用水的浮力将她的身体托平,在我的腰部前后不停摆动、做着打桩运动的时候,
身体近乎腾起的的夏雪平也在反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并且跟着我活塞进出的节
拍扭动着自己的屁股;她轻咬着的两片朱唇中不断地发出令人魂牵梦绕的歌喉,
同时在我的粗大阳具与她柔嫩阴户交合的地方,不断有水花上下翻腾,热水迸溅
而起的旋律与夏雪平的浪咿,形成了一首奇妙的二重奏,这着实让疲敝一天的我
受用无比。

  我没想到人生在世,想要做点事情居然会如此之困难;而一回到家后,夏雪
平如此放下身段地勾引我、让我与她在这温馨的泡泡浴中鸳鸯戏水、颠鸾倒凤,
于我的灵魂而言,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一般令人渴望而又流连。如果人生在世,
不用需要去做什么事情,而仅仅是跟着自己心爱的人做爱,那该多好。

  「夏雪平……」

  「嗯,宝贝……继续……」

  「妈妈……」

  「嗯……小老公……」夏雪平咬着下嘴唇笑着,随着我深深地刺入她的花蕊
深处、用马眼含住她子宫前端那条会充血的舌型软肉,她忍不住翻了下自己的美
眸,然后红着脸颊专心致志地与我的目线相接。

  「我想肏死你……让儿子肏死你好不好?让儿子死在妈妈的美丽裸体上好不
好?」

  在我全身气着鸡皮疙瘩、从龟头开始发热发痒到全身都跟着发热发痒的这一
刻,我也觉得我这样的骚话说出口,实在是有些煞了风景:我明明应该说什么「
山无棱,天地合,江水为竭,才敢与君绝」这样的话,最不济也该是「死了都要
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但在这一刻,在生理刺激到我全身加神经都开始颤
抖之后,从我的感受转化而来的,居然是这样简单粗暴的表达。

  换成两个月前刚刚与夏雪平同床时,她若是听到这样的粗鄙之语,必然会一
脚将我踢倒在地,然后拔出她那把QSZ92式顶在我的脑门上吓唬我、并告诫
我不许再说第二回;而今天的她,则在我的身下承欢之时,在微皱了一下眉头后
咬着嘴唇对我承受着满脸羞涩,夹杂着浪呓说道:「坏孩子……肏妈妈……这种
话你都说……啊哼……说得出口……妈妈随你的便了……啊嗯……真作孽!反正
从身到心……妈妈都是你这坏孩子的人了……想一起这样累死……想把妈妈这样
弄死……妈妈也都依你了!」

  听了这话,这即便我和她已经突破母子禁忌一个月、也让我倍觉如此反常的
话,我却很清晰地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以至于险些忽视了她的后半段的
告白:「但是……宝贝……啊啊……妈妈想好了……啊……妈妈今天晚上……随
你怎么弄……你想怎么放纵……哦哦哦……妈妈都陪你……但从明天开始……和
妈妈在一起的时候……你需要戴套子的,好么?」

  我没想到她会对这一连一个月,我跟她在一起交欢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无套
零距离接触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执念;可此时此刻,在我心里激起的波澜,已经让
我对这种事情不再那么纠结了,因为我对她的爱之深切、她为了我身心都得到满
足而可以对我如此迁就,安全套什么的真的算不上什么了。

  于是我弯下腰低下头,用一个深吻回应着她——我本来想要顺着她的下颌继
续吻向她的酥胸,奈何我俩身前都包裹着一层浓厚的浴沫,继而我只能更加激烈
地用舌头挑动她口腔中的每一处,瞬间,她的阴道里产生了一阵剧烈的痉挛,一
股热流顺着我的输精管涌进我的内心;而不知为何,就在这一刻,我终于落泪了,
当然也说不清先后的顺序,不过也就两三秒的时间差,我身体内精关大开。

  眼泪打在夏雪平的颧骨上,再加上精液在她美穴喷洒得如此之快,正吸吮着
我冰冷坚硬舌头的夏雪平,立刻惊愕地睁开了那双大眼睛;但很快,那双眼又迷
离了起来,因为虽然这一发精液比起我先前每一次都射的太早,但我自己也没想
到,在我的呼吸已经逐渐粗重的时候,射精却还在继续,持续的时长跟我从开始
拥有射精这个能力之后的每一次比起来都长到夸张的地步。

  「……你是哪只狐狸精哟,变成了夏雪平的样子吸干了我的阳气?快把我妈
妈还给我。」我有气无力,又满心享受地搂着她的身躯对她调笑着问道;但同时,
欲望逐渐退却,理智重新占据着我这副我自己都开始讨厌的皮囊,那种孤独、疲
惫,也跟着继续摧残着我的意志。比我欲火更充盈的是我的阳精,比精液更充盈
的是我的眼泪。

  「真的是……里面都被你射满了……」夏雪平本想推开我的身体,但看着我
突然哭了起来,又连忙把我搂住,对我焦急地问道,并把我的头压在她温热的胸
口上:「怎么了,我的小混蛋?你今天怎么也有点不太对呢……」

  「夏雪平……你干嘛非要去国情部呀……」

  她在我面前卸下所有伪装后,表现出的是专属于我的温柔和淫荡;我想,我
在她面前卸下所有包袱后,就只剩下幼稚、敏感和脆弱了吧。我的阴茎依旧插在
她的蜜穴中没有拔出,而这一刻,她就像每一个普通母亲安抚着一个无助、无能
的儿子一样,搂着我的后背摸着我的头发、亲吻着我的额头。

  于是,夏雪平也突然有些动容地,用着温柔而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我久违
了十好几年的话:「宝贝乖,跟妈妈讲讲究竟怎么了,好吗?」

  我嗅着她身上的体香,枕在她饱满的乳房和湿哒哒的头发上,感受着她比水
温更温热的体温,慢慢地把今早从进到办公室之后所收到的委屈、猜忌,在办公
室门口听到的那些如芒如刀一样的恶言相向,包括从昨天晚上王楚惠用那极其小
儿科的手段意欲给我下套、再包括沈量才拙劣处理危机但又确实收买人心的安抚
下属的手段,然后是罗佳蔓一案糟乱如麻的疑点,再加上中午目击郑耀祖跳桥后
撞死在我眼前,而胡敬鲂对我的颐指气使——我全都尽数倾诉给了夏雪平。我知
道这些事再在我心里继续埋藏几个小时的话,我想我真的会崩溃。

  「真是辛苦你了,你受委屈了宝贝……」夏雪平搂着我说道,然后又忍不住
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妈妈……唉,好惭愧,妈妈真的不太会安慰人,但又真
的好想安慰安慰你……」

  「没事的,夏雪平,跟你能把这些事说出来已经好多了……真的!」我用她
的胸部垫着自己下巴,抹干眼泪看着她仍带着性高潮后的绯红脸颊。

  她也确实嘴笨,只是对我嫣然一笑,然后目光低垂,陷入了思考——以我对
她的了解,她应该在为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打着腹稿。

  ——但也就是这一刻,我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我今天经历的这一切,难道不
就是她过去这十年间,每天都在经历的事情么?

  甚至还要更痛苦吧——还有父兄的血海深仇,外面那些自以为正义的执笔如
刀的无良媒体泼着脏水,还有如同陈来运那班什么「反抗夏雪平」组织的人会随
时在角落里丢个臭鸡蛋、泼一盆屎尿,还有那些经意或者不经意间得罪过的黑道
人物豢养或聘请的杀手会随时对她进行的暗算,以及……以及自己子女对自己的
误解和不解。

  她考量了一下遣词造句,然后才搂着我说道:「郑耀祖的新闻,今天在情报
局的时候,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他一定是你当警察以来所见到的死得最惨的一个
吧?」

  我把头埋在她的胸谷间,换换点了点头。

  「见到死亡这种事情……你只能习惯,你是一个刑警,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
很多。妈妈刚当交警的时候,就见到一起这样类似的事故,于是当天晚上,我也
是这样泡在热水浴缸里很久;你那时候还小,你应该都记不住了,妈妈那一晚搂
着你睡觉的时候,都在哭,但当时小小的你,却给了妈妈好大的勇气,第二天心
里想着你、一定要你平平安安长大的我,还是照常去上班了——一直到现在。」
她摸了摸我的额头,继续说道,「至于一组的那些人……唉,我想你这么聪明,
也肯定看得出来吧,他们其实并不是每个人打心底都服从我的,但是明面上,他
们还不得不服,甚至有的时候……」

  「甚至有的时候,他们还会主动维护你呢。因为他们知道,你受到嘉奖、
他们才会出头,你受到委屈他们也没好日子过活;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
损』。」我很清楚,她想说的是什么。

  「没错。」夏雪平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整个市局,其实都是一个鱼龙
混杂的地方,有些人人脉广、背景硬、树大根深,而没有人脉又没背景的,全都
在拉帮结派。昨天其实我就想提醒你,但看你太高兴也不想打消你的喜悦和积极
性:面对这帮人的时候,你只能用尽量包容的姿态和随时随地都要百倍警惕的注
意力去跟他们接触,让他们跟你协调,让他们知道你的毅力和能力;能闭一只眼
的就闭一只眼,而该把眼光放亮放远的时候,千万不能含糊;除此之外,别无他
法。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最开始清楚胡佳期和王楚惠、跟白浩远聂心驰四个关系混
乱却装作不知道而不戳破的原因了,你明白吧?」

  我点了点头。

  「王楚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暂时心里有数就好,你今早没跟她硬碰硬就
做得很对,但你要时刻提防她之后会有什么动作……」夏雪平思考了一下,又说
道,「秦耀和杨沅沅那几个孩子,虽然调皮了一点,反应和能力看起来也不如庄
宁许彤晨还有你在风纪处遇到的那几个,但他们确实是你可以掌握的对象——没
有谁天生就是优秀的刑警,但他们几个,绝对是你在一组今后最可以依赖的力
量。」

  「我知道了。」

  「至于罗佳蔓这个案子,我没有资料,我也不好给你太主观的建议——总之
你就像徐远告诉你的那样,按照翻案做准备吧。徐远问你要成晓非的资料,肯定
是为了他自己的诉求;但你可以试着跳出现在案子的框架,查查成晓非、郑耀祖,
还有罗佳蔓每个人的底细——你不是自己也说么,不能依赖证据。」夏雪平说完,
用食指在我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嘿嘿……」听她说完这些话之后,我的心里确实舒畅了许多。

  「小混蛋,还不拔出来呀……难道还想跟妈妈继续么?」夏雪平眨着眼睛,
突然又多问了一句。

  我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阴茎还在夏雪平下面那两片软唇中含着。其实心扉
敞开后一身轻松的我,确实有点想跟夏雪平再做一次的,结果说巧不巧,随着一
阵合唱式的「咕噜咕噜」声音,我和她都觉得饥饿的感觉如此明显,于是都决定
先把身上的泡沫冲干净、吃了饭后再说。

  「呵呵,我突然想起,之前你那个同学还要给你介绍郑耀祖相亲呢……」放
了浴缸水,冲起淋浴时,帮着她搓背的我对她开着玩笑道。

  夏雪平手持着花洒,冲洗着自己的外阴和我内射进去的精污,回头瞪了我
一眼:「突然说起这个来干嘛?哼,该不是那个『小字母C』又跟你说什么了
吧?」

  「跟她没关系……我就想哈,」我憋着一股坏,笑着说道,「你看呐,这些
觊觎或者潜在觊觎你的人,又什么段捷哈、艾立威哈,还有今天这个郑耀祖,居
然都这么……被老天爷收走了,你说说,这是不是老天爷也在帮我守护着你、只
让你属于我一个人呢呀?」

  「呸呸呸!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这种话也是能说的?」夏雪平立刻急了,
「你知不知道你说这种话,我就会往你自己的安危上乱想?……想担心死我啊?
你真是的!」

  「我错了我错了……」看来我开这个玩笑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于是我连忙找
补道,「我其实想说的是,你能不能有功夫的时候,把你那个警院同学的联系方
式给我?」

  「那个不是我警院同学,是之前交通队时候的同事。」夏雪平想了想,转过
头正经地看着我「你准备调查郑耀祖?」

  「没错。而且我也很好奇,你说,这一个之前是分局的警察、现在全职做主
妇的女人,是怎么认识得那么打牌的明星呢?」

  若换成别人,肯定会跟我说什么「这应该是巧合」之类的话,而拎着花洒冲
着自己的长发的夏雪平,眼瞳一转,对我说道:「其实我也很在意。总之你要是
联系上她之后,你也要小心一点。知道么?」

  「嗯。」我帮她笼着头发,然后搓着洗发水,转念一想,想起今早上那个突
发奇想,便对她说道:「对了,你觉不觉得,就你现在在国情部侦办的这个案
子,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昨天你跟我讲了那些细节之后,有一件事,我很
在意。」

  「什么事情?」

  于是我一五一十地将我对于佟德达还有那些被害死的退休警察的身份,加上
他们拥有的日记本的内容、还有当年专案组的猜测,全都跟夏雪平说一遍。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思考了片刻,冲干净了自己的头发,然后开
始帮我搓着背:「你是想说:当年的专案组成员选拔、到他们侦破你外公的命案
以及最后那个事情被按照『悬案』处理,都是一场阴谋;你觉得他们跟害死你外
公的那个凶手都是一伙的,就像之前艾立威帮着那几个案件的真凶清理现场、段
捷接应刺杀我未遂的周正续一样,从接应杀手、到清理现场,再到故意抹杀一定
的证据,都有明确的分工,是这样么?」

  「听这意思,你也发觉这些问题了?」看来我和她真是母子连心,心意相通。

  「嗯,今早我开车出了这个小区之后,我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只是
当年这个专案组的一些人,他们的一些档案我之前是看不到的。」夏雪平松了一
口气,对我说道,「反正明天去完医院之后,岳凌音给了我一天假,而且还偷偷
给我影印了几份那些被害人的笔记的内容。明天我在家的时候,会结合徐远权限
所及的数据库,好好查一下他们每个人的资料。」

  「嗬,这个岳凌音听起来人好像还不错。」

  「嗯,她挺有意思的。初次见面,感觉她就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接触久了
就知道,这人还挺幽默,说起话来很有意思。」

  「哈哈,比你还女王?」一阵玩笑过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
奇怪的内容,「欸,你等会儿——你明天要去医院?」

  「嗯……啊,咳咳,」夏雪平说着清了清嗓子,对我说道,「没什么,就是
感觉喉咙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这几天天冷,着凉了吧?」

  我见状连忙摸了一下夏雪平的额头,但无论是现在还是刚刚我在跟她做爱时,
都没感觉她身体过于发热,不过她此刻说话的声音确实要稍稍有些沙哑。

  「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反正目前局里也好、组里也罢,都没啥大事。」

  「算了,我一个人去就好。」夏雪平对我笑着安慰道,「再说,一个喉咙发
炎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万一明天组里有什么突发情况呢?并且你不还要为翻
罗佳蔓这个案子做准备么?」

  「那也无妨,这半天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吧?而且我带你去医院,谁敢多嘴
说什么?」我强硬地说道。

  「你可别了,我的小混蛋。你现在是代理组长,你可别像以前那样浑不吝—
—刚刚跟你说的那些话,你现在就忘了?」夏雪平如是说道。

  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她明天照常老老实实地去上班,任她自己一个人
去医院。

  擦干了身体,穿好了衣服后,一打开卫生间门,却没想到美茵正端着一只包
裹、腋下还夹着另一只快递邮件站在门口——也说不清她是刚从楼下上来,还是
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

  夏雪平抿了抿嘴,看了看美茵,欲言又止。

  而我刚想说话,却被美茵手里捏着的信封扇了一下脑门:「大坏蛋,给你的
信!」信封没有「胎头」、没有署名、没有钢印和邮票,只是用纯蓝色墨水写着
一行行楷:「何秋岩先生收。」

  「等下下来一起吃饭?」我对美茵问道。

  「哼,我都消化完了啦!」美茵愤怒地瞪了我一眼,又嫉妒地瞟了一眼夏雪
平,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迅速关上了门。

  夏雪平无奈地低下头,又羞愧地看着我。

  我连忙牵起夏雪平的手,给了她一个微笑,拉着她下了楼。

  刚下楼,还没等我打开放在桌上的打包盒,短裤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话
的是听声音就可知道他应该是还没睡醒的白浩远:「……喂,秋岩。」

  「白师兄,什么事?」

  「徐局长和沈副局长让我通知你,回局里加班——我现在也正往局里赶
呢。」

  「出什么事了?」

  「唉……你收没收到一个匿名信:白色信封,没有邮票钢印的。」

  我忐忑地看着桌上被我放在米线旁边的信封,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原本在冰箱里拿出一盒剩菜准备放进微波炉里回温的夏雪平,也停下了手上的动
作。

  「收到了。」

  「看了么?」白浩远的声音听起来就充满了绝望。

  「还没呢。」

  「看看吧,看看你就知道了。我、许常诺、徐局、沈副局,外加胡敬鲂那厮,
全都收到了。我在计程车上,不多说了。」说完,他便挂了电话。

  于是我连忙拆开了信封,拿出了里面那张信纸——那是用报纸和杂志上面的
字剪下后,拼成的一封信;若是白浩远和其他人收到的那些信,也都是用这种方
式「写」成的,那这个寄信人也真是有毅力。

  信上如此说道:

  「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何秋岩警官亲启:

  刚刚得知你们在经办罗佳蔓遇害一案。

  闲话少叙,特此透露——杀害罗佳蔓真凶共五人:成晓非、郑耀祖、林梦萌、
陈春、______;

  此五人漏一不可。若贵警局有所遗漏,我必将真相同媒体界公开,届时广大
群众舆论所向如何,望您自行承担。

  ——我会跟进你们的办案进展的。祝您愉快。」

             (6.18)

  月色很美;
  雪絮很凉;
  桌子上的米线很香;
  隔壁门的邻居,都关了家里的灯,却趴在窗户边看着热闹;
  而在我家里客厅的沙发上,满头冷汗的美茵在瑟瑟发抖;
  我和夏雪平,背靠着背,站在屋外,警惕地环顾着前后左右;
  我的脖子上,那条环颈勒出来的伤痕仍在作痛。
  ——也许就差几秒钟,我这辈子可能就结束了。

  「还需要去局里,是吧?」

  在我将那封用报纸和杂志剪拼而成的匿名信递给夏雪平看后,原本充满欣喜
温柔的那双明眸,突然低垂下来,并且涌出一股遗憾。

  「该死的……」点了点头之后,我忍不住骂了一句。我也实在不想出门。此
时屋外又赫然大雪纷飞,虽然不至于如同鹅毛般,但乍看起来每一簇却有五号电
池横切面圆那么大,更可怖的,是外面的刮的松柏也要弯腰东北风;

  而夏雪平刚刚在热水浴缸里对我说的,「今晚随我想怎么放纵」她「都奉陪」,
对我来说确实诱惑力太强烈——在重案一组身心俱疲、倍感挫败的我,在今晚真
的恨不得变成一块贴了强力胶的膏药贴,想粘在她的身上不放开;

  同时,我也确实想搞清楚,为什么今天她一回到家就这么放开了自己地变成
了一只让美茵那闷骚小坏丫头都脸红的狐狸精,她这样一反常态,绝对是有问题
的。

  况且最难受的是,饥肠辘辘的我,到现在还没吃一口东西。

  「……这也是没办法呀。」夏雪平捏了捏我的鼻子,苦笑了一声。

  我叹了口气,再一次点了点头。

  局里有情况,我不得不回去加班,这是职责也是铁律;而且说实话,对于原
本就认定罗佳蔓这个案子必然不可能如此简单了结的我来讲,翻案本身就是我的
目标,所以这封匿名信看似是个威胁,但实际上却更像是一份让我意外收获的指
南。

  「正经事要紧。」夏雪平走到我身前,双手轻轻揽住我的脖子,不舍地把我
的眼睛隔着她的长袖线衣埋在自己的胸谷之间,嗅吻着我刚洗完后干爽的头发;
随即又捧着我的脸颊看着我的眼睛,她自己那双令我无比动容的眼眸里又充满了
果决:「收拾收拾,快点出发吧。」

  「我……唉,我知道了。」我无奈地说道,又将下巴垫在夏雪平的乳沟中间,
迟疑片刻,然后用双手在她的两只乳球上扣住紧紧握了握。

  「啪」的一声,夏雪平猛拍了一下我的脑门:「就知道你会这样!」接着她
脸上一红,「小混蛋,我觉得以后在家里,你最好也得检点一些……美茵跟你管
我一口一个『你女朋友』的叫着……」

  说着说着,夏雪平把头低下了,圆溜溜的鼻尖轻轻抵在我的脑门上,双手也
轻轻环绕在我的双肩。

  「不好意思啦?」我坏笑着看着夏雪平。

  「有点别扭……」夏雪平点了点头,看了看我的眼睛,似乎窥破了我接下来
要说什么,自己抢先说道:「因为对现在我来说,你既是我的小混蛋,你也是何
秋岩,我的秋岩……你明白么?」

  她这话其实说得相当笼统,但却让我的心坎柔软得不行。自从我彻底将她推
倒以后,她对我的态度,真是我遇到过的所有女人里最温柔最有耐心的,而且至
少到现在从表面来看,她从未因为我过去那些女孩太过于执着的纠结吃醋,虽然
有时候故意会拿小C的事情逗我,而尤其是对我跟美茵之前那个被人偷录而发给
她的性爱视频,她到现在也避而不谈。

  我想,这些事情在任何人的心里都会是一根刺,更别说我跟她这样的母子之
间产生的感情——对她来说,可能我俩的感情其实很脆弱吧,正因如此,她才会
全心全意地来照顾我的感受,才会在猜测到我今天必然诸事不顺的情况下来放下
一切自尊,来主动取悦我、开导我。仔细想想,我也的确应该呵护一下她的羞涩
腼腆,和内心的敏感。

  「嗯。」我把双手从她的温暖胸部上放下,然后搂住了她的身体,轻吻了一
下她的鼻尖和嘴唇,「我知道了。」

  「又下雪了,你路上注意安全,买点热乎东西,到了办公室之后再吃。」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早就不是小孩了。」我实在无法松开抱着她健美
腰身的双手,但终究还是只能与她深吻一阵,然后站起身准备上楼去换衣服。

  「是是是,就你是大人!你哪哪都大……」

  「嗯?嘿嘿!你说啥?」

  我坏笑抓了抓她的侧肋,弄得她全身一阵颤抖。

  「哼,我就知道你听我这么说,就又得使坏!」

  夏雪平脸颊一红,弹了我一脑瓜崩;接着她收起了笑容,然后把那封匿名信
递到了我的手里,对我叮嘱道:「你小心点,这东西,看起来很像个圈套。」

  「圈套?」我立刻打起了十倍精神,接着又看了一眼那张信纸,尤其信上说
其实有五个人杀了罗佳蔓,但却只留下了四个名字,可又故意留下了一个填空题,
看起来确实像个圈套。

  「嗯。寄信的这个人故意给你留了个尾巴,怕不是是想引导警方做些什么,
说不定,这个真凶其实就是他没有提到的这个名字。」夏雪平说道。

  「这……那按照你这么说,郑耀祖和成晓非都已经自杀了啊?他俩要不是真
凶,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畏罪自杀?等到法院审理阶段上诉不就完事了么?」

  「这就需要你调查了呀?总之,你得小心谨慎,千万别被任何人、任何事物
带偏了。」夏雪平说道。

  「嘿嘿,放心吧。」

  于是我满心欢喜地换上毛衫西装套上了外套出了门——本来想着穿上与夏雪
平同款的黑色羽绒大衣,但我顺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今天晚上似乎没
那么冷,所以我便把羽绒大衣放在床上叠好,然后从衣柜里找了件刚升学警院时
候父亲给我买的我也没穿过几次浅灰色双排扣毛呢外套。想着夏雪平刚刚在我临
换衣服前最后说的那句话,倒似跟我的反对「唯证据论」的主张有些吻合,这让
我不免在心底沾沾自喜;

  ……因此,就在我拉开车门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在我身后的那阵脚步声有些
鬼鬼祟祟。

  ……但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你——呃啊!」

  不待我喊叫一根冰凉的金属丝直接勒到了我的脖子上……

  我甚至似乎可以感觉到,那根金属丝已经勒到了我的骨骼……

  我觉得我可能完了……

  心跳的节奏在飙增,而呼吸的节奏却在下降……

  难道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在我感受到颈关节和喉咙几乎要被勒爆的那一刻,我刹那间反应过来在这个
时候挣扎和嘶吼都是没有用的;

  在眼前逐渐漆黑、快要窒息的时候,我艰难地把右手揣进自己的左腋下……

  那有我的手枪。

  ——感谢夏雪平,她之前教过我,现代工业科技下生产的手枪没那么容易走
火,所以只要不睡觉,只要准备外出,手枪的保险永远不要拉上,手枪弹匣里永
远要装满子弹。

  我毫不犹豫地,将手枪的枪柄往下一压,大致对准了我身后那人的胯骨,迅
速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啊!」

  我身后的那人果然吃痛,于是勒在我脖子上的那根金属丝便松了下来;在我
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之前,我猛地用后脑向后一仰,直接撞中了那人的眉骨。

  但毕竟我被他之前勒住了脖子,呼吸系统一时跟不上我整个身体动作的协调,
只是咬着牙猛地朝着这人额头上一撞,就已经让我有些眼冒金星、头重脚轻,我
四肢一软,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的浮雪中;并且,一股酸水从嘴里吐了出来——
这一口污秽从口中向外涌尽了之后,我的呼吸才算勉强顺当。

  ——然而在我身后这个用山地车手骑行面罩把自己的脸挡起来的男人,居然
忍着胯骨处冒出的鲜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并且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枪……

  「哼!」

  冬夜中的声音,往往都是异常的清晰。伴随着他这一声冷笑,我以为我依旧
难逃一劫。

  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得清脆的「咣当」一声,一只巨大的瓷坛子砸在了那
人的天灵盖上,霎时间暗红色的鲜血跟着那被砸成跟这白雪一样无瑕一样细碎的
瓷末一齐落在了我的裤子上,那人来不及转身,便捂着脑袋趴在了地上。

  而在他身后的美茵,正穿着浴袍踩着毛绒拖鞋,满头冷汗望着被她用着之前
装满佛跳墙的坛子砸伤的这个人,以及捂着脖弯腰反胃的我。  「哥,你……」

  「砰!」

  美茵刚说出两个字,却不曾想,从我左耳边大概五十多米远的地方又传来了
一阵枪声——子弹在我和美茵之间的距离划出了一道金色的直线,瞬间让我清醒
了起来,我能感觉得到体内的肾上腺激素在暴涨。

  万没想到,这准备谋杀我的人还有同伙。

  「啊啊!——」

  我来不及安抚立刻就被吓哭的美茵,抱着她的屁股和腰部就往屋子里跑;这
时候夏雪平也从屋里冲了出来,迅速地给我和美茵让出了一个可以进屋的位置,
自己则只穿着一件单衣,手持两把枪,来不及瞄准,就对着枪响的大概位置抬枪
便打。

  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看到夏雪平的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而且她整个
人的身子还有些抖,我生怕她招架不住两个人的进攻,把美茵推到屋里后便立刻
闪身出去帮着夏雪平——只见刚刚意欲将我勒死的那个连滚带爬的朝着夏雪平的
左手边逃窜,眼见着有个穿着臃肿棉大衣戴着羊毛圆帽和黑色口罩的人去扶他,
手里还拿着一把银亮的,那人一见我从屋里进去又出来也是一惊,黑洞洞的枪口
直接朝向了我的眼睛。

  我抱着反正拼死一搏的心思,也没瞄准,凭着手感对着那人扣动了扳机,正
正好好一枪打中了那人的肩膀;于是那人的手一偏,子弹掠过我的头发一枪正中
家中门口对着的楼梯。

  兴许是见到了想要刺杀我的那个人已经被救了回去,再加上我和夏雪平两人
三把枪,足以对付身在暗处的他们,来自左右两边的人边一边急促地开枪掩护,
一边向后退去。

  就在这时,天上又一次飘起了雪花。

  紧接着,住宅区的院子里响起了三辆摩托车的马达轰鸣,还有一辆商务面包
车的仓皇叫嚣。「哐啷」一声巨响,听起来,大院正门的升降杆被这些车子撞毁。

  「秋岩!你没事吧!」夏雪平把手枪别到后腰上,连忙抬起头、伸出手轻轻
伸手轻抚着我的脖子,虽然慌乱过后她的肢体依旧沉着冷静,但眼神里的担心,
早已带着一股遇不到任何堤坝的洪流,一个没忍住,便漱漱滚落。

  「呼……呵呵,我也有会被人报复暗杀的待遇了……」我忍着脖子上的疼痛、
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不想看夏雪平如此的为我担惊受怕,我开着玩笑说道,「看
来我距离一个好刑警的标准……嘶……越来越近了哈!」

  「不正经!」夏雪平恨恨地轻拍了我的屁股一下,继续看着我脖子上的勒痕,
「要紧么?」

  「没事……这不还能喘气儿呢么……下雪天遇到刺杀,我这真是日本那个井
伊直弼的待遇……哇——」

  结果,反胃的感觉再次袭来,我本想弯腰呕吐,突然一下子眼前又是一黑,
又于是我侧着身子转着圈朝地上栽了一下,夏雪平连忙掫住我的后背、抓住我的
小臂,扛着我的胳膊,迅速把我带回了客厅里:「还贫!都勒紫了还说没事!你
等会儿吧,我这就穿衣服,带你去医院。」

  「哎呀,不用去医院……」我活动了两下脖子,感觉还真没刚才那么疼了,
而且勒着的地方也并没出血,「你看,这不好好的么?而且我马上还有案子……」

  「什么案子能有你命重要?你给我好好坐着!」夏雪平说完就进了房间。

  我缓了口气,等回过神来转头看看刚给我腾出沙发来、站在我脑袋旁边的何
美茵,只见这小丫头抱着双膝蜷缩着腿坐在那张沙发椅上,双眼干流着眼泪而不
出一声,直勾勾地看着我,整个人都吓傻了。

  「我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喂,我说你这坏丫头,给我开心点!」

  「呜……当警察原来这么吓人的么?」美茵抽啜着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地盯
着我。

  「可不是?夏雪平总碰上,我早想到我也会有这么一天……结果没想到来得
这么快……」

  「是被人报复么?」美茵眼巴巴地看着我。

  「呃……」

  我突然反应过味道来:从我当警察到现在,我是做什么了,要遭到一个团伙
的报复?

  说到底,艾立威和他整个「桴鼓鸣」团伙的案子负责人是夏雪平,我还时刻
担心夏雪平别受到什么危险,若说要是从我这下手、企图让夏雪平心防崩溃倒也
不无可能,但目前从艾立威留给夏雪平的那张SIM卡来看,那老小子死前确实
对夏雪平的心结释怀了;剩下的,还有什么呢?我刚进入这个让我举步维艰我自
己又确实无从下手的重案一组,基本什么都没开始,而在风纪处的时候,除了像
捏橡皮泥一样的把风纪处像模像样地拉扯起来以外,也就是卧底侦查了一番「喜
无岸」和「香青苑」这两个地方,并且直接把「知鱼乐」吓得直接关了门——难
道是因为这个?

  或许吧,看来得多加点小心了。

  「你……脖子真的没事吧?」双目淌泪的美茵又对我问道,并且伸出手摸了
摸我的脖子。

  「没啥事……倒是好像吓着夏雪平了,也吓着你了。」我仔细地看了看美茵
的眼睛,突然发觉有点不对劲:「——我怎么感觉你现在看我这样,好像自己委
屈大于对我的关心呢?」

  「啊?有吗?」

  「不对……我说何美茵,你该不会是真动了心思,也想考警校吧?」

  美茵抱着双膝,转过头去:「你脑袋都要被人勒掉了,好好躺你的吧!」

  「欸?——喂,我可告诉你啊!没可能!你这事情夏雪平和老爸都不会同意
的!」

  「你小点声!你再声张,信不信我把今早在你车里对你做的事情告诉夏雪平?」
美茵瞪圆了眼睛对我说道——我第一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冷酷的认真,这
眼神真是像极了夏雪平。

  此刻夏雪平风风火火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衣服还没套好就把卧室门锁上,
看了一眼美茵之后,连忙急冲冲地说道:「美茵你也赶紧上楼穿衣服!你哥遇上
这事情了,我可不敢再把你自己一个人留着看家……」

  话音刚落,门铃就被人按响了。我、夏雪平,以及沙发椅上的美茵同时打了
个激灵;

  但随即,我和夏雪平就都释然了,因为除了看到从客厅窗户上隔着纱帘微微
透进来的红蓝闪灯以外,还听到了急救车的声音。

  只不过,提着手枪的我和夏雪平,接下来倒是让敲门的两个警察吓了一跳:
「不许动!放下枪!」

  「证件在大衣里怀的口袋里,需要的话请自便。」看着拿着手枪对着自己、
却站都有点站不稳的那四个挤在门口的、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制服警们,夏雪平索
性把手枪和外套都丢到了地上。我则在安抚了美茵两句之后,忍着脖子筋的疼痛
对那两个警察说道:「几位兄弟,自己人……我是市局重案一组的何秋岩,这位
是市局重案一组的夏雪平。」

  在验明正身之后,这几位袍泽才总算松了口气,但当他们看到我脖子上的勒
痕之后,又不由得一阵手忙脚乱,等急救车开到了我家门口,他们几位非要热情
似火地把我抬到急救车上。夏雪平这时候已经上楼帮我拿上了我那件羽绒服大衣,
该准备待的一切乱七八糟的证件都拿好了,我也没有不去之理。本来我还故意想
嘚瑟两下,跟夏雪平证明我什么事没有,结果刚下沙发走了两步,一阵眩晕感再
次占领我的大脑,我又忍不住开始干呕起来。

  经过简单检查,发现我似乎有些眼底充血的症状,于是说什么都要让我跟着
急救车去一趟市立医院看看。夏雪平一见反正这附近分局还要留人调查问话,便
直接请求几个警察帮忙照看美茵,自己则跟我上了急救车直奔医院,一边等着医
院给我做脑部CT和X光片检查,一边跟分局的袍泽描述着刚才的情况。

  这样一来,前前后后耽误了将近一个小时。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除了颈部淤血和眼底轻微充血以外,并没什么大碍,
大夫甚至还允许我今晚继续开车,只是呼吸的时候,整个脖子一圈还是会有间歇
性的疼痛,并且伴随着心脏处瞬时的过电一般的麻痹。虽说医生表示没事,但我
是真没那么大的胆子再去开车,夏雪平也咬着牙发着狠告诫我不让我开车——她
甚至摒弃了自己「拼命三娘」的秉性、有点希望我在家休息。最后在我的安抚和
跟那几个陪我来的分局的警察沟通之下,等一切检查和手续都结束,他们会派来
两部警车,一部送我去市局,一部送夏雪平回家。

  「知道是谁干的么?」在医院走廊里,夏雪平担忧地看着我。她的声音虽然
十分平静,但她的眼睛里,还闪着泪花。

  「猜不准……我也没干什么断人财路、挡人官途的事情;非要说有的话,那
也就是我之前在风纪处的时候,跟着徐远把『喜无岸』那个窑子给一锅端了。」
我喝着清水,努力地在压着胃里的不适的同时,整理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夏雪平摇了摇头:「不应该是那个。如果是他们,等不到现在,而且还偏偏
是今天,还偏偏知道你回来住了,而不是在宿舍门口埋伏你。」

  「那你觉得……」我停顿片刻一想,全身的汗都冒了出来,「难道说,想杀
我是局里人的问题?」

  「不无可能。」夏雪平目光笃定地看着我,「你那个朋友白铁心不是也说了
么,他曾经在警察系统的防火墙拦截记录上,发现了不止一个人的入侵记录。」

  「王楚惠。」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很有可能……」夏雪平说完,又摇了摇头,「其实刚才来的路上我也想到
她了,但我总觉得她没有那个执行力。」

  「『执行力』?」

  「你看看刚才为了杀你,来了多少人?一辆面包车外加至少三两摩托,估计
除了来杀你以外,也是生怕遇到我帮着你反击。王楚惠这个人,自己如果做什么
事还好,让她负责或者鼓动超过三个以上的人去做点什么,必然会是一地鸡毛。
或许一个人能给自己戴面具,但手脚天性这样的东西,装是装不出来,掩盖的话
也是会在不经意间泄露的。何况你现在对她,只是敲山震虎,又不是已经快将她
置于死地,她就因为你觉得她想策动你去抓人、你汇报给了徐远沈量才,她就要
杀你?我觉得不至于,站在她的角度来说,如果她有什么别的身份的话,因为这
个杀你还挺不值当的。」

  「那你觉得会是谁?」

  夏雪平用右手食指点了点左臂,看了一眼地面,又抬头对我问道:「你今天
除了去了趟罗佳蔓家里、还有去抓郑耀祖,还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调查完罗佳蔓的别墅之后,我就在那附近遇到了一个推销什么饮用水过滤
器的——哦,对了,那个销售团队的经理好像说自己跟『太极会』那帮朝鲜族有
关。」我咬了咬牙,「说到底,我也没断了他的财路,难道他就能因为我的两句
话来杀我?太极会的人能有这么大胆子,敢来杀警察?张霁隆的隆达集团在F市
多大的招牌,抛开我跟他的交情,他和他们的人遇到了咱们,一般情况下不也都
很克制的么?」

  「你不能这么想,毕竟他们是黑社会。不能因为张霁隆他们的狠手你没看到,
你就觉得他们一定是好人;同理,你也不能因为隆达集团一家很讲江湖道义,你
就认定所有黑社会都是讲道义的。太极会的人本身就以心狠手辣出名,这个可能
性你不能忽视。」夏雪平说完,又顿了顿,「只是……如果是太极会的人出手,
他们的风格向来是直接敲门然后不留活口,而不是单单针对你一个人……你还有
没有遇到什么其他事?」

  「其他事……好像真没有了。」我挠了挠头道。

  ——实际上,我当时真的确实忘记了一件小事。

  夏雪平刚想再说些什么,但当她看到了那几个分局的警员出现在走廊另一端
的时候,她又生生把话咽回了肚子里:「算了,人没抓到,瞎猜也没用。总之我
不在局里的这段时间,你自己要更加小心了。」

  「我知道了。」我说道。

  我也警惕地看了看这几位同僚,自从「天网」这个词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之后,
我现在有一种看谁都觉得不太像好人的草木皆兵之感。

  「欸?你咋这时候就来了?」正在此时,一个端着保温杯的五十多岁穿着白
大褂阿姨,在经过我和夏雪平身边的时候,突然转过头对夏雪平说道。

  她这样突入其来的质问,倒是给夏雪平弄得不明就里:「啊?」

  「你不是明天的号么?这个点儿就来了?咋的,这点事一天都等不了……」
没想到那大妈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弄得夏雪平的脸上不只有窘迫,似乎还有一丝
很少才能从她脸上见得到的慌张。

  「夏警官,何警官,咱们这边没什么事了。」适时地,那两个分局的警察走
到了夏雪平和我的身边;这么一下,拿着茶色保温杯的白大褂大妈才绕过了夏雪
平:「哦,原来还是个警察……明天11点10分,别迟到了啊,那个点儿排队
的人可多。」

  「嗯,知道了,谢谢。」夏雪平侧着身子低着头,久久不回过视线来,脸上
还有些许微红。

  「你怎么了?」我连忙对夏雪平问道,「怎么来医院挂上号了?你是不是身
体哪里感觉不舒服了?」

  「不是……我……」夏雪平看了我一眼,一反常态地吞吞吐吐,「我是为了
调查案子,需要来见一个大夫;那人没什么空闲时间,所以没办法,又为了保密,
我只好挂一个专家号。」

  「……哈?来查啥东西啊,还得挂专家号?」我一边说着一边又端详了一下
夏雪平的脸,明显感觉到她的脸色有些不好,但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

  「我要查关于『天网』的事情……」夏雪平说完,故意警惕地朝着我身后那
两个摆弄着手机的警员,又对我说道,「你先别问了……等我……等我查到了什
么我一定告诉你。你不用太担心我,好不好?」

  我一听她要查的是「天网」,那一切似乎都说得通,而现在我俩身后就有两
个外人,所以我也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我说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来?」

  我一进到办公室,站在白板前正做着工作汇报、满嘴唾沫星子往外喷的许常
诺,便将手里的资料,故意往夏雪平的办公桌上一砸,停止了之前的话题对我不
屑又不忿地叫道。

  本来就隐忍郁闷一天,再加上一个小时以前差点遭人毒手的我,一见到许常
诺如此对我打招呼,心里的一股无明业火自然是一下子窜到了嗓子眼:「许警官,
请你礼貌一点可以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摔打打的,这个位置还是夏雪平的办
公桌!」

  「呵呵,『夏雪平』、『夏雪平』,我看你何代组长眼里就只有令堂『夏雪
平』,根本没有这个重案一组;大家在这忙活了半天,你才如此慢悠悠地闲庭信
步,何秋岩,你是不是当咱们重案一组是儿戏呢?」许常诺依然理直气壮地瞪着
我,满口台词加上爆发情绪,精神状态简直像在参加《演员请就位》。

  「小许说的,难道不对么?呵呵——我说,咱身为代理组长,秋岩,你这样
确实有点儿戏了吧?哈哈,是不是,还当我们这些叔叔阿姨、大哥哥大姐姐陪你
这小朋友玩过家家呢?」

  坐在后排的王楚惠见我出现,也翘起了二郎腿,第二个对我开始了发难。

  再定睛一看,沈量才正坐在王楚惠身后、皱着眉绷着嘴巴瞪着我;而徐远则
在我的座位上,一边玩着那只打火机、一边满眼迷惘地看着我。原来是有他们两
个在,怪不得这许常诺和王楚惠两个,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一个劲地跟我演历史
宫斗剧。

  我横着眼睛瞪了一下从今早到现在一直对我态度不逊的许常诺,叹了口气后
缓缓解开了自己的羽绒服大衣衣领——那条淤血的勒痕,让在坐所有人都吓了一
跳。

  「儿戏,这在您二位的眼里,也能叫儿戏?」我白了一眼许常诺,然后不由
自主地瞪着王楚惠,「哼哼,我倒真他妈希望这个是儿戏!」

  「秋岩,这怎么搞的?没事吧!」徐远连忙起身,走到了我的面前仰望着我
的脖子。

  「局长,去医院看了,没啥事……不过真是差点没命。」我对徐远说道,但
仍然有些忍不住地向王楚惠那边看去:「差不多至少有七个人吧——一个人负责
袭击我,两个人负责接应,其他人打掩护,还差点让夏雪平中了枪。初步调查卷
宗现在应该还在荆江街分局呢,估计一会儿能送到咱们这里——就我自己都是荆
江街分局刑侦处的车子送来的。」

  徐远看到了我的眼神,未动声色地也朝着王楚惠那边看了一眼,。

  果然,王楚惠低着头咬着嘴唇没说话,整个身子也很下意识地蜷缩在一起并
向自己的左侧微微躲去,在我仔细观察下,我发现她这一刻眼睛瞪得溜大、跟两
颗剥了壳的荔枝肉似的,脑门上的汗珠则比火龙果的籽还要密;装得十分淡然,
但她不停抖动的手腕和膝盖则彻底出卖了她在这一刻,根本就是仓皇无措的。

  再一转头,我又看了看白浩远那边。此时白浩远正和胡佳期坐在一起,胡佳
期此刻没怎么说话,而且一直低着头,斜刘海和两鬓的发梢还有点湿漉漉的,明
显是刚用凉水冲过脸的样子,她的情绪似乎不太好,估计是她前夫又来局里闹事
——听办公室里的人说我跟夏雪平休假这一段时间里,胡佳期的前夫来局里闹过
三次,第三次还动手打了人,徐远和沈量才都找那个男人谈过话,归根结底,那
男的并不是因为胡佳期跟白浩远(当然还有已经牺牲的聂心驰,只是这个前夫还
不知道)给自己带了绿帽子,而是觉得他俩的离婚财产分配有点不平衡,因此才
屡次三番地专门上局里问胡佳期要钱;

  白浩远则一直跟胡佳期十指紧扣着,偶尔用左手缓慢地抚摸几下胡师姐的大
腿,偶尔又轻轻握两下她的小臂,或者把手绕到她背后、搂着肩膀往自己身上靠
着,动作虽然缓慢,不过整个办公室包括徐远和沈量才在内,也都能注意到,但
谁也不会去多说什么。自从胡佳期离了婚,她跟白浩远的关系也算是半公开了。

  「敢动警察可真是反了天!」沈量才瞟了一眼胡佳期和白浩远那头后,突然
捏紧了拳头站起了身,皱着眉头气鼓鼓地发着火。

  「知道是谁干的么?」徐远冷静地看着我问道。

  「不清楚……那几个人,每一个的脸上都戴着口罩或者围巾,我根本看不到
他们的脸,就更别说他们是干什么的了。」接着我便给办公室里的所有人细致地
讲述了一遍刚才的遭遇,并且在这当中我仍不时观察着王楚惠。

  愤怒归愤怒,不过必须得客观地说一下,王楚惠现在的这副表现,倒让我觉
得这件事跟她似乎没半毛钱关系,至少她对于我的险些被杀是出乎意料的——如
果是她策划、或者参与策划的对我的暗算,那么看到我站在她面前之后的那一刻,
她就应该马上会表现得慌张,而不是听亲口我说了有人差点杀了我才做出这副模
样;何况,要是她在背后搞鬼,暗算失败了的话她的脸上除了慌乱,起码应该还
有点懊丧才对。

  「呵呵,他们『优艺文娱』的人可真是够本的哈,玩《古惑仔》《杀破狼》
《无间道》那一套,都跑到咱们F市了!」沈量才气得翻了天的鼻子愤怒地伸缩
着,似乎刚才险些被杀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啊?『优艺文娱』?」沈量才的这一番话不禁让我有些发懵。

  「哼,肯定是他们派人袭击你的啊——林梦萌不就在那封匿名举报信上么?
那帮南港黑社会在他们自己地盘就总干杀警察这种事,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原来在我刚刚去医院的这一个小时里,徐远和沈量才已经分别把他们各自收
到的那两封匿名信分别交给了鉴定课和网监处,鉴定课倒是还没在信纸和信封上
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但是网监处只用了十分钟就找到了除了已死的成晓非和郑
耀祖之外,那两个人的资料:

  那个叫陈春的,是国内业界闻名、但大众却不大知晓的一个时装设计师。虽
然说才33岁,却已经可以带着自己的作品参加米兰和巴黎的时装周走秀,是个
国际行业认证过的后起之秀。经过资料收集之后,大白鹤那边发现,这个陈春是
罗佳蔓自出道以来就一直为她专门设计各大活动礼服、街拍时装以及泳装和内衣
的特邀设计师;曾经她和罗佳蔓在多伦多参加一个时尚潮流服装活动的时候,在
活动后被《OK》杂志的狗仔队,拍到过一起秘密参加了一个派对,由于派队举
办所在的别墅主人,是美国的一个着名女同性恋主持人,而且那个派对经过深扒
之后,被人发现其实是一个性乱交派对,于是在罗佳蔓艳照事件和郑耀祖这件事
发酵之前,国内的舆论其实一直在传言说,陈春和罗佳蔓其实是一对儿蕾丝情侣。
所以,如果作为杀死罗佳蔓的嫌疑人的话,陈春被怀疑,倒是很合理。

  而这个林梦萌,则是罗佳蔓的经纪人,她也是娱乐圈的一个知名推手,就算
我这种对娱乐新闻没什么兴趣的,也没少听到过她的名字——不为别的,正像沈
量才说的,她确实是南港黑道组织洪兴社的长老温先生交往过最小的、也是时间
最长的女友——据说两人至少在一起相恋三十年,按照这么算起来,这个林梦萌
今年年龄应该为四十三岁,而那个温先生应该七十有五了,能在一起谈这么长时
间的恋爱,也真是非常不容易。

  据说林梦萌当年十三岁不到就在南港本岛的理发店做洗头妹,遇到了当时风
头正劲的洪兴双花红棍温先生,自己便主动搭上了他,在此后第三年,十六岁的
林梦萌便能闹到温先生主动去跟自己的原配妻子离婚,并在同年林梦萌开始进入
维皇娱乐工作。后来差不多在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执政党当时曾经因为某个事
件整肃过南港的政治经济环境,集中把当初南港黑道四大家族各大堂口的揸Fi
t人,以及早已混迹在各界的、与他们有牵连的会党份子逮捕到了粤州和首都,
就是在那时候林梦萌和温先生的事情被官方媒体完全曝光。再后来,温先生被特
殊赦免,但同时也宣布退隐江湖,于是那时候林梦萌便自己带资金来内地发展,
并参与创立了子公司「优艺文娱」。按道理说,罗佳蔓是林梦萌一手捧起来的,
她不应该对自己的作品下那么大的黑手,不过有钱有权的黑道情人,杀了知名模
特的事情,按照某些狗血故事来讲述的话,听起来倒似乎有点顺理成章的意思。

  说起来,自从两党和解,当年被执政党和泛红势力的南港地方党派压制得气
都喘不过来的那些诸如洪兴、东英、和联胜之类的一种南港黑社会,就又纷纷复
苏,这些东西我在警院选修国际社会分析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不过洪兴的人大
老远的,跑来F市这么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专门就为杀了我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
的小警察,是不是有点耸人听闻了一些?

  但此时此刻,沈量才偏偏一厢情愿相信,那些暗算我的人就是南港古惑仔们,
哪怕我本人还在抓瞎画魂、哪怕他手头一点关于林梦萌或者温先生想要做掉我的
证据都没有。

  「自己公司的经纪人杀了自己公司的当红模特,他们本身就是洪兴帮的背景,
而这个林梦萌又是他们堂口的一个大佬情妇,咱们F市的警察要抓她,你说他们
『优艺文娱』会不会动歪心思?」沈量才狠捶着办公桌,继续说道,「有南方那
帮蓝党大员们和英国佬、美国佬罩着,洪兴东英的人他们在南港吃得开,但我沈
量才就像告诉他们:在我们F市,哼,该跪着还得给我跪着!」

  紧接着我才知道,说巧不巧,经侦处最近一直在处理一件「优艺传媒」F市
分部的融资项目按键,再加上几乎快一个月时间里,重案一组这边一直在处理罗
佳蔓的事情却没怀疑到林梦萌,所以林梦萌此时就在F市;而另一边,一年一度
的F市奢侈品嘉年华也马上就要举办,今年陈春个人工作室的时装也会在省展览
馆专馆亮相,于是陈春也在F市——所以,在我刚才还在路上的时候,重案一组
早就在徐远和沈量才的监督下、在白浩远和许常诺的分配下,对林梦萌和陈春制
定了抓捕计划:等她们俩各自回到住所,便会将他们一网打尽。除此之外,就在
我还没进市局大院门的时候,沈量才便突然向所有人宣布,他那边已经联系好某
知名门户网站的记者,只要林梦萌和陈春一落网,网站那边就会发通稿。

  我其实不怀疑沈量才那边会不会把抓捕计划透风给那个记者,毕竟徐远这边
也没说什么;但我总觉得,把抓人办案这件事跟在媒体上抛头露面联系在一起,
有一种吃着带着铜臭味的人血馒头的感觉。反正,从之前「桴鼓鸣」一案结案的
记者会上,我算是看出来,比起当警察,沈量才这个人其实更应该去搞选举当议
员、每天上上电视政论节目骂骂人、在微博推特脸书上面写写文章什么的。

  「说得好——鼓掌!」站在前面的许常诺竟然带着头喝起彩来。

  「……啊,沈副局长说的对啊!鼓掌鼓掌!」

  「说的太棒了!说到底,咱们这帮警察,干嘛要怕他们那帮黑社会啊!」

  「可不嘛!而且咱们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也堪称Y省警界的『王牌师』了
吧?咱们也该在媒体上以正面形象抛头露面一次了吧!轮也该轮到咱们了!」

  ……

  差不多一百人的办公室里,突然出现了此起彼伏的变着法、抢着劲给沈量才
捧哏的骚动;我这也真是头一次知道,在这个重案一组居然有这么多人是支持沈
量才的。换成之前夏雪平在的时候,就他们现在帮着沈量才捧哏的这几位,可都
是在变着法、抢着劲地说沈量才的坏话。

  趁着这阵乱七八糟叽叽喳喳的骚动,我连忙压低了声音对徐远问道:「老狐
狸,咱们沈副这么做,真的可以么?抓个人居然还叫了狗仔队来,您怎么也不说
两句话?」

  「量才愿意做,就由他去做罢。」徐远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有些失落
丧气地说道:「而且你真以为,咱们的沈副局长的胆子,有你现在看起来这么大
么?这事情,算是胡敬鲂暗示给他的。刚才省厅的电话直接打到了量才的办公室,
但我估计咱们的胡副厅长想不到,那个时候,我就在量才身边。」

  「妈的,又是胡敬鲂……」

  「别对上峰出言不逊,小心被人听到,再给你和雪平小鞋穿。」徐远继续说
道,「胡副厅长的面子掉了,就得咱们的沈副局长帮着他找回来;要是找得回来,
胡敬鲂有饺子吃,量才充其量也就在他屁股后面跟着喝口汤,找不回来,那么就
算是带着石头子的夹生米饭,也只能让量才自己一个人往肚子里咽。」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啊,」我抬头看了一眼被众星捧月的沈量才,对徐远说
道,「自从苏阿姨那事情出了之后,咱们这位沈副局就一直在局里处处压您一头,
您就真准备一直这么下去么?他跟夏雪平不对付,当然对我不算差,但我一想到
胡敬鲂那家伙在沈副背后撑着腰,我就觉得恶心!况且有些事情,沈副做的也的
确不怎么妥帖,可我没想到您『诸葛狐狸』居然一声也……」

  「这话你确实不该说!」徐远抬起头瞪了我一眼,然后有低下头对我说道,
「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在整个Y省乃至全国,不都是这种政治格局么?倘若今
年的地方大选,能让蓝党胜出,将来能蓝党在Y省执政,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的。现在这些事情,并不是我和量才之间的私人摩擦,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当然我也不需要明白,我不懂政治、不能政治,所以不可政
治。那么『那个谁』的事情呢?」说完之后,我马上朝着王楚惠那边瞟了一眼,
又把目光拉回到徐远这头。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王楚惠已经注意到了我跟徐远在说着悄悄话,于是她的
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攻击性。徐远这边没抬头,就似乎知道了我在说谁,而且他没
抬头却也能感觉到王楚惠的目光似的,于是连忙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了自己那只
打火机,一边给我展示着上面雕刻的受难耶稣和另一面搔首弄姿的西洋裸女,一
边对我说道:「这个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而且以我对你说的这个人的了解,
她应该不可能是今天派人去杀你的那个人。你就专心先把手头这个案子处理完再
说吧。」

  「嗯,我知道了。」夏雪平告诉我王楚惠没支配人杀我的能力,徐远现在也
这么说,而我自己也感觉出来不像,所以对于王楚惠的疑虑,我暂时打消了。

  不过那样的话还能是谁呢?反正南港洪兴社这种说法,除非等下抓到了林梦
萌后她亲口承认,否则我是完全不会信的。

  「怎么样,这打火机好看么?」徐远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沈量才,又继续
对我问道。

  「呵呵,你这老狐狸用的东西还挺骚气的。你自己买的?」

  「媚珍送我的。」徐远抿了抿嘴,又连忙把打火机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我的妈欸……你说咱这副局长,咋这么想出名……」就在这时候,秦耀坐
在我身侧,小声对杨沅沅难过地斜眼看着沈量才「嘀咕」道——这个铁憨憨似乎
一下子也没搂住嗓门,虽然说是「嘀咕」,「当然可能他自己认为自己说话声很
小,然而在我们听来,他这一开嗓,简直就像演讲。

  「用不着叫『妈』,」杨沅沅也冷冷地看着沈量才被人众星拱月,「咱们警
专时候那个副校长不也这德性么?」

  「交头接耳、交头接耳!刚才谁在那说什么呢?」沈量才立刻爆吼了一声,
其实他似乎朝我这边盯了半天了。

  「呃……没、没说啥哈,副局长!」秦耀立刻慌了,紧接着连忙堆了个笑脸
面向沈量才。

  「没说啥?」沈量才的那双眼睛瞪得就像我那新车的远光雾灯似的,一打开
连驾驶室里的我自己都觉得晃眼睛,「办公室里就这么大,多小的声音我都能听
清楚,你当我塞了耳塞么?」

  「没、真没说啥,副局长……」秦耀看着沈量才憨笑道,「我……我这给杨
沅沅讲我正看这手机上的一个文章……」

  「没人跟你强调过开会的时候不许看手机么?你还敢看无关的东西,」白浩
远冷冷地看着秦耀,然后伸出了手,「手机给我,暂时没收。」

  「然后交给我!我拿去人事处……」沈量才又对白浩远说道。

  秦耀这倒霉孩子瞬间吓傻了,看了看沈量才又看了看我,连忙叫屈道:「我
……不是啊,我这看到风行工作室刚发的文章:他刚刚爆料说罗佳蔓当年做模特
之前,曾经就是农村工厂里的女职工,不像她自己和她们公司包装的,又什么瑞
士时装学院毕业、又什么三代企业家的……而且她出身还是咱们Y省J县呢!她
根本不是沪港人!」

  「是吗?我看看——」我趁着秦耀没反应过来,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手机,
大致浏览了一眼之后将手机放到了我的羽绒服口袋里:「秦耀,你小子的手机暂
时归我了,待会儿我好好看看这个文章。」

  ——要知道如果一个实习员警在工作的时候被上峰罚到人事处备案,这个过
失或者违纪将会背负一辈子,哪怕是一件小到开会时偷偷看手机的事情,而且像
秦耀这种还在警校保留学籍的,还会在学籍上进行记录,那么这小子的警察生涯
基本算废了。秦耀这小崽子,私下里一点礼貌都不懂,经过这两天接触,我却觉
得他工作上倒是还算踏实;可能也是因为前俩月我自己就有过跟同事打架和擅自
出走的不良行为,但最后被徐远压了下来,我自己有相当的共情情节,外加这小
子又是「警专帮」出身,虽然第一次见面还居然对夏雪平打起了歪心思,但这两
天每时每刻一口一个「学长」,让现在在夏雪平离开之后于重案一组「举目无亲」
的我倍觉亲切,所以我确实有心要保他一下。

  沈量才白了我一眼,然后坐了下来,半天没说话,倒是是不是转过头狠狠瞪
了徐远两眼。

  不过这J县也他妈的真是邪了门:刘虹莺是J县人、艾立威是J县人、陈美
瑭是J县人,现在又出来了个罗佳蔓,J县可真是「民风淳朴、人才济济」。

  「我还有个问题……」想了一会儿,我抬起头后依旧有些犹豫地问道。

  「请说,」白浩远不耐烦地双手交叉抱胸,皱起了眉头看着我,「代理组长
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就去抓林梦萌和陈春,副局长还找了媒体界的朋友,
难道不怕打草惊蛇么?」

  许常诺冷冷一笑,抢着对我阴阳怪气地解释着:「在沈副局……哦,还有徐
局的指导下,我跟白哥把该布置的都布置好了,很严密的说哦——说到底还得是
沈副局长指导得好啊!何大组长你等下自己翻翻桌上的草图吧,我就不跟你详细
讲解了,反正绝对一只蚊子一只蟑螂都跑不出去;如果何大组长你能早点按时来
开会,能看到沈副局长亲自讲解布置安排,你就不会产生这种顾虑……」

  「抱歉,我得打断一下许警官的高论:我说的『打草惊蛇』,不是在怀疑你
许警官跟白师兄,在沈副局长和徐局长监督之下的布置工作,我说的是,」我直
接无视了许常诺,走到投影镜前,把那张匿名信放在了投光台上,拿了根笔指了
指贴那张应该是写给白浩远的那封信上的段落,「这个横空格——也就是匿名信
上面,没有明确揭露的第五个人。」

  「这个人怎么了?」白浩远对我问道,他看了一眼这个空格,显然他自己也
对写信人的这种设计觉得十分困惑。

  「写匿名检举信的人,给出了两个已经畏罪自杀的人,也给出了两个仍然在
逃、而我们之前却一点线索都没有的人,从某些角度来看,我个人觉得会不会是
写信这者故意在这个第五个没给出来的名字上面做文章……」

  「那个先不管——反正那也是个空白。」沈量才昂着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
自己眼前周围的人,「已经有两个马上就要成笼中之鸟的,还惦记着那么个捕风
捉影的东西干嘛?这个五个人早晚都得抓到,但此时此刻的头等大事,就是先抓
了这两个再说!」

  办公室里在我面前,将近一半的人都十分服帖地、凑着巧在沈量才话音刚落
之后点了点头。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样决定吧。『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就像
量才副局长说的那样,抓一个是一个。」徐远也站到了所有人面前,把这件事就
此拍板。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办公桌前那部电话响起,没等我挪步,许常诺已经一把
抢到了我前面捞起了电话:「喂,市局重案一组……我知道了!」

  「小许,怎么说?」沈量才连忙再次站了起来。

  「陈春已经回到酒店了,还带了一个新人模特。」许常诺顿了顿,「林梦萌
那边……她还没回住的地方,不过孙佳人她们已经带人看住了林所去的KTV,
她们确定林还在里面。」

  「抓!」沈量才一拳头砸在了桌子上,刚信心满满地说了一句,又不由自主
地看了一眼徐远,「……远哥,抓吧?」

  「胡副厅长把任务交给的是你,你决定吧。」徐远想了想,走到我的座位上
拿起了他自己的西装外套和毛呢大衣,想了想又说道:「就按计划行事吧,我有
事还得出去一趟。」言罢,他谁都没理会一下就直接出了办公室。

  沈量才低下头,清了清嗓子,然后系着西装外套的那粒纽扣,含了口气擎在
丹田,「全体都有:按照刚才的人员分配和组别——白浩远,带甲小队,汉斯酒
店808房间,陈春那边交给你了,记住,这次我要活的!」

  「是!」白浩远松开了胡佳期的手,胡佳期也挪了挪椅子坐直。于是白浩远
立刻拿上面前的手枪和警官证以及拘捕令站了起身。

  「你稍等一下,我跟你这边走。」说完,沈量才继续下着命令,「许常诺—
—」

  「有,副局长!」许常诺一脸的不胜光荣。

  「中晨购物中心七层,钱柜KTV。你带乙小队,你们那边人多眼杂,林梦
萌她周围的人员背景复杂,你们尽量别跟他们起冲突——我可不想让你们搞出来
第二个段亦澄的事情。」沈量才极度傲慢地说道。

  「明白!」

  这两小队的人,把用来吃饭的家伙什拾掇了一下之后,便纷纷下了楼。

  「那我呢,量才副局长?」我疑惑地看了看沈量才。

  「哦,对,还有你呢……」沈量才收拾了一下自己面前的一大堆材料,又不
住地盯着我的脖子,片刻之后才说道:「你就老老实实在办公室休息吧。等下把
林梦萌和陈春逮回来,还得审讯呢。先歇着吧。」说完之后,沈量才也跟在白浩
远后面离开了。

  我深吸了口气,看了一眼周围的所有人,发现都在各忙各的,一时之间也不
知道该干什么了。没过一分钟,手机上突然来了一条信息,拿起来一看是白浩远
给我发的:「秋岩,你等我回来之后我有话跟你聊聊——我也很在意那最后一个
空格。」

  呵呵,万万没想到白浩远也居然会跟我有相同的想法,于是我半揶揄地回复
道:「行,祝白师兄您武运昌隆。」

  刚回完微信,但见猫在角落里的胡佳期,又忍不住趴在桌子上,身子一抽一
抽地,显然是又在哭。我是真见不得女人流泪,所以我只好拿了自己那盒面巾纸
坐到了白浩远的椅子上,从里面抽了几张纸巾,轻放在胡佳期的大腿上。

  「谢谢……」胡佳期哑着嗓子说道,她的嗓子是真哭哑了。

  我怜悯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论起来,就算是算上那个已经归西的
聂心驰,胡佳期在重案一组这四个夏雪平一下辈分最大的人里面,对我算是最好
的了。

  我叹了口气,又给夏雪平报了个平安:「诸君捕犯,我留驻,一切平安,勿
念。」

  「[右哼哼]」——夏雪平竟以一个埋怨之念甚深的表情作为回复,仔细想
想也是,刚才我刚进屋之后这一套文词武曲,看着没多长时间,但前前后后加一
起也快一个小时过去了,她在家里半天没得到我的消息,我刚刚差点被杀,我又
半天也不来个消息,她此刻对我肯定会忧心忡忡。

  没想到过了十几秒,她却把那个表情撤回,然后对话界面像是迟滞了一般安
静了一会儿,接着又换了个笑眯眯的表情,后面跟着一句话:「嗯,我知道了。
美茵这边我哄好了,她在楼上做功课。我准备睡了。」这条发完了之后,在我敲
着字的时候,她这次又丝毫不犹疑地追加道:「好好加班,别忘了吃饭。」

  看着夏雪平这寥寥几句再平凡不过的问候,我不禁会心一笑,发送了一个红
心作为结语。看了一眼时间,此刻已然21:18,食堂是没有宵夜的,我只好
打开手机,随便找了一个距离市局不远,又一家吉野家、一家麦当劳、一家华莱
士还有一家永和家食乐,点了按照订餐软件上面的餐食,我一通乱点、点足了一
百份套餐,尽管重案一组算上我总共才八十二个人,我又用之前从仲秋娅老太太
给我的美金转存的银行卡支付了将近两千多的饭钱。随后我又跑到一楼的制服大
队,找了个师兄帮我开车去取餐——恰恰今晚市局制服大队有十五个人执勤,而
恰恰他们这几位因为到处忙活一天,晚饭也没怎么吃好。

  半个小时,餐已经送到,但沈量才、白浩远和许常诺还没回来。在这半个小
时里我也没闲着,第一件事便是拿出秦耀的手机,翻看了一眼他所说的那篇曝光
罗佳蔓过去的文章。实际上,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今日头条
上面的东西还能有什么营养,无非就是把罗佳蔓从出道到遇害之前的履历总结一
遍,加几张之前拍摄过的全裸性感写真、以及打了马赛克之后的性爱录像截图骗
骗点击率,只有最后的两段话才算点题:记者确实是之前在深扒夏雪平和「桴鼓
鸣」之间恩怨的时候,碰巧J县的一家纺织厂看到了罗佳蔓以前跟另一个女员工
的合照,又在当年的档案上面找到了罗佳蔓的名字,于是就把那张合照和名册都
拍了下来而已。说起来,这个文章作者,其实也只是在风行工作室实习过,根本
算不得一个职业狗仔。

  即便这篇文章完全无营养,但不知为何,我却冥冥之中觉得,罗佳蔓的这个
过去似乎会很有用,于是我在秦耀的手机里保存了那两张名册跟合照的截图,准
备通过微信把照片发到了我的手机上。

  ——这一点到秦耀的手机桌面,他的系统背景差点没把我的眼睛晃瞎:桌面
上那张壁纸,是秦耀这混球光着身子,搂着同样一丝不挂的、染着黄头发的杨沅
沅的照片,秦耀一手端着手机自拍,一手从杨沅沅的背后绕过去、抓着杨沅沅的
屁股,杨沅沅也竟然一反常态地搂着秦耀,并且隐隐约约能从秦耀粗壮的肩膀后
面看到貌似是杨沅沅在拿着一束红玫瑰,两个人还故意用乳头贴着乳头、舌尖顶
着舌尖,并且,杨沅沅的乳房上在此之前已经被射满了一层乳白色,她的表情倒
也真是一脸享受……

  确实秦耀这小子一身精壮的肉疙瘩、杨沅沅的胴体似乎还很光滑,但不知道
为什么,我心里就是觉得别扭,一秒也不想多看,我宁可多看看他锁屏保护上面
的Q版樱木花道。多亏他俩此刻一个跟着白浩远去埋伏陈春,一个跟着沈量才、
许常诺去围捕林梦萌,否则要是他俩现在在我面前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
对他俩。

  也真是见了鬼,我已经连着看过重案一组两个人的艳照了,千万别再来第三
个了。

  传完了照片,我便像拿着一直烫手山芋一样,放在了秦耀的办公桌上。

  然后,我又去了小C的办公室。走到鉴定课办公室的门口,我望着那个门把
手很久,却迟迟有点不敢把手放上去拧动。

  「你过来是看我的?」

  「啊呀……」万万没想到小C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以至于我一下子差点没拿
住属于白浩远的那张匿名信信纸。

  「哼……」

  小C看着我险些跌跤的滑稽样子,既没心疼也没被逗乐,而是轻轻斜着脑袋
面无表情地看着办公室门,对我则是一眼都没看。她似乎比以前又瘦了一些,看
样子没少去健身房。但大白鹤那IT宅男懒得要死,健身房这种地方他进都不进
的。

  我似乎也好久都没去健身房了,我似乎都忘了去健身房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小C抿着嘴唇,用鼻子呼出长长一股气,接着推开门自己先进了办公室,
「你要是等检验报告的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过一会儿检验结果,我直接让石
师兄帮忙送过去好了,反正重案二组找他做的毛发DNA检验他待会儿也得送过
去;你要是来找课长的,你直接去他房间,他回去睡大头觉了。」

  「哦。那么……那个……」也就一个月的时间不见小C,我发现我对她的感
觉居然疏离得太多,以至于此刻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进行对话,「那个……
丘叔……丘课长也真是放心啊,呵呵,他自己跑去睡觉,就让你一个人在办公室
……」

  「怎么了?我在办公室也是刚从实验室里出来,鉴定信纸和信封上的指纹也
不是什么难事,就算现在让我自己一个也是可以做的;而值班这件事也不算什么
困难事情吧。你想说什么呢?」小C依旧没看着我,直接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坐下,「何代组长果然不是来找我的对吧?那你还是赶紧走吧,要是被夏警官知
道了可不好。」

  「那我说我是来看你的呢?」我咬了咬牙,看着小C的背影说道。

  「那你也赶紧走吧!你都有夏雪平了,还上我这来干嘛?我们俩什么关系呀
你来看我……快走吧!也不怕夏雪平吃醋?哼!」小C依旧满口怨气地说着。

  「我要是说,今晚我差点就没命、差点就没机会再见你了呢?」我问道,
「大难不死之后,过来看你一眼还不行吗?」

  小C听罢一惊,连忙回过头看向了我——这时候,她才注意到我脖子上那条
淤紫未消、仍在隐隐作痛的勒痕。

  她立刻站起身,踢翻了自己的椅子跑到了我面前,一把扑到我的胸膛上、在
我的胸口猛捶了一下,然后留着眼泪摸着我的脖子:「死冤家!一个月也没说要
搭理我一下!……回来之后,要么就是带着你自己的心上人跑我面前秀恩爱,要
么来看我,就一开口就故意让我虐心!何秋岩,你咋这么讨厌呢你!……谁干的?
疼不疼啊你?」

  她这么一搂抱,我心里倒赫然又觉得别扭了:「早就不疼了,就是过来看看
你……那个……」说着,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拍了拍小C的肩膀,然后轻轻推了推
她的身子:「C,乖啊,别在这儿这么抱着,被人看见不好……」

  小C的脸上又变得气鼓鼓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半天才对我问了一句:
「那要是这样呢?」

  「哪样?」

  「就这样。」

  说完,她一把搂住了我的脖子,按着我的头,轻轻踮着脚冲着我的嘴巴便吸
了上来——

  她身上苦中带甘的柠檬香熟悉又陌生,她还带着可乐焦糖味道的舌头湿滑又
干涩,她贴在我身上的双乳坚实又柔软,她的这个吻,让我迷醉又惶恐不安。这
个吻让我不禁回想起,在这之前的将近七八年时间里,在无数个夜晚之中,与我
赤裸相拥、颠鸾倒凤、在寒夜中用身体给我温暖的就是她;这个吻让我不禁回想
起,在不同的宾馆中、在那些浴室里和床上,我和她一起留下的温存——哪怕是
大白鹤同在身边的时候,她入睡之前也肯会把自己的晚安之吻只留给我;这个吻
让我不禁回想起,在刚进入警专的第一天,我对她是一见钟情的,那天我的心脏
砰砰直跳就像是胸腔里钻进去了一只兔子,如同此刻一样,我想过,不止一次地
想过,去追求这个名叫吴小曦的女孩,让她做我的女朋友,有可能我会在未来的
某一天娶她……

  但是现在再这样是不对的,完全不对的。

  我已经有了夏雪平,我好不容易才陪伴在身边的夏雪平,好不容易令其放下
重重负担与重重心防的夏雪平。

  于是我一把推开了小C。

  「你!」小C抹了抹自己的嘴唇,皱着眉头,双眼就像钉在我的脸上一样:
「何秋岩,这是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以来你第一次这么无情把我推开!——哼,
一看你就是跟我接吻的时候还在想着夏雪平……」

  「你小点声!」我不安地看了看身后的门。

  「你放心吧,我们鉴定课的办公室隔音是全楼最好的,就现在你在这肏我,
外面都听不到!」小C气恼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小C,咱们俩不能这样了……」

  「那该咋样?你说!」

  「就……就做『朋友』吧,那种『单纯的、普通的好朋友』。」

  「你的意思是咱们俩之前不是『好朋友』?」

  「当然是好朋友!可是只是好朋友的话,咱们俩之间……哪能……」一时之
间,我真有点语塞。

  「你是想说,一般的『好朋友』之间哪可能相互肏来肏去的是吧?」

  「唉……嗯。」小C说得过于露骨了一些,但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那当时是谁说的,永远都会是我的『二老公』的!你自己说的话你还反悔
啊你!」小C哭嚎道,「原来你对我最好了!你甚至比老白对我还好呢!何秋岩,
你为啥变这么快?」

  我沉默了。我当时这么说,确实有些哄骗的成分在,但我那时候其实也没想
到我会把她晾得那么彻底,我以为我可以一碗水端平,甚至是像某些网络小说里
写的那样一夫二妻、且两种生活互不影响互不干涉。然而我又不愿意面对、不太
敢于承认的是,夏雪平对我来说,确实要比小C更重要。或许我对小C偶尔会萌
生出来的难以割舍,只是因为我没对她正式说些分手之类的话、没有一个向她也
向自己明确我跟她之前那种床伴炮友的关系应该正式结束的仪式;

  可话说回来,其实她从来都不是我的,又何谈分手。童养媳也好、收养关系
的兄妹转变成情侣也好,她从来都是白铁心的。

  「别闹了……」

  「我也不想闹啊!我不如人家什么都好、都杰出的夏警官……她长得那么漂
亮、身材那么好、枪法准、脑子聪明……她跟你还比我的关系天然就更亲密……
我门门功课都不如她,除了也就比她年轻而已……她是女神嘛!但我也不知道为
什么,我就是心里不平衡!明明你之前说你喜欢上她了,我也是很希望你们两个
能在一起,但是现在我心里就是不平衡!——明明你的怀里这个地方是我先来的!」
小C撇着嘴,对我狠狠地控诉着。

  这下我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换成以前我还能抱着她一顿啃、或者直接找
个没人又安全的地方扒了她的衣服直接用我的肉棒安慰敲击她的心坎;我这人,
似乎偏偏又不太会安慰人。

  小C见我半天无动于衷得像一块木头,索性自己抹了抹眼泪,深呼吸了三个
来回,放缓了语气:「算了……你现在高低也是回到重案一组了,昨天你被白浩
远许常诺那两个家伙挤兑、还有被省厅姓胡的那个老厌物给欺负的事情,我都听
说了。你这两天心情必然不好,我就不在这给你添堵了……」

  「我心情还行……」

  「你傻呀!何秋岩你是不是真傻呀!你就不能给个台阶,让我觉得是我在照
顾你的情绪、成全你跟你夏女神的恋爱生活?你就不能让我显得自己稍稍有那么
一丁点儿伟大吗?」

  「我……我错了……」

  「一句你『错了』就完了?」吴小曦看着我,抿着嘴唇、用舌头舔了一圈牙,
然后说道:「你给我学个小猪叫,我就饶了你!」

  「啊?」

  「你学不学?你不学下次我逮着机会,就在夏雪平面前强吻你!」小C一边
抹着眼泪,一边眉毛一横。

  「我学、我学……」我举双手投降。

  「那你学吧!」小C双手掐着腰看着我。

  看着她这副神气的样子,我就知道她心里那股醋劲儿算是过去了,于是我突
然灵机一动,也跟着说了一句:「那你学吧!」

  「干啥呀?你学!」

  「干啥呀?你学!」我忍着笑,又重复了一句。

  「不是你说的你学么……」小C一见我胡搅蛮缠般地故意学她说话,虽然还
没反应过来我的小伎俩,但还是有些生气。

  「不是你说的你学么!」我继续重复道。

  「算了,你爱学不学!」小C恨恨地转过身,气冲冲地扶起自己的椅子。

  「哎呀,我刚才不就正学着呢么?」我直接拉住她的胳膊。

  她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咬着下嘴唇,猛地回过头,看着我的时候又气又笑,
然后双手轮番地在我的胳膊和胸膛一通乱掐:「你个死秋岩!你说我是小猪是吧?
你见过长这么漂亮的小母猪么?见过么、见过么……」

  一通嬉闹之后,她从别的空位置上搬了把椅子过来:「你坐下吧。」接着从
自己刚刚捧着的那份文件夹里拿出了一张报告:「胡敬鲂的、『大狐狸局长』的、
『沈倭瓜』的,三封匿名信的指纹比照都是我做的。其实早就做好了,就故意不
给你!坏蛋!——现在你看吧,不耽误你正事。」

  「嗯,还是我们的小C最好,公私分明,多明事理!」我一边夸着哄着小C,
一边拿过了那份报告。不看则已,一看之后,那报告差点给我吓了一跳:信纸和
信封上可以说十分干净,除了胡敬鲂的、胡敬鲂的秘书的、徐远的、保卫处刘警
官的、沈量才的、还有那个疑似在跟沈量才交往的王瑜婕的指纹之外,完全没有
别人的指纹,换而言之,这个匿名信制造者在拼接这些匿名信的时候,十分小心,
肯定是戴了手套的;而小C查到的这些指纹,正是那些拼字上面杂志釉板纸很早
以前拓下来的,三封匿名信,根据残缺的指纹点位能查到的指纹主人,一共有2
9个。

  最让我难以置信的是,我还在上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怎么还有张霁隆的?」

  「欸,怎么就不能有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娱乐圈里那些明星,有不少都跟张
霁隆那样的人有各种关系,你霁隆哥又是个黑社会,那样的人万一有点啥把柄落
在罗佳蔓那种从肉体到精神都欲求不满的女人的手里,你觉得张霁隆能放过她?」

  「这……」

  正在我开始陷入对张霁隆的怀疑的时候,小C突然对我吐了吐舌头:「略略
略!你还真是不识逗!算了,不逗你了——本美女受累跟你说明一下:你的霁隆
哥的指纹确实出现在了这上面,只不过这三封信里只出现了一次,而且还只在七
片拼字碎片上面出现,也就是说这匿名信是他制造的几率极小。况且隆达集团那
么大的帮派,在F市堪称第一,他想杀人用不着搞得这么复杂吧?这里面还有两
个人,我查了一下,半年前一个、上个月一个,都去世了;所以现在真正在三封
信里出现次数最多的,一共是这七个人——」

  原来在出现概率最大的七个人的名字下面,小C都用笔在右下角画了一个十
分微小的对勾;再仔细一看,这全部的二十九个人里面,居然还有个熟悉的名字
:温婉婷。

  「这七个人,还有这份名单上的几乎所有人,他们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他
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你们如果想找制造这封匿名信的制造者的话,上这个地方
去找、尤其在这七个人里面找准没错!」

  「『馨亭中心医院』。」我叹了口气道。

  「你知道这个地方?」小C有些惊讶,随即又释然,「哦,对,我忘了。风
纪处现在的处长晓妍姐的吸脂手术就是在他们分院整形部做的吧?还是你找的张
霁隆?」

  「这你都知道了?」

  「嘁,女人们的八卦能力,绝对比国情部安保局的情报工作能力强!」说着,
小C又嘟起了嘴,「……财务处那帮大妈们都说,你跟李晓妍你们俩睡过了?」

  「啥?呵呵,她们……唉呀,不是,她们咋知道的?」我有些哭笑不得。

  「她们……反正就指着晓妍姐走路的样子啊,她们都说,李晓妍一瘸一拐那
么走路是被你『忙活的』。不过也可笑,你知道她们说我什么么?说我都为了你
偷偷打过三次胎了,全是因为我怕老白吃醋——唉,我倒是想给你怀上一个呢…
…」

  我又无语又有些愠怒。李晓妍今天上午我还见到了,她昨天穿着高跟鞋回的
单位,但也就穿了十分钟上下楼,之后全身的皮肤和腿部关节就有些不舒服,毕
竟她身体虽然恢复一段时间但还需要适应,而且以前她体重过高,必然压得腿部
关节和肌肉不健康,所以今天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得拄着双拐才能走路。就因为这
个,就被人往床上的事情谣传,也真可谓是「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
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
子」,无聊透顶。

  「不聊他们。」我还是赶紧把话题拽了回来,并且用手戳了戳小C做的报告,
「那也就是说,有很大可能性,这个写匿名信的是个大夫?」

  「是大夫,也可能是病患。虽然我列出来的七个留下指纹最多的人里面,四
个都是大夫,但整个二十九个人里面,十九个都是在医院住院的人——我按照咱
们鉴定课跟全市大部分医院患者共享数据库里比对了两遍。所以这个给你们制作
这个匿名信的人,还不一定是谁呢。」

  「看来我估计错了……呵呵,现在有点明白啥叫『预期是城门楼子,假设检
验是肩膀头子,实际情况是胯骨轴子』了。」我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

  「嗯?什么『肩膀头子』?什么都什么啊?」我所引用的陆东青的这套比喻,
似乎把小C给说糊涂了。

  「啊哈,没什么……」我笑了笑。

  「哼!又是你在夏雪平那学来的什么怪知识吧?」吴小曦红着脸睁大了眼睛
盯着我,光瞪着还不解气,看准了之后直接在我的大腿内侧猛掐了一下。

  「哎哎——真疼啊!你今天对我下手怎么这么狠?我这个不是跟夏雪平学的,
我这是之前遇到了一个……」

  「吁吁吁!我不想听!反正肯定是发生在你跟夏雪平在一起这段时间里,不
是你从她那儿学来的,就是你俩一起见过的谁……要不是我一直没办法从丘课长
那请下来假,我早就买张火车票去会宁江和扶余古城那边去追上你俩了!到时候
我就缠着你不放,夏雪平她说是『冷血孤狼』、其实她心软的咧!我就不信我当
时如果追过去了,她会不带着我跟你俩到处走到处玩!」

  「嗬,你还挺有心机呢!」

  「什么心机?我现在就是个被你抛弃的小怨妇!」小C再次气鼓鼓地看着我,
但随即眼睛一亮,抿着嘴巴满脸都挂着小阴谋地看着我,「死秋岩,话说,刚才
我那样搂着你、跟你舌吻的时候,在你心里,有没有一种偷情的感觉呀?」

  偷情么?

  可拜托了,从之前我无奈诓骗的蔡梦君、到一个月前刚被我推到睡服的夏雪
平,还有昨天和今早的何美茵,再到今晚的吴小曦,怎么所有女人跟我在一起的
时候都觉得像偷情呢?饶了我吧老天爷。

  「我……我没有。」

  「那你脸红什么?」

  「我哪红了我……我……我这是精神焕发!」话是这么说,我的舌头都有点
打结了。

  「哎呦,真嫌弃你!你们风纪处那个老丁头引用戏词都不提这个了!再说了,
你精神焕发,你脸红得跟美宝莲似的?而且越说脸越红,你到底是杨子荣还是关
云长啊?」说着,小C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对着我的嘴巴再一次俯冲了下
来,「哼,我试试就知道了……」

  「我的姑奶奶你又干嘛!」我是真的被这些女人搞怕了。

  「你闭嘴,别说话……」

  小C果断地拽起了我的左臂,用三根手指搭在了我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
她又迅速地把耳朵贴到了我的右胸脯,接着最后一下,直接把手搭在我的双腿当
间,从下面往上摸了一下我的下体,我的阴茎到似乎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我全身
都颤抖了一下。

  「嘻嘻……」小C故意对我满足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坐回了她的椅子上。

  「不是……」我不明就里地看着她,瞠目结舌地问道,「你这刚才……整这
么一套九点十八摸的,你从我身上诊断出啥了?」

  「嘿嘿,没啥——就故意占你便宜揩油来着。」吴小曦继续得意地笑着,
「你不是要跟我做『正常的朋友』么?行呀,那我不跟你上床,我就性骚扰你、
跟你玩进挪总行吧?——哈哈,夏雪平的秘密小男友被姑奶奶我吃了豆腐,真刺
激!」

  「嘿!我……」

  我突然傻了。

  明明跟她之间这一会儿也没干什么特别越轨的事情,但被她这么一说,我好
像啥都做了,而且心里还似乎有点不大舒服……就像被她来了一场精神上的SM
呢?

  我表情复杂地看着小C,再把她刚才说的这一大堆话在脑子里重新走一遍之
后,她刚开始说的那几句不经意的东西,突然把我吓得透心凉:

  「欸,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和夏雪平去过会宁江和扶余古城的?」

  「老白给我看的啊?」

  「老白……知道?」

  「你忘了啊,他不是会追踪别人的手机么?……其实是我不放心你,我才让
他帮我看一眼的。」小C有些沮丧又委屈地说道,「要不是里的太远,都跨省了,
连不上信号,我都想让他打开他那个什么『大千之眼』看看你和夏警官你俩每天
都在干嘛了……现在想想,当时要是看了,我心里……可能更难受!」

  小C在那厢吃着干醋,而我这边则心里慌乱得很。徐远把一切都安排得稳稳
当当的,他自认为自己的计划密不透风,但是首先张霁隆就知道了关于上个月整
月里在Y省之外发生的一切——虽然说在我这边开了一个大窗户,但是就算是没
有我的透底,张霁隆也自然把徐远这条狐狸的底牌都猜得一清二楚了;其次就是
被小C和大白鹤摸到了差不多全部行踪——都知道我跟夏雪平去过会宁江边和扶
余古城游玩,那么我去见侯劭彧和郭勇邦,他俩若是想知道不也轻而易举么?即
便他俩不认识侯劭彧和郭勇邦是谁,但是我和夏雪平前行留下的路线却会很容易
地被白铁心掌握。

  不过我转念一想,心里也踏实了下来:首先,老白是我可以一起穿一条裤子、
盖一条被子、前后同入一个小C的兄弟,他应该不会再跟第四、第五个人透露我
和夏雪平所经过、去过的地方,其次,他就算看到我和夏雪平去了哪,他也应该
不会知道我和夏雪平走这么一趟,是为了让徐远谋划协助蓝党在Y省进行大选的
计划,若是张霁隆不帮着解释徐远是通过带动Y省周围的蓝党选情而给Y省的选
举进行阶层串联和舆论包围,我自己恐怕到现在也会想不明白徐远为什么要让我
和夏雪平送那些鸡毛信,大白鹤这个人平时也不喜欢政治、也非心怀天下,他应
该对这些东西更不感冒。

  不过再一下子想到,他或是有可能在我和夏雪平出发之前,看到我和夏雪平
在她原来住的那个单间公寓里每天晚上的性生活,再一想到当初窥察孙筱怜被她
的那几个流氓学生轮奸的时候时,白铁心这哥们居然二话不说,视我和小C若空
气一般,当场就脱了裤子,直接对着屏幕开始手淫了起来,我心里也突然觉得有
些别扭——人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没人提、自己也想不起来的话就没有什么,只
要被人按下了关于这件事情的触发键,就越想越如坐针毡。

  等我静下心来,想着大白鹤的那个「大千之眼2。0」,我忍不住一拍脑门,
才想到一直都忘了一件事:「C,咱家鹤呢?」

  「你问他干啥呀。」一提起大白鹤,小C的情绪明显有所下降。

  「我这上外省转一圈之后脑子都锈了,才想起来他能帮我查查我手头这个案
子,」说明完毕之后,我连忙对她问道,「咋了,看你这表现,你俩吵架了?」

  小C吧嗒了两下嘴唇,却没说出一个字。

  「真吵架了啊?」看来不出所料,但我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因为自从我认
识小C和老白这一对儿,我就没见俩人红过脸,就算偶然有些斗嘴,听起来都跟
秀恩爱似的。

  「你跟夏雪平,你们俩这一个月可算是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了,哼……我和
老白这一个月,吵架的时候比在一起的时候多,在一起的时候比他在家过夜的时
候多,他在家过夜的时候又比做爱的时候多。」

  「这话怎么说的?老白这小子开始不在家过夜啦?」

  「他『加班』。」小C没好气地说出了三个字。

  「加班?他的工作性质,不是可以在家就上班的么,怎么还的出来加班?」
我十分疑惑地看着小C。

  「也不知道你听没听说,沈倭瓜这阵子可重用白铁心了:就你出去休假这一
个月,他没事就总被『沈倭瓜』叫出去应酬,又是聚餐又是喝酒,见得还都是省
里或者市里各个机构的IT相关部门的人,好像还有什么司法调查局的人……具
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懂,他也不跟我多说,也不知道怎么他一个默默无闻的电脑宅
被『沈倭瓜』看上什么了,一下子就成了『沈倭瓜』的亲信似的。」

  我立刻想起昨天早上夏雪平在去情报局之前,我跟她在二三楼缓步台处听到
的徐远与沈量才的对话。

  「那有什么了?这不是挺好的么?」我笑着对小C开解道,「你看看,现在
我是走了狗屎运,好歹算是从风纪处戳出去自己的名声了;你呢,现在至少全市
局都知道,鉴定课有个叫吴小曦的美女法医,丘课长也很信得过你;咱们这『警
专骚浪三人组』里就剩老白自个还默默无闻,他不声不响的,你就忍心这么一直
让他沉寂下去么?你应该跟着高兴才是啊!」

  「噗嗤……啥『骚浪三人组』你取这破名真是让人无语!」小C笑了笑,接
着又脸红着气鼓鼓地、又有点支支吾吾地说道,「好几次他一回家,我都闻见他
身上和衣服上,都有别的女孩的香水味……你知道的,我只用运动型……」

  「『求豆麻袋』,小C同学:你吃老白的醋?」我连忙开玩笑式地摸了摸小
C的脑门,「不烫啊?」

  「你什么意思啊,死秋岩?」

  「我没有讽刺或者挑毛病的意思啊,小C,但你跟老白一直不都是这么过来
的么?论吃醋的话,你上我寝室住了多久,连跟咱家鹤连声招呼都不打?要是他
吃你的醋,他不一定都跟我打几次架了。你怎么突然吃起他的醋了?你就因为这
个跟他吵架,是吧?」

  「问题是每次他回去之后……都是他先主动跟我吵架……」小C委屈巴巴地
说道。

  「他主动跟你吵?」

  「是啊!他一回家就看哪都不太对劲儿——我去闻他身上的什么女生香水、
看口红印,一开始也是不经意的,而且也是开玩笑地跟他说『你在外面挺受欢迎
啊』、『又是那个小骚狐狸投怀送抱啦』之类的话,哪知道他一听就鼻子不是鼻
子、脸不是脸的,满口脏话不说,还开始总说什么我不理解他、我瞧不起他……
起初几次,我也是闻到他身上一股酒味觉得他是喝多了才撒酒疯,我也就没多想
;可后来有几次他根本没喝酒也这样……所以我也忍不住就跟他吵了起来,什么
难听话也都说了,每次到最后,不是他摔门出去就是我摔门出去……」小C说着,
又有点要哭的意思。

  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故意跟小C这个自己最亲近的人找茬,照以前的大白
鹤可不是这个性格的。

  「那你不在家住的话,你有地方去么?」

  「有啊,」小C眼睛又稍稍发亮了些许,「这间办公室算是一个地方,但大
部分时间……我都睡你房间。」

  「我房间?」我惊讶地看着她。

  小C又破涕为笑起来:「嘻嘻,跟你承认个事情——你妹妹被苏媚珍抓走、
解救出来之后,有一天我趁着你去警务医院,我偷偷拿走了你的寝室钥匙——你
都没发现吧?然后我就去配了一把。本来之前是想跟你玩情趣、故意潜进你房间
然后给你惊喜的……唉,谁知道在上个月居然就成了我偶尔的栖身之地了。」

  听了小C关于她这段日子的讲述,我不免长吁短叹,思量片刻后,我摸了摸
她的额头:「好啦,我估计老白就是一直以来压力太大了。他本身身体就不好、
不经折腾,你是知道的;尔后他又长期面对着一个屏幕、一堆代码,比咱们的工
作看着轻松,其实枯燥多了,虽然那是他的爱好,但是谁都会对自己爱好有腻口
的时候。你应该尽量多理解理解他……至于寝室的话,我暂时回家去跟夏雪平一
起住,我那个房间就空出来了,我还没跟后勤处宿管科那边打招呼把房间收回去,
你要是有需要的话,你就过去睡也没问题的。」说着,我一边拿起了小C做的那
份报告,一边拉起了她满是汗潮的小手,「走吧,跟我一起去看看老白,我估计
他应该在……」

  还没等我说完话,小C便直接把我的胳膊一甩:「不去!」

  「……这是干嘛呢?咱们美女法医吴小曦最明事理了,去看看咱们辛勤工作
的老白同学呗?难不成你还想继续跟他吵架啊?」

  「你要是有事情需要找他,你就自己找呗,干嘛非得拉上我?」小C说着,
直接站起身跑到办公室的墙角处原地坐下,把自己的双腿蜷了起来用双臂抱着,
然后把脸也一埋,活像一只炸了毛被惹恼的刺猬,愤怒地对我说道,「从小到大
他第一次这样凶我,还连着见天地跟我凶!凭什么我要去先找他去?凭什么就得
我明事理呢?他要是想赔礼道歉,就让他先来找我!」

  我一看小C这样子确实是生气了,而且我也有点胆寒心颤,万一这时候从外
面进来个别人,看见我和她这副场面,非得寻思是我如何变态地欺负了小C,我
只得赶紧跟她道了别:「好好好!你在这等等吧,我肯定能把他给你劝得服服帖
帖的,让他主动过来跟你道歉的!请好吧您嘞!」

  出门左转,我又直奔网监处。看着这扇办公室门以及门框上面挂着的铭牌,
想起自己之前被陈美瑭一棍子打晕之后被苏媚珍绑在长桌上蒙着眼睛、然后一通
蹂躏,瞬间我觉得自己的两颗肾稍稍有点作痛。

  「——失礼了,重案一组何秋岩参上!」在敲了三下门之后,我便直接拧动
了办公室门。

  网监处办公室里的灯是关着的,所以一开门,我差点以为网监处办公室今晚
没人值班,直到从走廊里照进去的光与电脑屏幕上显映出来的亮,打在我所直面
的大白鹤的脸上。

  从他的表情来看,他显然是被我吓了一跳。

  而正坐在电脑桌前的他,也的确把我吓了一跳。

  他彻底摘掉了眼镜,应该是配了隐形,否则以他将近八百度的近视加上一百
度的散光,不戴眼镜根本看不清东西;而且他还染头发了,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
深咖啡色。也多亏杨沅沅不认识大白鹤,否则昨天我逼着她把头发染回黑色的时
候,她可有说辞来怼我了;同时这哥们还蓄起了胡子,就是周杰伦和廖凡一度留
过的那种方块山羊胡,从上唇人中往两边浅浅一条,两头朝下,下面从下巴向上,
看起来确实比以前更加具有男人气息,不过在这样的光线里,现在的白铁心跟以
前那个看起来有些秀气又孱弱的大白鹤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尤其是在这一刻,他的怀里还搂着一个姑娘,那个姑娘的年纪看起来比小C
要小一些,个头倒是差不多,但是身材要苗条许多,皮肤也更白,就像是刚刚炼
化出炉的奶酥,白里透红,两片双唇就像是上一秒凿开冰面捕捞到的三文鱼、剖
开鱼肚一口片下的薄薄肉脍一样鲜嫩,一双包裹在黑色羊绒裤袜里大长腿仿佛柳
枝一般引人注目。

  但她不仅仅是被大白鹤一手搂着腰,而且她本人也把双腿跨在了大白鹤的腿
上骑着,躺着弯卷的长发搭到了大白鹤的鼻翼下面,自己的细嫩双臂、柔软素手
则放在大白鹤面前的键盘上敲击着。

  这场面,让任何人看了都会脸红耳热;好在这女孩身上穿着一件长款「加拿
大鹅」牌的羽绒大衣,那大衣的厚度至少能把她和白铁心的身躯隔出半掌。白铁
心的身上,也披着一件红色长羽绒服,他一转身,我却见到在他那件羽绒服的左
臂上,也有个蓝底白花的印着枫叶国地图的logo——其实老白这个人挺抠门
的,以前冬天的时候他都习惯买一件几百块钱都不到的旧款墨绿军大衣凑合着过
冬,几千块钱一件的加拿大鹅,他是怎么豁的出去买的?不过现在一看他穿着时
装冬衣,倒是让这个身材单薄瘦弱的小伙,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同时,我在这间办公室里,嗅到了一股极其魅惑的、透着水蜜桃味道的香水
芬芳。

  「这……还没见过吧……」大白鹤紧张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左手抓紧了
那女孩的腰部,右手拽着自己的衣角往上一抓,然后一下子托到了女孩的屁股上,
「这是我哥们,何秋岩,之前是风纪处的处长,现在是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

  「那……哦……那我还是……回到我自己位置上吧。」

  女孩紧张地挪动身体,眼神瞬间迷离了片刻、眉毛也忍不住皱了皱,却三下
五除二迅速把左脚在地上一踮、然后从跨过大白鹤的双腿离开了他身上;于是大
白鹤趁我没注意,直接把大衣衣角盖在自己腹部一下,笑着对我打着招呼:「你
咋过来看我来了?」

  「何处长……何组长好!」女孩也尴尬地冲我笑了笑,拽着自己的大衣拉链
走到了大老远一个座位上。趁着我没注意,背对着我,打开双腿,弯着腰低着头
把手往自己双腿间一探,一声清晰的塑料拉划声响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一种裤子,大部分为女式,夏装热裤、冬装棉裤运动
裤还有这种保暖裤袜都有,看起来跟普通的女士裤没什么区别,但是在女孩从小
便处到肛门的位置上,会有一条长长的拉链,完全是为了男女野战、电影院和其
他公众场合露出、以及在办公室进行隐蔽性交设计的。要知道这种东西,当初还
是我先在淘宝上发现,然后拿给白铁心看的。

  我再朝着大白鹤看去,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一丝惊恐,让我发现他变了。

  若是以前,他对哪个女孩有意思,肯定会告诉小C,小C甚至开明到会帮着
大白鹤去泡那个妹子;如果实在钟意到不好意思跟小C说,也会完全没有避讳地
告诉我,当然事后小C也肯定会知道;而今天这次,他在被我撞见了之后,居然
露出了如此高防备性的眼神,而对于这个女孩,小C应该也是不大清楚的。  ——他似乎对小C好像腻了。

  但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我决定选择装傻。大白鹤跟小C前前后后吵了将近
一个月,我很清楚如果现在我把这个女孩的故事,作为第三方点破的话,他俩之
间会发生什么;我也深知,我现在作为一个拥有了夏雪平的人,在他俩之间进行
这种事情的干涉意味着什么。

  「咋的,我就不行忙里偷闲看看我兄弟来啊?小样儿,看着比一个月一千帅
多了,这家伙把自己捯饬的,小田切让和竹野内丰也没你帅啊!」

  「哈哈哈,再帅能有你何大警官帅?」白铁心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那个女孩
那边看了一眼。

  说了句热乎的客套话之后,我又连忙正经起来——也不知道此刻我跟着心虚
个什么劲,「其实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有要紧事找你帮忙。」

  「哦……呵呵。」大白鹤故意傻笑着,接着当我坐到他面前的时候,在他的
桌子下面,我又听到了一阵拉拉链的声音,大白鹤随即掩饰地清咳了两下,然后
又扬了扬下巴,对我介绍道:「那个谁,介绍一下,这个是我们网监处新来的实
习学警,林霜晗。」

  「哦,对了,我才想起来——我刚上警院的时候就听说了,说你们警专直升
的当年有个叫何秋岩的学长很有名的,就是何组长您吧?我叫林霜晗,『秋霜』
的『霜』,『晨曦晗光』的『晗』。」等白铁心说完,林霜晗也貌似很知趣地,
用着她那甜到能把人送进糖尿病专科急救病房的声音对我说道。

  「嗯,幸会了。」打了声招呼之后,我又马上转过头,对白铁心继续正色道,
「——说正事,我家别墅的具体地址、徐局长家和沈副局长的住址,还有胡副厅
长宅邸的位置,你应该都知道吧?」

  「嗯,知道啊,怎么啦?」白铁心嘴巴微张着,抬着眉毛绷着脸大睁着眼睛,
脸上挂着僵笑看着我。

  「我、徐局、沈副局,还有胡副厅长,以及我们一组的白浩远、许常诺——
哦对,还有他俩的住址,你应该也都能查到——咱们几个,都被人送了一封匿名
信。我想让你帮我查查。」

  「查什么?」

  「当然是查查咱们这几个人的住处周围的监控录像的了,我有点想知道这个
匿名信是谁写的。」

  「这我怎么帮你查啊?」看大白鹤的表情,我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故意
跟我装傻。

  「当然是用你的那个神通广大的『大千之眼』了,宝贝。你用你的那个大千
之眼定位一下我说的这些地址周围的监控,查一下送信时候的监控录像,再比照
一下看看给各方送信的人是不是一个人,用你的这个『眼』办这个事情,应该不
难吧?然后再用咱们网监处自己的系统,通过数据扫描比对,查一下这个人是谁,
这对你大白鹤同学来说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么?」

  「这个嘛,秋岩……咳咳,现在……」白铁心清咳了两声,对我说道,「现
在这件事有点不那么易如反掌了,我现在在这用不了我那东西。」

  「用不了?怎么了?」看他的表情、听他的语气,我还以为他所设计的「大
千之眼2。0」遇到了什么技术性问题了呢。

  却见他继续清咳了两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低下头,又皱起抬头纹睁
大了眼睛对我说道,「我现在在局里就是没法用,你明白吧,主要是现在在局里
呢……」

  「不是,为什么在局里就没法用了呢?」我不解道,「你看啊,之前解救夏
雪平、当场枪毙段亦澄那次,你不是就在局里用了一次、帮我锁定段亦澄和夏雪
平当时的位置了么?后来围捕艾立威那次,我不是也用我手机端的软件给你发的
跟踪信号,然后全局才能在兰山文化会所找到艾立威的么?怎么今天在局里就不
能用了呢?」

  「你还好意思问呢,兄弟?」大白鹤看着我,故意苦笑道,「就给你用的这
两次,我这个『大千之眼2。0』就被徐局长和沈副局长同时给瞄上啦!尤其沈
副局长,他可是真上心哦,还一度说要让全局帮我一起开发再测试校验、然后修
复这个软件系统……那家伙,闹得全局一下子都知道我这玩意的存在了,你知道
的,我本来搞出来这个东西,其实并不想大张旗鼓的;然后……」说着说着,白
铁心突然讪笑了起来,「欸,话说你小子也真是艳福不浅哈?之前喝醉了跟夏雪
平一次,还有再往前你喝多了以后跟陈月芳还有那个叶莹也有一次,我这后来发
现你们家美茵在你寝室里居然还有一次啊!嘿嘿,外加你跟那位孙筱怜老师在商
场洗手间里也干过一回,也忒大胆了吧!秋岩,你这后宫开得,里面女人的类型
还挺全面!」

  「嘻嘻……」而坐在我身后,离了几张桌子远的林霜晗也跟着笑了两声。

  我心里顿时冒出了邪火来,拍了下桌子对着白铁心怒道:「我说大白鹤,你
还是不是人?我当你是兄弟,我信得过你,你就未经过我同意把我手机里的东西
都扫了一遍?你这是要干嘛!」

  他看我跟夏雪平双双被人下药之后、在夏雪平原来的单间公寓第一次做爱的
事情,我是知道的,而且实际上说实话我还挺感谢他告诉我,其实当时只有我跟
夏雪平发生了肉体关系、而艾立威对于女性阴道部位居然会有那么强烈的变态阴
影;他看得到,我因为受了夏雪平跟艾立威的刺激,把自己喝得分不清南北的那
晚上,和陈美瑭与刘虹莺在个小旅馆里稀里糊涂地来了次双飞的偷拍视频,我也
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当时我是想让他帮我查查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
美茵的破处、还有我本意是用来以肉体勒索孙筱怜的视频,其实从头到尾压根儿
跟他那个「大千之眼2。0」的云端存储就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两个视频要是他
不提,我自己都快忘干净了,这俩视频几乎是在我手机里快要存到长毛腐烂,结
果没想到居然被他发现了!他居然能看得到,那他是不是也想之前帮着我监听段
亦澄和夏雪平的通话时、直接把夏雪平手机上所有资料都复制到我的iPad上
面那样,黑了我的手机?那么看来,现在我随身的所有电子设备和夏雪平的手机,
对于这家伙来说完全就是不设防的是么?

  尤其是他一提起孙筱怜的事情,我便立刻联想到之前他帮着我黑进孙筱怜家
里的WiFi时,当他看到孙筱怜在自家床上被那四个流氓学生群奸的场景之后,
简直把就坐在一旁的我和小C视作空气、当场就脱了裤子对着屏幕开始手淫,我
立刻就对他和我那些视频、以及上个月起初那些日子里我和夏雪平在单间公寓里
每天的性生活产生了很不好的联想,再想想刚刚小C还告诉我,我跟夏雪平旅行
的每一处足迹都能被这混球给追踪到……在这一瞬间,我真有种锤爆这家伙脑袋
的冲动。妈的,也真多亏夏雪平的单身公寓被那个来偷SIM卡的家伙给一手雷
炸掉了,要不然,我这每天晚上不还是在跟夏雪平给这家伙白白做成人直播么?

  「哎呀,你别生气!消消气,我话还没说完呢!」白铁心对我摆了摆手劝道。

  我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林霜晗,却见她耳朵里正塞着一对儿耳机,脑
袋和双肩正跟随着手机里的音乐摇摆着,似乎并没有听到我和白铁心的对话。

  只见白铁心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然后对我说道:「我这软件自从被沈副局
长给看上之后,沈副局除了要帮着我完善这个软件,他还想让我教他怎么操作—
—你别说,沈副局对于计算机编程这方面还是有点基础的。你想想看,之前就我
给你一个人的手机和iPad安装过『大千之眼』的客户端,沈副局长这个人,
眼睛里不揉沙子、死古板,又跟你们家夏警官是个极其不对付的人,你的那些桃
红花黄的东西,要是被沈副局长发现了,再拿出来专门攻击你们家夏警官,试问
你们家夏警官能受得了么?试问你何秋岩能受得了么?你的这四个视频,是就我
一个人看过更让你糟心,还是让局里大部分人、包括沈副局长看了更糟心?所以
啊,我已经把云端里关于你和夏警官的所有东西都删干净了,你给我看到的那些
东西,我也没有备份啊,现在已经存到你的iPad里了,从今天起你自己可看
好喽;而且你的手机和iPad的端口我已经断开了,以后用的话,你还是能即
是使用的,但是监控储存取决于你手机剩余内存,反正当成一个追捕用的导航还
是不错的。」

  「照你这么一说,你还是为了我着想?」我半愤怒地说道。

  「别客气,应该的,都是兄弟。」

  我盯着大白鹤那张脸端详了半天,仔细想想,他要是真的对我有坏心眼的话,
估计等不到今天,在我和夏雪平不在F市的这一个月里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而且他也用不着告诉我这些事情。从警专到一直现在,风风雨雨的,我还是对他
有一定的信任基础的,并且之前在警校的时候,他也开过几个类似于这样事情的
笑话,虽然确实让我心里挺不舒服的,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这只不过是他跟我开
的另一个恶趣味的玩笑。

  然而,即便我这样跟自己说服自己,我心里仍然觉得别扭,反正我已经决定
专心致志地对夏雪平,而必须辜负小C,那看来从今以后我对于我跟夏雪平之间
的事情也该对他和小C进行很大程度上的保密了。我知道这或许是我和他俩这一
对儿距离拉远的开始,但为了夏雪平我必须如此。

  「我说白铁心,我才反应过来:你真打了一手好镲啊!——你跟我说了这么
一大堆,跟你今天在局里没办法帮我追查这个投送匿名信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赫然缓过神来,我突然发现大白鹤似乎是在用我那四个视频跟我逃避问题。

  「啧,看来你还没明白过来、嗅到气味呢!」大白鹤又捏了下自己的鼻子,
跟我苦口婆心地说着,「我这个软件既然被沈副局长和徐局长都看上了,你猜他
俩能不跟上头知会一下的么?本来我曾经一度以为,我可以靠着这个软件、我从
外面和警校学的那些计算机小伎俩发达呢,结果人家上头可说了,这个东西不能
轻易用,非到万不得已或者危急时刻,否则用了就是严重违纪!具体是因为……
哎呀,具体因为哪条规则哪个条例我也忘了,我也记不清,反正就是说我这东西
可能会损害民众个人的隐私权——都是政治说辞,我对那些个玩意也不感兴趣。
欸,你知道在两党和解之前,红党新政府曾经搞过一个『天网』系统工程吧?跟
我这个『大千之眼』的功能差不多,涵盖面广泛但是系统计算速度没我这个好,
不过后来呢?两党一和解,签了一系列的各种公约、修改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法律
什么条例的,结果这个『天网』整个项目都停了。秋岩,什么政治、什么隐私权,
这玩意可是红线!咱们只是当警察的,可不敢再往警察职责范围以外去折腾啊!」

  闭上眼睛心平气和地想想,大白鹤确实有他自己的道理和谨慎,但要是没有
他拿着这个「大千之眼」来帮我,我心头总对这个匿名信有个心结。我仔细地想
了想,然后对大白鹤问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老白。你刚才说,上头不让你再
用这个『大千之眼』,具体是谁说的?徐远还是沈量才?」

  「都不是,是胡副厅长说的。」

  「那你刚才又说,胡副厅长告诉你,『非到万不得已或危急时刻』才能使用
这个软件,那假设说啊,咱们局里有一个需要尽快侦破的案子、用来帮着咱们市
局和省厅平息老百姓施加的舆论压力,这个算不算『万不得已』?」

  「这个嘛……咳咳……」白铁心又清咳了两下,而且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鼻
翼,「这个的话……秋岩,这得分具体情况。」

  「那我再问你啊,如果有人直接给胡副厅长送了一封,具有威胁勒索、甚至
有点恐吓意味的匿名信,你说这算不算『危急时刻』?」我又问道。

  「啊?有这事?」

  「你自己看吧——那封给胡敬鲂的匿名信原件就在我手上,你自己读一读,
看看我说的对不对。」说着,我直接把那封匿名信递给了白铁心。

  白铁心皱着眉头,郑重地接过了那封信,仔细地阅读这上面的字:「……杀
害罗佳蔓真凶共五人……此五人漏一不可。若贵警局有所遗漏……望您自行承担。」

  看着白铁心紧张的样子,我继续说道:「好一个自行承担,这个人他说他只
是会去把杀了罗佳蔓的真凶曝光在媒体上,但是你想想,古往今来寄匿名信的人,
若是不达到自己目的,有几个会不做极端行为的?这个寄信人可不简单啊,老白,
省厅厅长和副厅长官邸的保卫,应该至少比咱们市局保卫处更森严了吧?这个人
的匿名信,愣是在那些保卫的眼皮子底下绕了过去,直接送到了胡敬鲂的宅邸门
口——你说这次送的是匿名信,下一次他会送个啥呢?万一……可别万一送个炸
弹啊!」

  「我操……有这么危言耸听么?」白铁心耳朵上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那可就说不准了,问题是咱们现在控制不住这个人的行为。咱们做个最坏
的设想呗:万一是炸弹,胡钧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说到时候中央警察部、司
法部怪罪下来会怪罪谁呢?安保局那帮傻逼王八蛋么?肏!你想想叶莹都被夏雪
平击毙多长时间了、早就火化入土为安了,当初她给时事传媒大厦送过去的炸弹
的破案子,在安保局那到现在还没结案呢!他们本身还有司法豁免权!那样的话,
也就只能咱们市局跟着吃瓜落了。你说你,现在本身就受沈量才器重,还是网络
监察处目前年轻一代的得力人才,那到时候你不也得跟着被连坐么?」

  「行啦,哥,你别吓唬我了!我明白了!不就是黑个监控系统、比对一下外
貌、外加进行一下人脸识别么?我这就给你弄!等我弄好了,我把所有资料打包
发到你的邮箱里。」白铁心看样子被我说的彻底是慌了,二话不说直接把双手搭
到了键盘上开始一通有节奏地敲击着,敲了两下之后又抬起头,对我说道:「不
过你得给我点时间,没个一个小时俩小时我可干不完;而且这个事情真的非同小
可,胡副厅长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赏罚褒贬全随心情,要是万一……」

  「万一他要是发作,我一个人兜着。本来这个案子就是他催的。」

  「秋岩,你也真是随你们家夏警官,」白铁心低着头开始专心打着字,「我
这一个月一来,你知道我学到一个什么事情么?『无过就是功』啊。有些事,认
真你就输了。」

  我轻笑了两声,看着眼前的白铁心,忍不住半讽刺地对他说道:「呵呵,是
么?沈副教你的吧?」

  「嗯。怎么了?」

  「没怎么。看来你还真是深受沈副的赏识,现在就连行事作风,你都开始照
着他学了。」

  白铁心看了我一眼,也轻笑了两声,然后开始挪动鼠标:「话说秋岩,你咋
知道我现在『深受沈副赏识』的?你刚才是去过吴小曦那儿了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似乎闪烁了一下不满的情绪,于是我顿了顿才说道:
「你这是问了我俩问题。你收到沈量才垂青的事情,我是直接听他自己说的。夏
雪平现在暂时转职去了国情部F市情报局当探员,她临走之前去找局长副局长进
行档案移交还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签字盖章,那天早上我和她就在二三楼的缓步
台腻歪着,然后就听见沈量才跟徐远聊起来你和你的『大千之眼』的事情了,然
后我就知道了。」

  「哦,这么回事啊……」

  「老白,其实你能受到上峰欣赏,这事情我挺替你高兴的——真心挺高兴。
我这么说,你相信么?」

  白铁心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这一眼差不多七秒钟左右,然后他又低下头看了
看键盘,随即微笑着点点头:「相信,当然相信啊!操,这还有啥说的?还跟我
扯这个……你和秋岩对我咋样、在你心里怎么看待我,我能不知道?我是那种不
清不楚的白眼狼么?我刚才还跟小晗叨咕呢,说当初在警专的时候,咱们俩就睡
上下铺,我当初在男寝室受人欺负,你是第一个帮我跟人出头打架的兄弟,咱们
俩一起跟人抡过拳头、一起挨过揍,我要是遇到了老师和教官不公平待遇,你肯
定冒着烟冲到训到处帮我鸣不平;我要是有该得到的东西没得到,你真是扯破了
嗓子跟学校帮我争取——你何秋岩对我白铁心多够意思,我能记不住吗?哈哈!」

  说到这,白铁心终于露出由衷的爽快的笑容——这也是从刚才我进到这件晦
暗的办公室里到现在,他脸上第一次露出由衷的爽快的笑容。看见这个笑容,我
才确认眼前这个留着山羊胡子、摘了眼镜的男人,还是我那个兄弟大白鹤。

  「我也用不着你这么成天跟人嘚吧这些,既然是兄弟,我多一句嘴你别嫌烦。」
我对大白鹤真诚地说道。

  「你说啊,咋的了?」

  「我确实刚从小C那儿来你这的。我也是想着离开F市快一个月,这么长时
间不去看看她,也不像话。小C也确实给我讲了,说你现在收到沈量才的重视,
他还没事总带着你应酬。」

  「她都跟你说了?」大白鹤的表情立刻又冷了下来。

  「都说了。」我含了半天舌头,才对他继续说道,「小C现在就等着你给她
道个歉,你们这一个月的小别扭就算翻篇了。其实小C挺离不开你的,你应该很
清楚。」本来我还想说一句「刚才我还想拉着她过来一起找你,我来给你俩说和
一下」,但想着我刚进办公室的时候林霜晗跟大白鹤之间的那副场面,我就生生
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真多亏没硬抓着小C过来,否则我真是在给他俩之间的
关系火上浇油。

  一听到我这么说,大白鹤也有些急了,皱着眉头撇着嘴说道:「我还得道歉?
我这在局里和外面一天天的……」

  「我知道啊,老白!我明白你这工作性质,你这种成天跟代码打交道的技术
类部门,其实越受人赏识、身上的担子和心里的压力就越重,而且我也清楚,你
对于应酬这方面的事情一点都不擅长,你怕跟人打交道;何况,苏媚珍处长出了
事情之后,你们网监处这里又没有一个给力的主心骨,又要受到全局同仁的非议,
你有多少辛酸苦楚我都看在眼里的。小C也一样啊!但你也别忘了,她也还是个
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孩,你看她成天跟咱们男生一样疯、一样闹,她心里也有脆弱
的地方。所以她才会对你成天早出晚归各种挑啊——女孩子『挑』男生的毛病,
并不是那种负面情绪的『挑刺』,更有一种希望关注和被关注的情绪在里面。你
难道不觉得,她对你其实更像是想要融入到,在她看不到你的时候那些生活里么?
小C这姑娘多缺爱,你跟她一起长大的,你比我应该更清楚啊老白!」

  大白鹤似乎被我说得动心了,自己也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上的死皮,半晌才说
道:「道歉……唉,从小到大,我跟她也没道过歉,我之前也没跟她闹过别扭,
我真有点不知道该跟她怎么道歉。而且我还有点抹不开面子……」

  看着面前的白铁心,我忍不住笑了。想当初那个怎么说他他似乎都没什么脾
气的大白鹤,那个似乎人人都能来欺负一下的瘦高孱弱、老老实实的眼睛宅男,
现在却也在跟女朋友道歉的时候,开始想着自己作为男人的那点面子。

  「老白,男人的面子不在这。何况你跟小C之间,在一起恋爱这么长时间,
还都是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你们俩都对对方比对自己更了解,一般情侣之间那
点所谓『面子』、所谓『自尊』,在你们两个这里还算事儿么?你们俩是我认识
的,在一起最长情的情侣了,老白,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俩能一直好好的,懂吗?
就为了所谓的什么面子,就为了人生路上道路两边偶然的各种花香粪臭,就闹到
现在这样,不是你夜不归宿就是她无法容身,这样是不对的,老白。别为了这些
不重要的东西,生生错过了你生命中本来最重要的东西。要是错过了,在想追回
来就不容易了——你想想我跟夏雪平:从她离开我家到我和她再次相遇,整整用
了八年时间;而从我来局里,到我能跟她现在这样,这要是写成小说也足足得有
个六大章节了吧!」

  大白鹤听了之后点了点头,真诚地说道:「其实……唉,其实我也知道,前
几回确实有点喝大了,结果一回去,说话就开始有点没五没六的;也不知道怎么
着了,后来一吵起来就没完没了,怎么想收都收不住……我知道我其实挺过分的
……」

  「行了,你这些话啊,就去找小C说去吧,你在这跟我说没有用。等过了今
晚,你把她找出来,别在局里,找个僻静地方,就你们俩人在一起好好聊聊。我
看咱们局对面那个网名叫『达斯小魔』的南岛男生开的茶餐厅就不错。别闹得太
僵了,故意离开的人其实慢慢的会很后悔,而被抛弃的人,从自己被甩开的那一
刻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觉得痛苦。」

  「呵呵,你在说曾经的你和夏雪平吧?」大白鹤笑着问道。

  「嗯。我和她也算是吧。你看看我和她能破除误解和隔阂,重新在一起,废
了多大事呢。」

  「反正从你进市局第一天早上,到现在为止,你跟你夏女神之间这点事情,
要是写成网络小说的话,起码也得来个五个大章的,哈哈!欸,但我说现在你俩
关系不还升华了吗?以前那是普通母子,你俩现在……嘿嘿!」

  「那跟小C你俩今晚也赶紧『升华』一个呗!我说白铁心,你就对我的事情
这么好奇……你等会,接个电话。」

  正说着,制服警大队的吕师兄打来了电话,说他已经把我订的那一百份外卖
取了回来,而且还找人抬到了重案一组门口。我连忙跑回了一组办公室,拿了一
份汉堡套餐之后又回到了网监处,把外卖纸袋递给了大白鹤,并且觉得时机正好,
就话里有话地对大白鹤说道:「这个给你订的,就一份。我不知道你这还有小朋
友晚上加班,没有多余的——话说你也该赶紧让人家小美女回寝室休息了吧?这
大晚上的,人家还是个小实习学警你就让人陪你熬夜,身体熬坏了怎么办呢?」

  「哈哈,行行行,我知道了。」

  「好好去跟小C聊聊。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俩好——我是真心希望,今后,你
们两个在一起能好。」

  「嗯,我知道了。你这一个月离开的,咋变得啰啰嗦嗦的?不用你管了!」

  「那我知道了。」我拍了拍大白鹤的肩膀,「那我就回去等着你的邮件了啊!」

  说完之后,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林霜晗的萌妹子;而此刻她也正斜着眼
睛低头盯着我。虽然她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但那眼神里可根本不是一个小师妹
对于学长的崇敬,反而只有两个字:

  「碍事」。

  一直到我第二次从办公室离开,网监处的灯也没亮起来。

  等我回到一组之后,我在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放了一个外卖餐包,又给依旧
在鉴定课办公室勤勤恳恳写着报告的小C送了一份披萨。到最后分来分去,其实
还真就多出了一份,但我是不会把这多出来的一份送给那个林霜晗的。我一边吃
着一份照烧肥牛双拼盖饭一边思考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拎着那份多余的双拼盖
饭下了楼,反正全局上下饭量最大的两个集体,一个就是防暴组,一个就是制服
大队,我想去看看他们那的值班警员还有谁是胃口大开想吃第二份。

  但当我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赵嘉霖坐在一楼大厅的那张熟悉的小
书桌前,身上套着厚厚的羽绒大衣、双手捧起一个电热暖水袋捂着肚子,还时不
时端起面前的蜂蜜瓶不住地往保温水杯里填着蜂蜜。眼看着她的瓜子脸饿得稍显
蜡黄,肚子咕咕一叫,站在楼梯上的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这
份双拼盖饭,咬了咬牙,然后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走到了她身边。

  「你说你这怎么也算是个美女,肚子叫起来却跟摩托车似的——我还以为特
警队的人光临呢?」我故意用言语贬损道。

  「你过来干嘛啊?有正经事么?没有的话请你离开。」赵嘉霖白了我一眼,
接着低着头看着面前平板电脑上播放的《陈情令》。

  「小的过来给伊尔根觉罗格格请个安!」我笑了笑,看着她饿得有气无力的
样子,继续乘胜追击:「你说你这都结婚了哈?新婚燕尔的,不好好在婚房里跟
你的如意郎君好好温存,偏偏就为了那点加班费、就为了抢人家总务处的工作,
来这一到晚上就冻得人骨髓都冻到抽搐的一楼大厅加班。我说格格,您何苦来哉?」

  「你到底有没有事?没有事的话赶紧……」

  赵嘉霖的「滚」字还没说出口,我便将那份双拼盖饭套餐放到了她的面前。
本来瞪得溜圆、冒着冷火的那双眼睛,瞬间有些温柔又脆弱了起来。

  「喏,给你的。反正多出来一份,你吃吧。」

  「你拿走!赶紧拿走!」没想到赵嘉霖语气一变,冷冷地对我说道,「我说
刚才怎么从楼上到楼下就一股牛油外加一股味精味呢?闻着就特恶心、特讨厌,
就跟订餐的那个人一样!我才不吃呢!你也离我远点,满嘴的辣白菜味儿!」

  话虽这么说,她的口水却从她嘴角渗了出来,而且盯住餐盒就有点挪不开的
眼神,完全出卖了她的生理本能。

  「嘿,我说,『冰格格』警官?『闻着就特恶心、特讨厌,跟订餐的那个人
一样』——你这话说得,像是你闻到过『订餐的那个人』身上啥味道一样?我怎
么不记得你曾经闻过我身上的味儿呢?我知道你们满洲女生跟蒙古女生一样,都
大胆开放,但有的话咱可不能乱说啊!更何况你都结婚了,你这么说不怕局里人
听见了误会,也真不怕你老公吃醋啊?到时候我可说不清!」

  「你再瞎说信不信我抽你?」一听我故意挑衅,赵嘉霖果然怒了,瞪着我直
接站了起身。

  恰巧这时候,外面一队警车轧着积雪开进了市局大院,紧接着重案一组的几
个同事便押送着一个里面白色衬衫只扣了一半、右侧的爪夹吊带脱了一根的文胸
罩杯明显拧着劲翻着、外面披着姜黄色毛呢大衣、头上戴着一只遮面袋的肤白高
挑的女人朝着大门走了过来,然后我便大老远看见白浩远拿着一张纸巾擦着耳际
的鲜血下了警车,估计这个被押送的女人应该就是陈春。

  这幅场景并不像是抓捕嫌疑人,到给人感觉更像是捉奸或者抢强压寨夫人。

  「抽我不抽我,您改天再说吧,我现在确实没工夫奉陪了。」我连忙对赵嘉
霖说道,然后帮她解开了塑料袋,把盖饭、泡菜以及依旧热乎的茶碗蒸放在了平
板电脑周围,「这饭反正送给你了,你吃不吃也无所谓。你讨厌我、讨厌夏雪平,
但我是从来没想着跟你为敌。可是你结婚的时候,全局上下你都给了请柬就没给
我一个人,连夏雪平你都请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顿外卖,就当是补
上你婚礼的红包,我给你随礼了。师姐,新婚快乐。」

  说完,我便跟着白浩远等人一起往楼上匆忙地往楼上跑去。

  当我在甲小队的后面往前赶的时候,却观察到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把这个跑起
来连乳房都要从衣领中飞出的陈春当成一只随时都可能炸开的高压锅一般。

  正常的流程本来应该是先把嫌疑人带到二楼进行照相和指纹采集,然后进行
一系列的签字和按手印,之后再带到三楼的审讯室里进行审讯,审讯完毕再为其
安排三楼或者市局大院内部的独栋羁押室进行拘留。可等我一上楼,顺着路走到
照相室之后,却见这帮人直接把陈春一个人扔到座位上,连遮面袋都没摘就直接
匆匆往外走,有几个腿脚挪腾得快的,已经跑回到一组办公室门口,呼天喊地招
呼着里面刚吃完外卖水足饭饱的人来帮忙接班。

  「怎么了这是?」我对着匆忙到处乱跑的人群问了一句,每个人都脸色难看
地瞟了我一眼,要么则是捂着嘴巴看了看我,反正都不说话,见到我之后,只是
皱着眉毛摇摇头。

  紧接着我就看见仍旧用纸巾擦着脸上的血的白浩远,对他问道:

  「脸怎么了?」

  「被挠的……」

  我朝着照相室里看了一眼,套着遮面袋的陈春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完全没有
一丝挣扎吵闹,再看看她被铐着的双手,镶钻还做了釉质彩绘的美甲上面似乎也
是干净的,感觉白浩远的伤不是她造成的。

  「我说,白师兄,这怎么了都?你们这小队怎么人人都像被黄鼠狼给崩了似
的……」

  白浩远也表情难过地低下头,闭着眼睛对我摆了摆手:「你先别问……容我
缓缓再说……」

  「沈副局长呢?」

  「酒店门口……正接受采访呢。好家伙……还来了……一帮记者……他妈的!」
白浩远依然捂着嘴巴说道,而且还有些过呼吸的倾向。

  「那行吧……我给你们每个人都买了宵夜,趁热吃吧。」

  「嗯,有心了……呕——」

  白浩远抬头看了我一眼,话刚说完,就开始捂着嘴巴干呕。

  站在他面前的我,既迷惑,又有点愤怒:我知道他可能还是对我有意见,但
我刚说完卖了外卖,他就这反应,这也有点太没礼貌了吧?

  可没等我反应,白浩远便又赶紧跑到厕所去,找了个地方就开始扶着墙准备
清胃。我抬头一看,单单男洗手间这么一会,就已经聚满了刚刚参与抓捕陈春的
所有男警员。女洗手间门口也差不多,但是刚刚参与抓捕的那些女警们大部分不
是反胃,更多的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的花容失色。

  ——嘿,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帮人参与个抓捕行动之后就集体食物中毒
了?

  结果这个时候照相室里,就出现了真空状态。根据《员警守则》,在一个存
在已经被捕嫌疑人的空间里没有警员陪同监视,属于严重过失。也多亏在这个时
候沈量才和徐远都不在、周围也没有保卫处的人,否则若是现在这种情况被人注
意到的话,整个重案一组都得受到处分。我根本没有半点犹豫,直接走进了照相
室。

  看着戴着面罩、不用刻意透过四敞大开的衣领就能被人把差不多36C的雪
白乳房跟朱红色的挺立乳头一览无余的陈春,我的脸上不由得一红,她这副样子
着实不雅。我索性又把她的遮面袋去了下来,只见凌乱的黑色短发下面,是一张
玲珑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脸庞,肤白如纸、肌肤似乎吹弹可破,眉眼中的忧郁又
不乏灵动的气质恰似童话里的精灵,只是她坐在椅子上举手投足间的动作,却暴
露了她的体质着实单薄孱弱。被揭了遮面袋之后的这位着名设计师,也双眼无神
地看着我,即便是发现我在盯着她那雪白的乳房的时候,也没觉得半点冒犯、也
没表现得多么魅惑。

  我想了想,当着她的面把自己腰上的手枪拔出,推了两下保险匣之后重新别
回腰上,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手铐的万能钥匙,给陈春的手铐打了开:「给你三
分钟,整理一下你的衣服吧,陈女士。」

  「谢谢。」陈春点点头表示谢意,用着充满温柔磁性的声音说道——很难说
如果没有那那封匿名信,我到底会不会怀疑这样一个举止优雅而又温柔内敛的三
十多岁少妇御姐是一个杀人犯;只见她又低下头心思复杂地微笑了一下,似自言
自语一般道:「呵呵,我像现在这样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见我这样会脸红。」

  我抬头望了她一眼,没理会她的怪话,而是关上门走到操作台后,调整好了
相机的位置和电脑软件,准备先帮她照个照片。

  「好了么?」

  「就快了。那个……」陈春调整好了罩杯,系好了衣扣之后,抬起头对我忙
然地问道,「警察先生,请问……你们这有茶水和红枣么?单有一样也可以……」

  「要这些干什么?」我冷酷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的事情还挺多,「这里不是
茶楼。」

  「我不是那个意思,警察先生……只是你不给我这些的话,」说着,她朝着
自己的裙裤上指了指,「这里……会很尴尬,而且我的裤袜确实有点紧,站起来
照照片的,会有些难受。」

  我仔细看了一眼她手指的地方,瞬间就明白了刚刚为什么参与抓捕她的所有
人都会产生那么大的生理反应,因为我也被震悚到了;在陈春的两腿之间那里,
已经把裙裤顶起了一个「小帐篷」,目测那跟「中枢架木」的「海拔」和「口径」,
跟我的差不多有一拼;而就在我为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没办法再温柔再御姐的女人
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TS而心头震怵的时候,只见她的脸上突然越来越红,接着
双腿开始不停颤抖、嘴里也忍不住用着那极富磁性、又分明如同黄鹂般清脆甜美
的嗓音哼了起来:「嗯……啊啊……啊……不行啦——」

  只见她的娇躯开始有节奏地前后摆动,而她双腿间那枚似乎不该存在的肉棒,
居然开始有节奏地、一跳一跳地抽动了起来空气中,瞬间飘起一丝夹杂了榛仁和
石楠花气息的咸腥味。

  射过了精液之后,陈春十分难为情地看着我,在这一刻她似乎很害怕来自他
人的目光,所以很快她又情难自已地低下头。可紧接着,那根稍微疲软下来的阴
茎,居然又勃起了,而且没过多久,一股股的精液竟隔着裤袜喷了出来,但是似
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什么也没干,单纯只是坐在椅子上就会不间断地进行两次射精,这种生理反
应也真够吓人的,尤其对于一个应该是一直在持续摄入雌激素的跨性别者来说,
这样的现象,除了猎奇,更多的是让人觉得汗毛竖立。

  「你想要红枣或者茶水干嘛?是……为了止住……这个?」我试探着问道。

  陈春脸色通红地冲我连连点头。我正说话间,她的第三股精液又开始井喷而
出。这个时候我也有点着急了,因为毕竟此刻就我一个人跟她共处一室,若是被
来人看见我正面对着一个身材不错、面容姣好的跨性别者机械式地连续射精却无
动于衷,恐怕全局上下第二天不仅会开始怀疑我的性取向,还会怀疑我是不是趁
着其他人不在、对犯罪嫌疑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后者搞不好,可能会让我
彻底告别警察这一行。

  于是我蹲了下来,在操作台的抽屉里一通乱翻,别说,还真翻出来了一大袋
子红枣焦糖夹核桃仁。

  我连忙撕开袋子,抓了一把小包装的红枣放在陈春所坐着的审讯椅前的桌板
上。她见了,立刻睁大了眼睛,发疯似的用牙撕咬开小包装,摘了核桃仁随手往
桌板上一丢,连吃了五颗干枣。令我觉得神奇的是,当她吃到第三颗的时候,她
双腿之间的小帐篷开始逐渐矮了下去,把裤裆撑得鼓鼓的阴茎稍稍软了下来,最
后当她吃完第五颗,从裤袜布面上,只涌出两滴半透明的液体后,一切的反常生
理现象便都停止了。

  咽下枣干的陈春大口大口深呼吸着,脸上的潮红色也迅速地消退了,她忍不
住连忙痛骂了一句:

  「奶奶的,真是够了……上次这样的时候,差一点就休克……」

  我的天,射精射到濒临休克,那该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只听陈春继续发着牢骚:「刚被你们这帮条子生生从娘们儿身上拔下来,现
在又在你面前这样犯了瘾……要不是他妈的十几岁时候不懂事……小爷这辈子的
脸都丢尽了!」

  骂完了以后,她又忍不住掀开裙子摸了摸裤袜的裆部,然后便抓了一手的黏
腻,皱着眉头无处安放。

  我忍了忍心中的不适,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丢给了她:「你擦擦吧,大
冬天的,湿着裤裆可不舒服。」

  陈春灰着脸低着头接过了那包面巾纸,先把自己的手擦了一遍,然后又把手
探进裙摆下,在裤袜的裆面上擦了一遍,接着就是把手伸进裤裆里,她紧了紧眉
头,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故意把那根粉扑扑的阴茎从裤子里翻了出来,当着我的
面用纸巾擦拭着上面的白污。擦了一会儿之后,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略带轻蔑地
笑了笑:「你倒是没什么反应哈?」

  「我该有什么反应么?」我盯着陈春的眼睛问道。

  「哼,你从刚才到现在也没跟外面那帮野蛮条子一样,又是大呼小叫、又是
捂着嘴巴想吐;你也不像一般的男生,刚见了我现在这副皮囊,就流口水,等看
到了我的『真实情况』就开始皱眉头。你挺有定力的哈?」陈春却是拿着一副话
家常一般的语气对我说道,说完了之后便把那已经瘫软的阴茎放回了裤袜里。

  可或许她被人整容得确实很令人赏心悦目,又因为我之前既被这种TS类型
的人士口交过、以胸贴面过、还看过那两位前后贯通了性瘾药瘾同时缠身的申萌,
除此之外还看过艾立威被他那个日本情人雪集进行了肛交,或者更确切地说,应
该叫做「鸡奸」,经过了这一大堆可怕场景洗礼,我的心理承受能力确实有了一
个质的飞跃。

  我一边把垃圾桶摆到她身旁,一边说道:「你或许是个不错的时装设计师,
但你眼神似乎不太好——我刚才可没去参与对你的抓捕。何况我还去过一个地方,
那里面的TS可多着呢。大凡见过一次,就不觉得怎样了。」

  「你说的是哪个地方?」她把那些沾了自己蛋白质的废纸团一股脑拨到垃圾
桶里之后,主动举起了双手,还醺红着脸颊、眯起双目,对我抛了个媚眼问道—
—不过仔细闻闻,她的身上确实有股很浓烈的酒气。

  「『喜无岸』。」说完之后,我迎着她的柔媚眼波,直接把手铐重新扣在了
她的手腕上。

  「喜-无-岸……呵呵……」陈春立刻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后醉眼朦胧地
说道,「好久之前我还没设计衣服的时候,我还在里面待过一两年呢,呵呵……」

  「是么?哼……」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但我旋即回想起来,两个多月以
前,在那个「花姐」和「阿若」于「喜无岸」的枪战中被击毙后,我看到的他们
两个人的真实资料、以及那个名义上「喜无岸」的负责人顾老板在审讯中交代的
事情,我立刻全身都像过了电一样;我转头看着陈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
己稍稍有点亢奋和不安的情绪对她问道:「你以前在『喜无岸』做什么?也做领
班?」

  「嗯……哈哈哈,你是去过的!去过『喜无岸』之后的直男,也开始改变口
味了,对吧?」陈春红着脸冲我微笑着,悄声问道,「我说警察先生,你对我这
么彬彬有礼、又问我这些事情,你是不是想要泡我呀?」

  「不至于,陈女士。我只是觉得那里的TS领班们,有很多穿着旗袍的样子
很漂亮而已,对您也一样。对了,华玥你认识么?」

  我问话时,陈春还沉浸酒气上头之中,但当她再次跟我四目相对之后,脸色
立刻变得比她原本的肤色还要更白,豆大的汗珠也立刻从她的脑门上冒了出来,
并从她的体内带出了大部分酒精:「呼……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聊聊。」发觉她有所警惕之后,我也不再继续提这个话题,等着之后
再找机会,「站起来吧。照照相。」

  差不多这个时候,胡佳期也领着一帮警员走进了照相室:「秋岩,不好意思
来晚了,刚去看看你白师兄……你这边怎么样?她还老实么?」

  「还行,我让她捯饬了一下,要不然省着被人说咱们一组的警员趁着抓捕任
务对嫌疑犯进行性骚扰。」

  「性骚扰他?」胡佳期走到陈春面前,上下迅速打量了一下陈春,不屑地说
道:「那口味得多重啊?」接着又对陈春说道:「以前看时尚杂志的时候就不太
喜欢你,你知道么?同样款式的东西,人家蜷川实花和山本耀司卖多少钱、你卖
多少钱?你以为你真跟人家一个水平,就把自己衣服卖那么贵?」

  「那是因为你不懂得欣赏。真正会欣赏的,不在乎那点钱,但是价格对我来
说反倒是一种认可……」

  「呵呵,真不愧是『时装界的郭敬明』!」胡佳期摇了摇头,坐到了一边。

  陈春倨傲地瞟了一眼胡佳期,没有任何的回应,却转过头警觉地看着我:
「警察先生,你叫『秋岩』?——何秋岩?」

  「是我。」我丝毫没有回避,「我就是那个捣毁了『喜无岸』的市警察局前
风纪处处长何秋岩——先请你站好,站到身高测量线前面,等照完了照片,去了
审讯室,咱们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说完,我对着陈春面无表情的脸按下了
快门。

  「我跟你无怨也无仇,」在照完正面照之后,陈春自动侧过身,的确很是不
卑不亢地说道,「因为我不打算跟你聊这些。」

  我和陈春这边唇枪舌剑得激烈,照相室里所有其他人却都听得云里雾里。不
过一个警察和一个嫌疑犯的对话如果到了相互试探的地步,那么接下来我再亲自
参与审讯的话,这个审讯基本会宣告失败,我也很清楚这一点。实际上,陈春能
叫出我的名字、知道我是谁之后,审讯的胜算便一下子失去了差不多八成,因为
她很可能会利用我对「喜无岸」的好奇,在罗佳蔓这件事上的交代进行混淆和诡
辩。

  「你不打算聊,我也能查到。」于是,我稍稍放下单反相机,对陈春故意进
行侧面心理施压,「你应该本来不叫『陈春』,这应该是个假名字对吧?听你的
口音,好像还是R省人;你刚才说漏了嘴,说你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因故才去了『
喜无岸』,在『喜无岸』做领班的跨性别者,清一色是有前科、被通缉的罪犯,
都是不知道怎么样就被人抓住、连刑警都做不到,然后又被逼着一边吃着雌激素
一边吃着『生死果』,再慢慢被调教得取向模糊、气质也比女人还女人。你的资
料上说你今年马上圣诞节就到三十四岁,我就按照这个线索找——找找十几年前
R省的通缉令,我就不信找不到你的过去。」

  说完,我又对着陈春的侧脸按下了快门,照完照相之后,我又连忙对着胡佳
期轻轻点了一下头。

  「呵呵,警察先生,你就这么自信?你要是觉得你找得到,你就去找吧。」
陈春眯着眼睛冲我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斜着扬起尖细的下巴,「反正今天我
是因为罗佳蔓的事情被你们抓来的,要么就跟我聊罗佳蔓的事情,要么,就别妄
想我会开口。」

  胡佳期早就会意,她见陈春话音一落,拨弄了两下头发,站起身说道:「所
以你这是承认了,罗佳蔓是你杀的,对吧?」

  「正像这位何秋岩警官说的,」陈春凝视着胡佳期,「先让我跟你们去你们
的审讯室再说吧,我在这跟你们就这么聊,你们没做笔录不也是白问么?在审讯
室里,咱们再把一切细细道来。」

  「胡师姐,带她去吧。您在找个师兄一起审她。」我对胡佳期说道。

  「嗯。估计小许那边也该回来了,秋岩,你自己顾好局面。」旋即,胡佳期
和其他人便把陈春带上了三楼。

  果然,胡佳期这边刚离开照相室,但听得一楼大厅里又变得乱哄哄的。我立
刻开拔跑到楼梯口处。这一拨之所以更热闹,是因为似乎就在我处理陈春这边的
事情的时候,市局大院门口聚集了一大堆记者,还没等押送林梦萌的车子开到门
口,那些端着相机和录音笔的记者们,已经把大院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接连闪
烁的闪光灯简直把警局楼下照得比白天还要亮;

  许常诺那边也不止带回来林梦萌一个,押送着林梦萌的车子还没开到附近,
一组的其他同事就两两摁着一个,匆忙而一言不发地走回局里,看样子似乎是因
为周围一时拥挤车子实在开不进来所以先停到了警局附近。而那些被铐着的男男
女女,大部分都是染了怪异配色的头发、或者有意在警察面前摆出一副没精打采
五脊六兽模样,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本市的黑道成员,总共带回了十五个。也不知
道里面会不会有人,是跟张霁隆认识的。

  当车子开进院内的时候,值班的那十几个制服员警根本拦不住浩浩荡荡、人
数似乎赛过之前来市局门口和民总医院找夏雪平示威的游行队伍的记者们,一齐
往院子里涌,同时原本回到对面寝室区休息的那些制服警,也都不得不套上警服
和棉大衣,拎着警棍、口中含着塑料哨前来维持秩序;最后没办法,他们只好连
忙跑到警局楼门口,手拉着手把这帮狗仔挡在楼外。

  「我的天……是谁把记者叫来的?」制服大队谢副队长在门口推搡着几个试
图往楼里抢进来以便找更好拍摄机位的记者的时候,大老远看到了站在楼梯台阶
上的我,他立刻咬着牙愤怒地连忙跑了过来,有些不满地对我问道。

  「您问我,我也不知道该问谁。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

  「你们重案一组真是够可以的,抓个人非得搞得鸡飞狗跳、满城风雨才算罢
了!你们一组年轻人多,可我们岁数大,经不起这么折腾知道吗?」睡眼惺忪的
谢副队长对我发表着嘲讽意味十足的不满,我看着他也只能满带歉意地笑笑,尽
管我不知道是谁叫来的记者,但他们确实是冲着林梦萌的被抓聚过来的。

  许常诺的车子用着蜗牛的速度,终于开到了大楼门口,不过首先从车上下来
的不是负责开车的许常诺,也不是负责押送林梦萌的两个师姐,而是坐在副驾驶
上,做出一副立于危墙之下我自岿然不动状的沈量才。事后我再跟白浩远和许常
诺开总结会复盘的时候,许常诺只是说半路上接到了沈量才,而我和白浩远却怎
么都没弄明白,原本留在汉斯酒店接受那一群媒体采访的沈副局是怎么驾着筋斗
云闪现到市局附近让许常诺接到自己的。唯一的可能是,在采访结束之后,沈量
才让自己那几个保卫处的跟班给自己送到了市局附近那条东西主干道之后,派了
其他所有人去找胡敬鲂去进行汇报,自己一个人准备溜达回来,毕竟胡敬鲂收到
了那封匿名信之后,从从情绪到心理恐怕都不会好受。

  「广大的记者朋友们,辛苦各位在冰天雪地中久候!但是还望各位配合一下,
请不要影响我们正常的办案工作。」沈量才微笑着腆着肚子,给那双胖乎乎的肥
手戴好了黑色皮革手套,踱着方步走到了三十多台镁光灯前,一脸神气地看着眼
前众人:「我是F市警察局的副局长沈量才,你们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提
问,本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副队长生无可恋地望着门口,又转过头不屑地看了看我,抬腿奔到了大楼
门口继续去阻拦那些不断想要往前簇拥的记者们。

  趁着沈量才走到记者们的中间,许常诺迅速地带人从警车上前呼后抢,把头
上蒙着一件棉质运动帽衫的林梦萌准备押送入大楼。没想到刚上台阶走到楼门口,
林梦萌竟连连摇晃着脑袋,不停地挣扎着身体,很刻意地自己将蒙在头上的运动
帽衫甩掉落到地上。

  随着林梦萌的一挣,在她右侧压着她右臂的冯师姐冷不防地被她用肩膀撞到
了下巴,冯师姐原本就是刚睡下就被打电话叫来加班的,被她这么一撞,立刻火
冒三丈地冲着林梦萌吼了一嗓子:「你干什么!就不能老实点儿?」

  「被遮住脸就叫老实?哼!姑奶奶都已经被你们抓了,反正这辈子想翻盘也
够呛,干嘛还要遮住脸!姑奶奶见不得人是怎的?」林梦萌的样子十分的歇斯底
里,此刻她脸上的昂贵的散发着果香的白粉底和深紫色眼影、以及酒红色唇彩几
乎混成了一堆,而她本人又是天然咖啡色的肌肤,把满脸乱七八糟的颜色放大了
看,确是一个个「狼狈」二字,整个人的状态歇斯底里得很。

  媒体手中的镜头自然不会错过这样尴尬丑陋的劲爆点,于是一时间本来集中
在沈量才身上的机位,又全都转向聚焦到了林梦萌的脸上。结果镜头焦点一转,
沈副局长也跟着回过头,至少在我看来是一张臭到让人心里冒冷汗的脸,我都有
点害怕沈量才会不会突然从后屁股那里掏出自己的手枪当众直接毙了林梦萌。

  「赶紧把她带上去!让这么个疯娘们儿在这唱戏现眼干什么!」沈量才对着
许常诺和其他的警员们大吼道,那个声音简直像是两门大炮同时炸膛,就连本来
还在撒泼的林梦萌也一下子噤了声。沈量才吸了两口冷空气,看着面前相机后头
那一双双目傻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握着拳头捂着嘴咳嗽了一声,然后整了整衣领
面对着镜头和镁光灯义正言辞:「杀了人还如此理直气壮,还如此敢在警察局这
样匡扶正义的地方肆意喧哗,当真可恶!众所周知,这位林梦萌女士,与南港的
某些会党份子交往密切,其在内地经商期间屡次藐视警检法人员、屡次藐视公职
人员、屡次藐视政府!就在刚刚进行抓捕的时候,她和她的那些交往甚密的朋友,
公然抗法,出手对抗、殴打警员——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政府的管束吗?难道
不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吗?在此,我仅代表我们Y省F市警察局表态:像林梦萌
这样对社会毒害已久的人员,我们F市警方不管其背景是什么、背后是谁,只要
是犯了国法,我们一定会将其绳之以法!」

  许常诺等人可不敢再多驻留去听沈量才的高谈阔论,连忙手上用了蛮力,拽
着林梦萌就往里走,身旁的那两个女警也同样用了蛮力,连推带摁,把着她的肩
膀往楼里押。等许常诺这边把林梦萌在审讯室里安排好之后,胡佳期那边派人通
报,陈春已经招了:她对自己杀了罗佳蔓的事实供认不讳,只是整个口供,听起
来有些莫名其妙。

  我连忙跑到陈春那间审讯室里,隔着反光玻璃,给自己收拾得差不多的白浩
远揉着太阳穴对着镜子另一边的胡佳期与陈春发愁。「撞了鬼了。」白浩远极度
疲惫地看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

  「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个『二倚子』是在下毒杀罗佳蔓的那一刻,跟郑耀祖、成晓非
合体了,还是罗佳蔓会分身、有克隆人在她身边?」白浩远闭起了眼睛,狠狠地
揉着太阳穴。

  「她也说完全是自己一个人杀的,完全没别人在场?」我疑惑又气馁地看着
白浩远。

  「对——而且就像你推测的,她说,自己也是先看到罗佳蔓自己往酒里下毒,
毒死了鱼缸里的鱼之后,罗佳蔓自己跑到了一楼的房间里接了个电话;趁这个机
会,她调换了自己和罗佳蔓的杯子。再之后,罗佳蔓又回到房间里,结果迅速毒
发,自己跌到了床上……整个过程,又跟成晓非的遗书,还有郑耀祖临死前的口
供有很多相同之处。」

  我的头也跟着大了起来。我看了看审讯室里的陈春,此刻面对陈春的真诚悔
过,负责审讯的胡佳期似乎也有些无语。

  「那她就没说,自己为什么要杀罗佳蔓么?」

  「呵呵,她就说自己给罗佳蔓威胁了,但是佳琪问她被怎么威胁、威胁什么
了,她怎么都不肯开口。」白浩远一睁眼,忍着想吐的感觉,强行开了个恶趣味
的玩笑:「呵呵,搞不好,罗佳蔓是要跟外人公布这家伙是个变性人的事情吧?」

  「我看不像,至少我觉得她对她自己是跨性别者的的事情没这么忌讳。」我
摇了摇头,顺着白浩远的思路想了下去,「不过我听她自己说的,你们去抓她的
时候,她正跟一个女生上床呢,对吧?」

  「……我说秋岩,我确实是一直对你都有点合不来,但你就非得在我刚把胃
里的难受劲压下去之后马上提刚才那噩梦般的画面?」白浩远痛苦地看着我,
「是一男一女……『三明治』你应该懂什么意思吧?我知道你跟网监处那个我本
家的、还有鉴定课那个筋肉疯丫头关系不一般。」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陈春之后瞬间明白了,接着对他说道:「你信我,我在
你『立威哥』经常出入的那家同性恋酒吧里偷看到的,恶心程度不比陈春这个茬
——你要知道,尤其是在你们几个替他和夏雪平在全局发喜糖之后……」

  「行啦,我明白你要是说啥——都是报应,我他妈也真是活该今天看到那些
东西……真是必然要长针眼了!估计这事儿过去了,回家之后睡觉做梦、搁梦里
都得吐!」

  我看着白浩远,听他这么一说,脸上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两下,心里可别提
多解气,所以我又故意问了一句:「欸,你觉得,罗佳蔓那么放荡一人,会不会
被她也上过啊?毕竟她这样看起来,身材也挺性感的哈?女孩不是更容易对女孩
产生性冲动么,何况这又是个带个棍儿的女孩……」

  「欸我的天,何秋岩你是我哥行吗?哥,咱不提这事了……」

  「哈哈,至于这么大刺激么?我就随口这么一问。」

  白浩远捂着嘴巴,喉咙蠕动了好一阵,才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觉得够呛—
—刚才我问了几个女的,还有王姐,我把这人妖给她们讲了……她们几个没一个
不是说,被人妖上了的话,一般情况下也会有心理阴影,除非是被灌得特别醉—
—这种心理阴影,可不亚于强奸。」

  「强奸……么?」听了白浩远的话,我若有所思。白浩远随即似乎在咂摸着
跟我说的这番话。我沉默了片刻,又对白浩远问道:「对了,你之前说要跟我聊
聊那最后一个空格的事情,你有啥想法么?」

  「在我看到这封匿名信之后,看到了那些名字和那条横线之后,我其实有一
个想法,只是从接手这个案子到现在所搜集到的一切资料来看,根本没办法从中
拿到一个切实的证据。」

  「唉,又是证据,你真不愧是夏雪平的手下。」我无奈又嫌弃地看了看白浩
远,「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都这个时候了,还什么证据不证据的?如果单纯耗
在找证据这件事上,罗佳蔓就真成了被不同的五个人毒死五次了。」

  「行,那我就天马行空、放飞自我一次了。」白浩远想了想,回过身在办公
桌上找出了一支钢笔一张白纸,照着匿名信重新誊写了一遍那四个名字和一个空
格:「信上是这么写的,对吧?」

  「嗯。」

  接着,他又在这行字的下面,另写了三行,每行也都是四个数字,后面带一
个空格。

  「明白了吗?」白浩远写完这些,抬起头看着我。

  「这不应该是数学题么?——『1、1、2、3』,这个后面应该填『5』,
『1、2、2、4』,这个后面应该填『8』,『2、3、5、7』,这个是素
数表,应该是填……」话说到这,我立刻顿悟,「你是说,这个写匿名信的人,
也在给我们出这样的数学题?」

  「我觉得是这个意思,要不然他检举揭发的时候,还故意弄出一个咱们猜不
出来的东西是为了什么?一般这么干的,莫不是不敢直接揭发、受到过什么威胁,
就是自己心理上有坎,但是又不能不揭露,要不然可能对不起自己良心或者死去
的人,所以一般这种情况下,谜底的线索其实就在谜面里。」说着,白浩远便在
那张白纸下面开始罗列出每个人的名字:「来,咱们也做个数字归纳法——先说
说成晓非,对于这家伙,现在咱们的已知条件是,首先他应该跟罗佳蔓发生过肉
体关系……」

  「那个纯情的家伙,还认为自己跟罗佳蔓是情侣。」

  「不错。其次,他自杀了,对吧。」

  「一个市长的衙内,因为一个『情』字,杀了人,然后自杀。」

  白浩远抬起头,对我问道:「你不觉得奇怪么?如果这个成晓非真这么纯情
的话,为什么不在杀了罗佳蔓的当场自己也喝下毒药自杀殉情呢?为什么偏偏要
等到几天之后在另一个地方自尽?」

  「我也觉得有问题,但……」

  「别急,这些暂时是咱们对于成晓非的已知条件;咱们再来看看郑耀祖——
首先,也是自杀,也是跟罗佳蔓发生过肉体关系,而且他俩是正经八本的『婚外
情』……」——呵呵,「正经八本的『婚外情』」,这话说完之后白浩远自己都
不由得跟刚被人喂了口屎一般用舌头艰难地顶了下上颚,反着胃口吐了口气。他
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说道:「然后他临死之前——你记得他临死之前说的话吧?」

  「对,好像是在说什么,有谁在逼他的意思,而且好像又说了一些关于是自
己有什么把柄在罗佳蔓的手里?他说得很晦涩,但大概意思在。」

  「对喽,那么他的已知条件,就比成晓非多一个。」白浩远说完,扣上了笔
帽,站起身走到反光玻璃前的对讲麦,忐忑又充满笃定地看着我,「现在咱们来
做个实验,看看把眼前这个『二倚子』放在成晓非和郑耀祖的已知条件里,会发
生什么。」接着他打开了对讲麦,对着审讯室里面戴着蓝牙耳机的胡佳期说道:
「亲爱的,你问他一下,罗佳蔓跟他,是不是有过性方面或者情感方面的纠葛。」

  胡佳期按着耳机,抬起了头,咽了口唾沫眨了眨眼后开口问道:「我看你给
她设计的那些衣服,无论是端庄的还是暴露的,竟然都那么的合身——尤其是她
上《FHM男人帮》杂志的时候,拍的那组性感照片,除了P图的作用之外,你
的那套衣服几乎把她身上所有的优势都展现了出来而恰当地把她身上所有缺点都
隐藏了起来。我没记错的话,英国的设计师卡尔文说过,最完美的衣服,就是设
计师对模特的性欲和爱情,无论同性还是异性。陈大设计师,罗佳蔓小姐对于你
来说,该不会除了单纯的模特和设计师的合作关系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关系吧?」

  陈春看着胡佳期,愤怒地撇了撇嘴,接着又有些失落地靠在椅背上低下了头,
看着面前的窗子外面,竟然有些泪光在闪烁:「是的,我爱她……我曾经用过一
种十分粗暴的方式,占有了她……她可真是个婊子!——一个令人可爱又可怜的
骚婊子……其实我每次跟她上床的时候,都看得出来,她心里是在完全的拒绝,
但每一次之后她又忍不住地往我的怀里靠……那个傻瓜哟!她常常往不同的男人
怀里钻,但实际上,包括我在内,全都没办法给她一个最温暖的拥抱……呵!」

  「果不其然……」白浩远看着眼泪欲落的陈春,自信地打了个响指。

  而胡佳期就像是跟白浩远有心电感应一般,看着陈春,把声音放得柔和了一
些,继续问道:「那你杀了她,你又是这么的爱她。你有没有想过,跟她同去?」

  「想过……」陈春叹了口气,「我看到电视上的新闻了。那个小孩和那个老
男人,都为她死了。姓郑的那个油腻老男人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也没想通,呵
呵,我也不想去想了,我恶心他——在佳蔓组的一个局上,我见过他,趁着酒劲,
他摸过我的屁股和大腿,哈哈,我就故意等着看他最后指导我怎么回事了,会是
什么反应;哼,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老男人在摸着我的鸡巴,全身冒冷汗的样子!
还是个影帝呢!但是那个小男孩……他比我有勇气,人不是他杀的,他偏要自己
揽下来,他也是真爱着佳蔓吧……我也想跟佳蔓一起死,唉,但是,我做不到。」

  「你没勇气么?」

  陈春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胡佳期,「呼……你就这么理解吧。有些事,
我真的不能跟你们说。」

  「又是这句话……」我无奈又轻蔑地看着陈春,突然脑子里一道光芒闪过,
「对啦,我也跟着忙叨得差点忘了:陈春刚刚差点说走嘴——她大概十几岁不到
二十岁的时候,似乎在她老家杀过人。罗佳蔓还不会是知道了这个事情吧?」

  白浩远连忙又打开了对讲麦,刚准备对胡佳期说些什么,突然审讯室的门被
打开了。

  「对于这个陈春的审讯先停下吧,告诉里面的胡佳期和章琰先去休息会。」
沈量才不容商量地说道。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黑色立领毛呢大衣的人,我仔
细一看他们每个人的脸,我突然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但肯定不是在局里,也不是
在省厅。

  「沈副局长,怎么了?」白浩远问道。

  「先别多问了,现在遇到点事……你们俩直接跟我来。」沈量才此刻的脸色
可远不如刚刚在媒体闪光灯下那么明耀,当他出门的时候,也忍不住厌恶地瞟了
好几眼那些面孔略生的黑色立领毛呢们,并立刻招呼身边的保卫处警员跟着这些
人一起进了审讯室。白浩远一看这架势,赶忙叫停了胡佳期的审讯,搞得胡佳期
也是一头雾水,但我和白浩远都来不及解释,便被走廊里的沈量才催促着跟在他
身后。

  「哦,原来何代组长也在值班呢!」

  我跟着沈量才和白浩远刚进副局长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时候,便听见
办公室里有人对我打招呼。

  那人竟是萧叡龄,而当我一转身,他已经略过了沈量才和白浩远,直接对我
伸出了手。

  「你好,萧处长。」我这下才想起来,刚刚站在审讯室门口的那几个,全都
是萧叡龄手下的检察官们。「这位想必是罗佳蔓命案的负责人,白浩远警官吧?
幸会。」

  「萧公子竟然也认识我这么个小警察么?」

  「哈,在F市内,所有市级单位有一定头衔的公职人员我其实都认识,只是
我们之前没见过面而已。」

  萧叡龄跟白浩远打招呼的时候,我却在想:审讯陈春审到一半,这个身为检
察院侦查监督处的萧处长来了,而且那些检察官还直接进了我们市局的审讯室,
那么八成他们是想要对陈春有所企图。对于他们想要干什么,我突然非常不安。

  「萧处长跟咱们秋岩认识?」沈量才对萧叡龄和我问道,此时的沈量才依旧
黑着脸。

  「没错,在白京华先生的酒庄上,我跟何代组长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正好是
白京华先生为爱女办婚礼的时候。」萧叡龄看着我,面带着看起来温柔又憨厚的
微笑。今天他还换了副四四方方的黑框眼镜,本来就长得酷似一只熊猫的他,如
此一笑起来,活像XXXL号的江户川柯南或者旺仔牛奶的cosplay。

  他不提白京华的酒庄倒是还好,一提起来我便回想起在酒庄的时候,这家伙
把白京华生生逼得全身发抖、汗如雨下的样子;出于良心和正义感,我对他的话
术与手段的确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同时他在那时候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我从
心脏到胃里都觉得十分的生理不适,原本跟他握在一起的手,也立刻变得有些僵
硬了起来。

  「你还认识白京华?」而当听到「白京华」这个名字的时候,沈量才的眼睛
突然变得雪亮,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胞都变得难以掩饰地亢奋了起来,他连连拍了
拍我的后背,眉毛和嘴角形成了一个对称而距离颇远的小括号:「可以啊!平时
不见夏雪平跟谁保持人脉,你却还认识这么个富翁!」

  「不是的,其实当时我是被张……」

  沈量才这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让我觉得受宠若惊,又有些尴尬,我立刻转
头对他解释着;可话未说完,却被萧叡龄打断了:「沈副局长,这些闲话家常的
事情,有机会咱们慢慢聊。我这边还有些着急,先谈谈正事可以么?」

  沈量才咬了咬牙,用鼻子吸了吸气:「行,那坐下谈吧。」

  「不坐了,我们市检这边着急得很。」萧叡龄依旧有些憨态可掬地笑了笑,
「呵呵,我们必须马上把陈春带走。」

  「带走?」

  ——我和白浩远都傻了,虽然我心里稍稍有那么一点心理准备。

  「检察院难道也对罗佳蔓的案子感兴趣?」我追问道。

  「何代组长误会了,罗佳蔓这个案子是你们警察局的,术业有专攻,谋杀案
我们检方办不了。」萧叡龄收起了笑容,正色起来,且用着一套命令的口吻道,
「但是,我们依旧必须马上把陈春带走,而且,你们警方必须马上释放陈春。」

  「释放?哈!」白浩远一开口就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刚还想说,既然你
们检方对这个杀人案没兴趣,那还是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等我们审讯完了再把人
移交给你们,结果您现在却说『释放』?我们市局的弟兄们费劲巴力、连调查带
侦查,好不容易抓了的人,你说『释放』就『释放』!萧公子,您开什么玩笑?」

  「呵呵,」萧叡龄笑了两声,但他的表情依旧是严肃的,「刚才我已经跟沈
副局长说明了,白警官和何代组长可能还不知道,你们抓的这位陈设计师,其实
是我们侦查监督处的一个线人——我们市检侦查监督处,正在进行一个针对我市
一名高官的贪腐案件,很可能还涉及出卖国家资源的情况,这个案子是由中央最
高检察院授权和指派的。陈春跟这个案子中的某位重要人物关联颇深,我希望你
们市局可以配合。」

  「嗬,说得跟真的似的!少拿中央最高检吓唬人!你们说她是你们的线人就
是了么……」白浩远激动得一些歇斯底里。这个可以理解,我参与这个案子才几
天,就觉得已经烧脑得很,而这将近快一个月的时间,白浩远他们这些人每天都
在这个案子上面煎熬着,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准备给自己辛辛苦苦逮捕到的
嫌疑犯发一张免死牌,换做任何人都会炸毛。

  「白师兄,你先冷静一下,」不过听着萧叡龄讲话时候的态度,我倒是不觉
得他在跟我们编故事,「萧处长,我能问一句,你们检察院现在正在调查谁么?」

  站在一旁、一反常态一言不发的沈量才,听我这么一问,也竖起了了耳朵。

  「呵呵,我们无法插手重案一组的杀人案,何代组长却想知道我们检察院的
案子呢?」萧叡龄笑着转过头看着我,却一下子给我扣了个大帽子。

  「您别误会,我就是想问问,毕竟陈春对于罗佳蔓一案非同小可。」

  「哈哈!何代组长别紧张,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萧叡龄闭上眼睛想了想,
又笑着睁开眼,「其实告诉你们警方的同仁也无妨,因为这个人跟罗佳蔓被杀一
案也有些许的关系。」

  「啥?」

  「——我们正在调查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咱们F市的市长成山。」

  「成、成山?」沈量才立刻结巴,「萧公子,成山市长怎么可能贪污呢?还
出卖国家资源?这……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他在F市的政绩,上到省里
和中央联合政府,下到F市的老百姓,中到咱们这些公务员们,可都是有目共睹
的!不信您去问问令尊萧委员长……」

  「沈副局长好像在混淆一件事:」萧叡龄脸上依旧挂着笑,但当他转头看向
沈量才的时候,眼神里的寒气简直赛过办公室窗户外面那屋檐上的几樽冰棱墩,
「家父跟成市长的私交确实不错,但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何况家父与那个
人的交往也是『君子之交』,在公义、国家利益方面,家父和我都是不含糊的。
我们检察院掌握了很多关于成山贪污、渎职的犯罪证据——我们对于罗佳蔓小姐
的死因毫不知情,但是据我个人的观察和推测,罗佳蔓之死之所以会有成山的儿
子成晓非参与、随后成晓非又畏罪自杀,恐怕,这跟成山的贪污渎职、出卖国家
利益不无关系。」

  我瞬间心念一动:「萧处长,你是说陈春跟成山市长、或者跟成晓非有一定
的人际关系对么?」——但刚刚在照相室里,陈春分明说过自己只见过一次成晓
非。

  萧叡龄看了看我,又只是笑了笑:「我刚刚说的是,陈春与这个案子中某个
重要人物关联颇深,但我并没指向成山。实际上也不是成山或者成晓非,但具体
是谁,实在抱歉,这件事涉及我们目前调查的关键部分,我没办法告诉你们。」

  「那你这就是『薛定谔的线人』!线人这东西,不是正式工作或者聘用关系,
一般情况下必然不会有任何文书证明,你红口白牙就说他是线人,那我还说他是
我们的线人呢!」——我很理解白浩远的愤怒,但是他的辩驳听起来确实有些胡
搅蛮缠;但我见过萧叡龄应对胡搅蛮缠时候的镇定自若,我知道这个男人的可怕,
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赶忙伸手拦了白浩远一下,抢过话柄说道:「先谢谢萧处长可以介绍大致
情况。不过既然是这样,您手里应该有相关文件吧?」

  沈量才这时候又连忙躲得远远的,跑到了自己座位后面假装看着自己写的那
幅毛笔字。

  萧叡龄侧目看了一下沈量才,接着从他的办公桌上拿起了一份牛皮纸档案袋
地给了我:「过目吧。」

  打开袋子一看,里面一共三张纸:确实有一张中央最高检察院下发的要求Y
省各级地方部门配合市检察院工作的公函,另外两张,则是Y省检察厅、F市检
察院和省警察厅的联合公文,上面指明道姓地要求「F市警察局释放嫌疑人陈春
(女)、暂不追究其任何刑事责任」,并且标明「如果发生任何涉嫌危害公共安
全、触犯法律法规的事件,全权由F市检察院承担」,上面还有胡敬鲂的签名和
盖章。

  ——看到这些十分官方正规的东西,我不仅没有被说服,而且在觉得有些诡
异的同时真心气不打一处来:胡敬鲂既然在这个公文上面进行了签字和盖章,那
么则说明他从最开始就知道陈春是涉嫌杀了罗佳蔓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在最
开始不通知重案一组或者市局呢?而且为什么在郑耀祖自杀之后,还要来到重案
一组故意摆出那种下了强令却盼着看笑话的「扒皮掌柜」的态度?何况这个公函,
来得也太「及时」了。

  要求多少多少天之内必须抓到人的是他,现在要求放人且不追究任何刑事责
任的也是他,这样的做法在我这里万万说不过去,尽管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二
级警员,还是个靠着走运才当上二级警员的小虾米。  「量才副局长,您的意思呢?」我转头看向沈量才。

  沈量才背对着众人佝偻着腰,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跟刚刚他在大楼门口面对
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时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反差真的太大了:「有最高检的公
函,胡副厅长也签了字,还能怎办呢……放吧!」

  「既然决定了,那么,」萧叡龄转身便从自己的那只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塑料
档案夹,还给我准备了一支笔,「就请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警官,在这张移
交证明上签个字吧。」

  我犹豫地看了看背对着我低头不语的沈量才,又看了看在我身边面对着我,
满眼都是无望与愤懑的白浩远,看着萧叡龄用拇指和食指捏在半空中的那支派克
钢笔,我索性把心一横:「抱歉,这个字我不能签。」

  原本脸上憨笑着的萧叡龄顿时面色大变:「何代组长,是我听错了么?你再
说一遍?」

  「事情是省厅决定好的,何秋岩你别闹!」沈量才紧皱着眉头,转过身对我
劝道。

  我又迅速地看了一遍省警察厅跟省检察厅的联合公文,一点不夸张地说,此
刻从我的阴囊处、脚底板、腋窝下以及后背上,前后同时冒出了一大股汗水,我
的心里也慌得难以名状,但我依旧装着胆子对萧叡龄和沈量才问了一句:「这事
情,到底是省厅决定好的,还是胡副厅长一个人决定好的呢?省检察厅这边的签
字,写的名字是『东临海』,这应该就是省检察厅的东方总检察长对吧?但我们
省厅这边的签名是『胡敬鲂』,怎么不是『聂仕明』?这件事情,聂厅座是否知
情?而量才副局长,您就这么服从了检方的提议,徐局长那边是否有异议?」

  「嘿!你小子什么意思!」沈量才的脸上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复杂,但对
我叫嚷了一声之后,又十分谨慎地看着萧叡龄。

  萧叡龄此刻依然带着笑,但是嘴角朝着苹果肌堆得有些狰狞。

  在一旁的白浩远,也被我这些话弄得两眼发直。

  「什么意思?——不好意思。请容我打个电话。」

  随即我当着副局长办公室里这三个人的面,直接拨打了徐远的电话,总共打
了三次才接通,但我也顾不上徐老狐狸在外面是去见哪个大人物。电话接听后,
我直接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的大概跟徐远说了一通,紧跟着我也不在顾虑礼仪和上
下级的规矩,用着质问的语气说道:「局座,您觉得这事儿你能同意吗?顺便我
想通过您跟聂厅长那边了解一下,我想搞清楚聂厅长是否清楚这件事情,并且想
问问聂厅长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好的,我知道了,秋岩,你在这件事上费心了,辛苦你!」徐远对我安抚
道,「我这边暂时不太方便跟你仔细讨论这件事,不过你放心,放下电话之后,
我会先给量才的座机打过去,之后我马上跟聂厅长通话汇报这件事,听听他的意
见和看法。听我的,你先这样:你跟白浩远、胡佳期先不要再审讯陈春了,她不
是还在咱们这儿么?暂时把她交给保卫处和检察院那些人,把她看在审讯室里,
不放心的话,我给制服大队打电话,派几个他们的人过去执勤。你们先着重审林
梦萌那边吧。秋岩,切记不要跟萧叡龄的人起冲突、发生不愉快,毕竟现在来看,
他们也是为了办案。」

  「了解。您放心吧。」

  放下电话之后,我直接走到沈量才办公桌前的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上去,一
言不发,然后故意拿起沈量才书桌上的那三只「龙、虎、狗」,在手里把玩了半
天。

  萧叡龄看我半天不说话,刚要开口,办公桌上的电话果然响了。一脸受气、
嘴巴差点撇到地壳以下的沈量才立刻接了电话,听了一会儿后果断对我和白浩远
说道:「行了,你们两个先回办公室去吧!有事再叫你们。」

  我立即站起身,跟萧叡龄没有任何交流就便拉门离开了沈量才的办公室,倒
是白浩远瞥了一眼萧叡龄,「哼」了一声才走。

  「行啊你小子!」下楼时,白浩远忍不住用拳头缓慢又轻柔地在我的后背上
顶了一下,「刚才你对那个姓萧的和副局长居然敢这么『刚』!」

  「也不过是做了一件自己觉得对的事情。」我疲惫地对白浩远笑了笑,他应
该看不出来,此刻我贴身的背心、内裤还有袜子,全都湿透了。

  「但你可算是得罪了萧叡龄。」

  「得罪他怎么了?况且那么两句就算得罪了?」

  「你别忘了他爹是谁。」

  「不就是萧宗岷么?我外公还是夏涛呢。萧委员长要是就因为这点事,跟我
一个小警察过不去,呵呵,那他的政治修为也真是够呛了。话说回来,你不是也
得罪了他么?」

  「我无所谓了,我反正就看不惯『官二代』、『富三代』们,脱了警服我也
就是草民一个,又能怎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白浩远看着我,一本正经地
说道,「我在检查口儿有认识的朋友,他告诉我,萧叡龄这个可记仇得很。」

  「记不记仇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在检察院上班。」我看了一眼白浩远,有心
说道:「再说,记仇又能怎样?艾立威跟我一起在一个屋里上班的日子我不都熬
过来了么?还有,也不知道是谁当初因为把饮料撒在夏雪平办公桌上、被我说了
两句,结果跟我记仇到现在。」

  白浩远瞬间涨红了脸、咬了咬牙,结果下一秒又气笑了:「呵呵,我看你啊,
你也挺记仇的。」

  我假装无所谓地笑着,继续往前走,想了想又转过身对白浩远问道:「你吃
饭了么?」

  「吃饭?呵呵,本来我跟佳期是回我住的地方去,准备晚上一起在家吃火锅
的。牛油都还没化呢,就被叫回来加班……哼,好家伙,差点白忙活一场!」

  「一起回办公室吃点吧,我订了一堆饭,还有汉堡包和披萨饼。吃完之后我
想去看看林梦萌那边——她那边可别再有谁来搞出这么一出事了。」

  「哼哼,没准!别忘了,人家是南港洪兴社的姨太太……」

  白浩远这边话音未落,只听得从楼梯下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中
年男人匆匆往楼上走,哪怕走在前头那个稍显年轻一点戴着眼镜的,用肩膀给我
撞了一下,却连头也不回。看清了后面那个头发花白、发际线颇高男人的面孔之
后,白浩远不由得用右拳头往左手心一砸:「坏喽!秋岩,你我这两张破嘴啊,
真叫乌鸦嘴!」

  「怎么了?」

  「你看那是谁啊?那他妈不是地方党团联盟的常务理事长武兴国么?那家伙
在南港是有大量期货和金融债券的……『说曹操、曹操到』哦!」

  我仔细一看,我其实不认识武兴国的脸,之前只是听说过这个人,不过看着
这张脸我才想起,一个月之前在我推倒并睡服夏雪平的那天早上,我见过这个人
坐着地方党团拉选票的宣传车、拿着麦克风走街串巷地扰民。

  之前确实听父亲说过这个人,某次我和美茵跟着父亲混饭局的时候,同一桌
上还有几个地方党团的成员,也听他们聊过武兴国。在地方党团联盟的建制结构
里,一号二号分别是联盟主席和秘书长,副主席在秘书长之下,而武兴国所担任
的这个常务理事长理论上属于第四把交椅;然而,在Y省的地方党团内部,武兴
国的话语权可以说仅次于联盟主席,毕竟地方党团联盟本质上是无数个小党派小
社团的集合,而似乎在两党和解之前,原本作为体育学院副校长的武兴国就跟十
几个Y省的非政府非盈利机构的人都有不错的来往。而现在,Y省行政议会上属
于地方党团的八个席位,也基本上是武兴国一个人争取过来,可以说这个人是地
方党团那帮烂咖中唯一的实权派。

  沈量才会向这样一个人卖面子么?

  「先别管了,肚子饿,先回去吃饱饭再说!」我也轻缓地捶了一下白浩远的
后背,率先跑回了办公室。

  十几分钟之后,当我正在扒拉着饭盒中的剩余米饭时,刚刚那个从我身上撞
过去的中年男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但此时办公室里的人,除了捧着一杯热咖
啡、单手搂着躺着自己腿上的胡佳期打哈欠的白浩远还醒着以外,其他人或趴在
桌上,或拉直了自己的折叠椅,或在地上铺了张毯子或者睡袋——毕竟办公室安
装了地暖所以大理石地砖并不拔凉、反而还很暖和,总之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依旧没有任何眼力见地猛敲着办公
室的门。

  「我的天,谁啊……」「咋了?又有啥情况?」

  ……

  办公室里果然如同一片被丢了石头子的睡眠一般,碧波荡漾一般骚动。

  「您找哪位?」

  「重案一组吧?我找何秋岩。」

  我不解地看着对方,并且深切地感受到办公室里一股怨气正朝我笼罩而来,
我想我必须当着所有带着起床气的人面前,表明我真不认识这个KY份子:「不
好意思,您是哪位?」

  「地方党团的武理事长想见见何警官,可以么?」

  办公室里又一次炸开了锅:

  「操!地方党团……一天天的哪哪都是他们!」

  「可不咋的?这白天在外头扰民、晚上又不让人好好眯一觉,改名叫『闹钟
党』算了!」

  「……也多亏有蓝党和红党,要不然让他们执政,我的天,这全国的老百姓
可都不用睡好觉了!」

  ……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听到这些话之后,也总算明白过味来,自己刚才那样
大大咧咧的行为有多不妥了。

  看着他一脸窘迫,我是真觉得又解气又好笑,但毕竟这算是个政治人士,点
到为止也就算了。于是我连忙站起身:「行了,各位,赶紧趁着没啥任务休息一
会儿吧,万一等下还得忙活呢?都再睡一会儿吧。」接着我跟着那个男人走出了
办公室,轻轻关上了门。

  门外,武兴国正满脸尴尬又焦虑地等着我。

  「武理事长对吧?我就是何秋岩。受宠若惊,有什么事可以帮您的?」

  「你……你真是何秋岩?这么年轻!」武兴国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也真不
知道这家伙看不看电视报纸。

  「嗯。如假包换。」我对武兴国说道,「我也不拐弯了,理事长,我知道您
找我干嘛:您是冲着林梦萌来的,对吧?」

  武兴国抿了抿嘴,艰难地点了点头:「对!」

  「您刚才去找咱们副局长,我看见了。他说让我放人了么?」

  武兴国摇了摇头。这么有点让我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刚刚我在沈量才办公
室闹了那样一出,随后徐远又给他打了电话,所以现在陈春那边肯定是不会轻易
被萧叡龄她们放走了;既然陈春走不了,那么林梦萌也注定走不了——伟岸的沈
副局长,可是在媒体前放过话的。

  「那您还来找我,又有何意呢?」

  武兴国厚着脸皮看着我:「何代组长,我想让你帮着……帮着通融通融。这
个林女士是我在南港一个朋友的……」

  「您别说了!您在南港的朋友?您说的该不会是温先生吧?」面对武兴国,
我心里的压力反倒要比刚才面对萧叡龄的时候小,「武理事长,这事我办不到,
而且咱们市局里,至少在我重案一组,任何一个警察都办不到。天色不早,您还
是回去吧。」

  「外面在我的车上,还有个朋友想见你,是他给我提的建议,说如果徐远或
者沈量才那边不行,就来找你试试的。何警官,跟我出来一起见见那位朋友,聊
两句怎么样?」武兴国诚恳地看着我。

  我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被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这么邀请,我还真不好意
思拒绝。

  但我有点没想到,武兴国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张霁隆。

  「您这是给我出难题呢?」商务车门一打开,我便站在门口看了张霁隆半天。

  张霁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随即对我招了招手:「你先上来,别在门口杵着,
大冷天的,南方朋友受不了冻!欸,你脖子怎么了,被谁弄得?」

  「呵呵,您问我,我问谁去?我晚饭那阵儿差点被人干掉!」我一上车,仔
细一看,车里还有三个南港人,而且这三个人我都在杂志、电视和网络新闻上见
过,清一色都是洪兴大佬:新任草鞋骆先生、白纸扇范先生,以及揸Fit人
「青城佬」。果不其然,他们这几位是先通过自己的龙头话事人蒋先生找到了武
兴国,然后又通过武兴国找到了张霁隆,这才想着把我叫过来。

  「唉,咱们这F市警察局,就这么个小庙,今晚还他娘的成了『群英会』了
——我说我见过您这三位大人物之后,我何秋岩是不是也该被画进《古惑仔》漫
画里了?」我转过头,又对张霁隆讽刺地说道,「我说霁隆哥,萧叡龄萧公子估
计这阵儿还没走呢,要不把他也请下来一起聊两句?」

  张霁隆却漫不经心地看着商务车里的饮料柜,对我问道:「维他柠檬茶、黑
松沙士、怡泉橘子水……秋岩,你喝哪个?」

  「我刚水足饭饱,我现在不想吃不想喝。霁隆哥,怎么着你说吧。」我心里
窝着股火看着张霁隆。

  张霁隆马上转过身,自己拿了一罐怡泉橘子汽水开了易拉罐,喝了一口后对
我问道:「行,那我问你:林梦萌你能不能放?」

  「不能放!」经历过这一晚上,我回到F市之后这几天积压的情绪已经濒临
爆发,我也已经做好了此刻很张霁隆翻脸的准备,所以我大声吼了一嗓子。

  「诶我的秋岩啊,」没想到张霁隆却仍似笑非笑,对我如此说道:「不能放
就不能放嘛!你嚷嚷啥?行啦,我这边没事啦,你要是不喝饮料你就回去忙吧。」

  「欸?」听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还是拿着吧,反正直接从南港送过来的——维他柠檬茶,爽过吸大麻,
你拿去,你不喝估计你们一组那些女警应该有喜欢喝的。」张霁隆说完,直接给
我手里塞了一打六盒的柠檬茶。

  「你搅咩哇,张生?」一听张霁隆这么说,三位南港社团大佬的态度马上炸
了,「你之前唔系咁讲嘅!你话你要帮我哋,等佢哋差佬放人丫!」

  「系吖,一句说话就畀个靓仔返去,你咁样系跣我地呢?」

  「张先生,之前您确实说过您要帮他们让警方放人的,可你现在这种态度,
算什么意思?」武兴国也困惑地看着张霁隆,然后立刻拿起强调摆起架势,「您
这样,不是在砸我们Y省人的面子吗?」

  张霁隆笑了笑,喝了口汽水之后,难为情地反问道:「三位,以及武理事长,
我是说过『帮你们问问』,但什么时候说过,我『一定会让F市的警察放了你们
要的人』了——请好好回想一下,之前谈的时候,我是不是……咳咳,我系唔系
只讲咗帮你哋问吓,问睇佢哋『可唔可以放人』?嗯?我已经说到做到了,我帮
你们把重案一组目前的负责人约出来,这是我跟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是能不能让
他把人放出来,这是你们跟他之间的事情。人家差佬说了『不能放』,不能放人
我也没办法。」

  「扑街!鞑子真系打靶佬!」坐在最中间的「青城佬」见了张霁隆如此这般
打太极,忍不住骂了一句。我也总算看明白,张霁隆把我叫过来,其实是让我在
陪他演一出戏。

  「青城哥,您骂谁『打靶佬』呢?」张霁隆瞪着「青城佬」,脸上也不再挂
着假笑:「大概两个月之前,我去南方S市谈一笔生意,本来定下的S那家工厂
的改制,由我们隆达集团跟江山资本接手,结果就在定价峰会的前一周,有人从
我一个朋友身边的人,买走了关于我隆达改制的所有资料,包括升级技术的蓝图
和我的底价。起初我以为是对手公司直接做的,后来经过一查才发现,背后居然
有你们洪兴的人在中间做马夫、收回扣——而且还是您青城哥的手下干的,主动
去找对手公司兜售,是也不是?亏你们洪兴堂口都写着个『义』字,我张霁隆跟
你们无冤无仇,却白白害我损失了将近三百万!我还真想问问,青城哥你在这上
面到最后到底赚了多少钱?洪兴社现在就这么揭不开锅么?我张霁隆是个『鞑子
』不假,谁是『打靶佬』呢?若不是看在老头子穆森宏当年跟贵帮十三姐的交情,
哼,您以为,就凭着地方党团就能买我张霁隆的面子?」

  「张霁隆!张……张总裁!……您这么说,您、您也……也太不讲情面了…
…」武兴国被张霁隆一番话就臊得变成了结巴,到最后干脆说不出话了。

  偏偏张霁隆像挑衅似的,转过头斜棱着眼睛瞥着武兴国:「我说错了么?武
理事长,有些事,在外人和小辈人面前我不想提。您凭什么现在能在地方党团内
部有现在这样的地位,您还自己还是在心里多掂量掂量。」

  而原本威风凛凛的「青城佬」,彻底亏了心,满脸通红也是一言不发。坐在
他身边的骆先生和范先生则是彻底惊愕,范先生马上又跟张霁隆用国语确定了一
遍刚刚说的事情,随即说了一大堆我实在听不懂的方言,大概是在斥责「青城佬」。
到最后,「青城佬」不得不连连对张霁隆道歉。

  「行啦,都过去的事情了。说不定以后我还得去南港发展生意,我不想跟你
们洪门伤了和气,您青城哥看我这个『鞑子』不顺眼,到时候我绕着点您青城哥
的铜锣湾走就是了。」

  看样子张霁隆真是为了当初那四个亿的单子气坏了,到了现在,即便张霁隆
表示自己不在乎,每一句话,也都是在往「青城佬」的脸上扇耳光。

  「那……」范先生犹豫片刻,用着略生涩的普通话对我问道,「『结』位『
侯警官』,那你可不可以帮帮忙呀!我们系真的想让你把那个林梦萌交给我们。」

  「抱歉,真的做不到。且不说我们F市这边没有保释制度,就算有,林梦萌
女士她涉嫌杀人,这可是滔天的罪。我个人其实是敬重你们洪兴的,知道你们都
是江湖好汉,但我就是不能放……欸,正好我问一句:」四仔东英、打仔洪兴『,
今天晚上我在家门口差点被杀,不是你们洪兴的人因为知道我要抓林梦萌才干的
吧?「

  「靠,怎么可能是我们干的?我们这么大老远来谈事情,都辛辛苦苦的,难
道还要带马仔和杀手来吗?飞机安检都不放过的!更何况都这个时代了,我们还
有几个胆子敢像过去那样动差佬的?」范先生连忙辩白道。

  「对噶!现在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想揾钱做生意的。我们整个社团都好久没
有打打杀杀的喇!我们跟东英、和联胜的人也都是一起投资、一起赚钱啊,又怎
么会动警察?还是在东北这么远?」

  其实我一直都不相信是他们干的,沈量才的思维实在是过于天马行空。

  不过那就怪了,想杀我的还能是谁呢?

  「行吧。哼,反正不管你们敢不敢动警察,林梦萌我是真的不能放。」我想
了想,又问道,「你们这么想让林梦萌被释放,那温先生干嘛不亲自来?我记得
之前看新闻,温先生的身子骨不还很硬朗么?」

  「你还说呢!」「青城佬」愤怒地说道,「苍哥被人杀了!」

  「温先生被人杀了?」张霁隆也很惊讶,「怪不得他失踪了一年……」

  「那温先生是谁杀的?」我连忙对面前三位会党大佬问道。

  「还能有边个?就是这个『衰女』MOMO啊!」「青城佬」激动地叫道。

  「MOMO?林梦萌?」

  「还能有边个!」「青城佬」又大吼了一声,吼过以后,竟然有些哽咽。

  范先生悲痛亦愤怒道:「我哋龙头坐馆,向来是『父传子、子传孙』,一辈
传一辈,千百年来的传统;现在老龙头蒋生想退休,他的细仔暂时在美国回不到
南港,那按照传统,则需要选出一位『二路元帅』,以香主身份暂代坐馆。原本
大家都想着推选温生出来当这位『二路元帅』的,毕竟除了蒋生,全帮会也就温
生最资深了。可结果温生佢人一下子就像蒸发一样,搞得我们都很麻烦!那些南
港差佬还都以为是我们做掉了温生,怎么会?我们还等着佢出来话事的!没办法,
只能我们跟着那些警察一起查……后来有一天,『青城佬』的细弟去到温生之前
总喜欢去垂钓的公园,结果温生的犬嗅到气味,然后我们才挖得到温生的尸体…
…」

  讲到最后,范先生情难自已,随即老泪纵横。

  「兄弟一辈子,从年轻时候在街头替人收数、泊车、做烂仔,到现在一起穿
西装、搞股票、收徒子徒孙,却没想到他却落得那样的下场。」骆先生也恨恨地
说道,「然后我们就在掩埋温生的那个土坑,发现了一枚铂金钻戒,Carti
er的。当初佢买给MOMO那个衰女的时候,我同『青城佬』还有温生的细佬
契仔们都是知道的,想必人就是这个衰女用石头砸后脑砸死的!」

  「对!就是佢个条女喇!扑街!」

  情绪一激动,三个人又连着轮番用方言骂了林梦萌一通。我是真听不懂南港
粤州那边的方言,不过这些会党大佬们,倒也真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动辄从悲忸
到愤怒、快意恩仇,情绪波动反差真叫一个大。

  「打断一下,」我对着越骂越亢奋的三个老大爷摆了摆手,毕竟到现在楼上
的情况我还没控制住,我也不是专门来听粤语脏话教学的,「我多问一句:我听
出来了,三位老大其实想要的不是我放人,而是把人交给你们对吧?」

  「是!」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交给你们之后,你们三位,或者说你们洪兴,准备对她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张霁隆在一旁继续喝着饮料,生冷言道,「——『三刀六
洞、刀山火海』,无非是这点古早玩意儿。」

  「对!就是『三刀六洞、刀山火海』!我们就是要为温生报仇!」「青城佬」
激动地说道。

  张霁隆在旁边看着「青城佬」,笑而不语。

  「三刀六洞」顾名思义,即是用把短剑、匕首或者日式肋差,在被惩戒人身
上的指定地方捅个对穿:「刀山火海」,又说是让被惩罚者自己在铺满刀片的木
板上走过一遍之后再把脚伸进火盆里,也有说现在这些步骤已经简化,直接是找
「执法四九」拿着半开刃的刀片往身上抡,然后用火把或者烙铁在身上烫——但
无论怎样,经过这么一系列的操作,被惩罚那位就算还有命活着,也生不如死了。
研究东方文化的一些欧美学者,曾把三合会的帮规,跟当年日本幕末时期新选组
的「御法度」,并称为亚洲文化的人性污点。

  所以在看着「青城佬」如此怒发冲冠又亢奋无比的样子,当时只觉得奇怪和
无语,因为这三位一个草鞋,一个白纸扇,一个红棍揸Fit人,嘴上说自己早
就不打打杀杀、和气生财,然而却还要保留这样惨无人道的传统,即使林梦萌的
确可能是杀了温先生的。我很难理解这些所谓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为什么自己
前后说出来的话会产生如此之多的自相矛盾。

  几年之后我才知道,蒋先生的几个儿子不是做了律师、医生,就是在经营正
行生意,再后来的第四代蒋家龙头坐馆还在念戏校,而「青城佬」如此地急于亲
手处决林梦萌,就是因为他才是那个相当「二路元帅」的人。

  「不好意思。三位要是不急着回南港去,就在F市、在东北这边多玩几天吧,
会宁江的冰雕、G市的电影城、以及咱们F市的后金皇宫,在冬天都是不容错过
的美景;但是这个忙,实在抱歉,我确实帮不了。」

  「真帮不了吗,何sir?」

  「真的帮不了。」

  「小兄弟,」「青城佬」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表情凝重语调激越地说道,
「就当做是卖我们洪兴一个人情,好唔好?你把人交给我,我『青城佬』,我洪
兴全部子弟,从今天起都会欠你一个人情,你若是有求我们洪兴子弟必应!」

  这话听得我简直哭笑不得,洪兴在F市根本没有堂口,我这辈子也不见得能
去几次南港,东北这边的致公堂早就融入红党多少年了,「青城佬」这是给我画
了多大一个饼。

  「实在抱歉,不是小弟我不给您面子,是我真的不可为。您各位遵循的是江
湖道义,我这个『鹰爪孙』也得遵从纪律和责任感——您说我有求,您必应,那
我求您别让我把林梦萌给您,这事『吼唔吼』?」我脑筋一转,又对三个会党大
佬说道,「想报仇可以,我有个建议:您各位直接去南港的警察局报案,走正常
程序。南港警察总署会通过粤州警方联系咱们Y省警察厅,让他们接手调查温先
生的死。」

  「你说什么?我们洪兴子弟要去求差佬?这让我们面子放边度?」

  「您现在不也是在求我么?何况您这些堂堂洪门众人,并没有一个亲眼看到
是林梦萌砸死的温先生,对吧?在这个时代,您真觉得您洪兴『三刀六洞』要比
走正常司法程序、用现代刑侦科技调查案件更加有效、更加值得信赖么?犯了杀
人案必然是要判死刑的,天理昭彰,公理私仇,不差这几天了,对吧?三位,现
在都两党和解的时代了,前清和旧时代的规矩,已经不吃香了——从那些江湖旧
梦中醒过来吧。」

  「可我们……」

  「系呀……蒋生退休、温生死咗,我哋都老喇。有啲嘢应该保留,有啲嘢系
应该改一改咗——光一去、唔复翻呐!」范先生不又得长叹一声。接着,三个大
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全都叹了口气。

  听了我的话,坐在我身旁的张霁隆也若有所思。

  最终三位会党大佬被暂时劝了回去,当我回到楼上的时候,虽然依旧看见有
检察官在跟陈春问话,但却不见萧叡龄。

  待我去了另一间审讯室,之间白浩远、许常诺跟另一个师兄正气急败坏地朝
着林梦萌大吼着,仔细一问,原来这女人到现在还没开口。眼看着已经快半夜十
二点了,白浩远、许常诺两位的体力经历和士气,已经都快要被耗光了。

  我闭着眼睛想了想,刚才三位会党大佬找我来要人,尽管刚刚到整件事都有
点恼人又哭笑不得,也把我整个人的精气神给掏空,但此刻,这件事却给了我一
丝启发。

  「林女士,洪兴的人刚刚来找我了。现在就在楼下。」我深吸了两口审讯室
里的温暖空气,对林梦萌说道。

  原本油盐不进的林梦萌,浑身立刻打了个冷颤,接着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天,
然后才笑了笑,不过笑的仍然有些慌:「哼……呵呵!这又是什么审讯手段吧?
洪兴的人来了?大老远从南港到这儿,跨越大半个国家?」

  「你不相信?」

  「我凭什么相信?」

  我点了点头:「行……欸,我问您啊,罗佳蔓死了,您怎么不往南港逃呢?」

  「我为什么要逃?人又不是我杀的!」林梦萌矢口否认道,「你们可真有意
思,就凭一封举报信就抓人,过家家似的……」

  「人不是你杀的,人死了到现在你也没在媒体前露个面做个说明或者悼念,
不是么?」许常诺拍桌子问道。

  「这娘们儿在撒谎,」白浩远又对我和许常诺说着,「我刚查了一下,半个
月前因为F市这边要举办奢侈品嘉年华,她走不开,然后她已经买好了去沪港转
南岛的机票,但在成晓非被发现自杀那天,她又把机票给退了。」

  「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林梦萌笑了笑,还有些眉飞色舞的得意,
「我就不兴因为别的工作,需要继续在F市这个破地方逗留么?话说这地方也真
没什么好待的,又脏又乱……」

  「嗯,好像在印象里,确实没有曾经曱甴遍地的南港干净哈?那行吧,您再
等等,等等我就让骆先生、范先生,还有『青城佬』接你这位香主夫人回南港吧。」
我看着林梦萌,尽量绷着自己的表情。

  「哈?真要放了这娘们儿?」许常诺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是。你不信问白师兄,刚才是不是地方党团的武理事长来找我。」我对白
浩远甩了甩头,又继续观察着已经开始花容失色的林梦萌,「骆先生、范先生和
『青城佬』通过咱们F市的张霁隆张总裁的关系找到了武兴国,当年张总裁的老
霸子穆森宏,跟洪兴的十三姐关系颇为密切。武兴国刚刚找到我之后,又给省厅
施压,现在省厅那边正在办理手续,准备把您这位香主夫人接回南港。既然人不
是你杀的,您就再稍等片刻,待会儿就让那三位老大来接您。」

  「……他们真来了?不……不行!我不回南港!」林梦萌不停地眨着双眼,
十根手指也在不住地抠着桌子边沿。

  「南港不是比咱们F市好么?您回去了,还会受到香主夫人待遇,只是……」
我故意挠了挠头,「只是『青城佬』说什么要回去带您什么『刀山火海、三刀六
洞』,我没啥文化我不太懂啊,这是什么?粤州南港那边的菜么?我不懂……哦,
还有,范先生让我告诉您,温先生的尸身被找到了,他让您节哀。只是同时他们
在温先生的尸体旁边发现了您的卡地亚戒指,他们估计带您回去之后,还要找您
在十二堂口各大红棍面前问话呢。」

  「问……问我什么?」林梦萌身子不停地颤抖,头也在似乎不受控制地摇晃
着,但是嘴上却还在坚持,「你……这该不会是你的什么诱供手段吧?别想着让
我上当!」

  「——骆先生和范先生都说,他们觉得是你杀了温先生,而且他们手上,还
有罗佳蔓提供的证据。」

  「你胡说!我明明在姓罗的婊子咽气之后烧了她所有的U盘硬盘的!电脑里
的那些视频也被我删了!啊……」

  ——林梦萌一着急,彻底说走了嘴。

  而且心一慌,她自己都没控制住,我和白浩远、许常诺,还有另一位师兄,
眼见着她穿着的那条休闲西裤上,从她的双腿中间的位置,到她的裤脚,一直染
浸出一条深色的湿痕。随即,在她的脚下,地砖上流出一片微黄的透明液体。

  没办法,我和白师兄只能又回到一组办公室,叫醒了胡佳期和杨沅沅,帮着
从女警更衣室里找了一条没人穿的冬季女警制服裤子,帮着林梦萌换了上去。就
在我们准备重新回到审讯室里的时候,白浩远突然躲开众人,跑到消防通道里接
了个电话,因为马上要去审讯林梦萌,我并没有追过去看。

  「别!别把我交给他们!我宁可死在F市,我也不想死在他们手里!求求你,
求求你们!我愿意招认,我愿意说!我什么都说!——是我杀死了罗佳蔓!」

  嚎啕大哭到像是用泪水与鼻涕混合物给自己做了一次面膜的林梦萌,至此总
算愿意开了口。

  果不其然,在我和白浩远的讯问下,林梦萌杀死罗佳蔓的经过也由她自己事
无巨细地叙述了下来:被约到罗佳蔓家里、谈事情、然后罗佳蔓突然威胁她、接
着罗佳蔓自己拿出了氰化物、倒在酒里又用观赏鱼做实验、接着罗佳蔓去接了个
电话去了一楼的那个小卧室、趁着机会林梦萌换酒杯、然后罗佳蔓又去接电话,
结果毒发——每一处细节陈春的招认,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只是整个过程换了个
主角。而罗佳蔓拿来威胁林梦萌的,自然是刚刚林梦萌所说的,自己杀死温先生
时候,罗在一旁偷录的视频。

  「所以,你动手杀了温先生的时候,罗佳蔓也在旁边?」白浩远问道。

  「对,在旁边……但是她是躲起来的,本来我是想让她帮我忙……但是我看
到那个糟老头之后,我全身都是气,我一个人把事情都做完了……我和那个糟老
头子,早就过腻了,他那么大岁数了,在外面还跟二十几岁的发廊妹有私生子,
而我,呵呵,我也是,大半辈子也没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林梦萌抹了抹眼
泪道,「不过现在想想,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姓罗的那个婊子的阴谋——我杀糟老
头子的事情,是她给我出的主意;埋人的地方挖的土坑也是她帮着挖好的,埋人
的时候也是她帮着我填土……结果事后我就找不到我那个戒指了,本来都跟典当
行约好了。但我也不敢回去挖出来,我真的害怕被洪兴的人发现……」

  「她出主意让你杀人,然后她又故意把你杀人的过程录下来,埋尸体的时候
又故意把你的戒指丢在尸体旁边?」我好奇又觉得惊悚地问道,「那么罗佳蔓是
有多恨你?你是她的经纪人、你是她的伯乐,她不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么?而且我
记得,之前《每日文娱周刊》对罗佳蔓专访的时候,她不是还说过,你就是她最
好的朋友么?」

  「呵呵,警官,杂志上的东西你也能信?那篇报道我记得,没一个字是真的,
那是我给思路、让杂志社写手自己靠着想象力编出来的文章,连访谈其实都不存
在。」林梦萌苦笑道。

  「那他为什么这么恨你?」许常诺接着问道。

  接着,林梦萌说出了一个让每个人骇然又惋惜的事情:「你们难道真以为,
罗佳蔓红得那么快,是靠她自身的条件吗?她出道的时候都多大了?大街上比她
身材好、品相佳、又年轻人女孩子,一抓一大把,模特海选工厂、影视基地门
口,不还是有那么多的女孩子每天都在等着凋谢、每天都畅享着可以抓住走红的
机会却依旧连吃饱饭都是问题么?罗佳蔓还能靠什么呢?——靠得就是『卖身』
二字。」林梦萌越说还越有些理所应当,「在这个行业里,有几个不是靠着卖身
走红的?不在床上让那些掌握资源的老板们满足,凭什么要让她红?」

  就在我想继续深挖林梦萌与罗佳蔓的恩恩怨怨的时候,白浩远突然扛着我和
许常诺的外套,慌张地跑进了审讯室,把我和许常诺从里面叫了出来,让在反光
玻璃另一边的胡佳期和杨沅沅换了班。

  「怎么了,浩远哥?咱们正准备听娱乐圈黑幕呢。」许常诺明显对于审讯室
里林梦萌正自述的内容无比意犹未尽。

  「我知道是谁写的匿名信了——罗佳蔓的私人医生康维麟。」白浩远说道。

  「私人医生?」

  「嗯,但是现在来不及多说别的了。咱们得马上赶到豪龙酒店1015号房
间把他接出来。他刚给我打电话,他说有人要在十二点钟杀他。」白浩远说完,
直接把我和许常诺的外套丢给了我俩,自己先下了楼,「等我带上手枪!」

  许常诺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立刻傻了眼:「啥?现在就已经11点50了…
…」

  「坐我车走!」说完,我马上冲楼下跑去。

  「这一晚上,可真充实!」许常诺吐槽了一句之后,也立刻跟着我往楼下跑
去。

  等我们到了酒店的1015房间以后,已经是12点08分。房间的门早就
被人撞开。而那个身材高大、样貌斯文的康维麟医生,正倒在地上捂着脖子。简
单观察一下,全身上下挨了四处刀伤:手腕、大腿、侧腹部,以及脖颈,四处伤
口都在流血,但是当白浩远和许常诺向他不住呼唤名字的时候,他的动作反应和
说话逻辑却都很清晰。

  看着他身上流出的鲜血,白浩远和许常诺立刻对康维麟做着简单的止血,我
趁着这个功夫先前一步乘电梯下楼。唯一一个可能知道罗佳蔓遇害案整个真像的
人正经历着生死攸关,所以一刻也耽误不得。

  可就在这时……

  「雪平,这边!」

  就在我刚出电梯,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跑去的时候,在我身后的另一家电梯口,
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个男人的声音,我太熟悉了。曾经在我上警务中专的时候,这个声音的主
人,是我最崇拜的人。

  而他明明叫了一声:「雪平,这边」……

  雪平?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一看,眼见着身后的电梯门已经关上了,但在关门的那一
刹那,我看到了一个身材矫健、穿着跟我身上这件羽绒服同样颜色、类似款式的
女人,正侧着身对着身旁的男人笑着……

  那个女人的眼眸,明亮而又炯炯有神;那个女人的脸部肌肤柔嫩细滑、明显
是被阳光晒成了小麦一般的那个女人的鼻梁高挺、鼻头圆圆的甚是可爱;那个女
人的头发,乌似浓云、亮似锦缎……

  而且两个人正在手牵着手,眼对着眼,如同久别重逢的情侣一样,连微笑中
都带着久旱逢霖的甜蜜。

  雪平……

  真的是夏雪平!

  她不应该在家里休息吗?怎么会来到宾馆里——而且还是跟周荻会面?

  今天傍晚回家之后我和夏雪平在浴缸里放肆缠绵的景象,还有,在看到我险
些被人暗算后她的心痛无比,还有,在医院里临走时她对我的担心、嘱咐、不舍,
还有之前在决定自己要不要暂时转职去国情部工作时的纠结万分,还有,之前在
外地那些宾馆的床上、温泉池里、情趣旅馆的浴房里和阳台上那一幕幕做爱时饱
含深情的四目相对……这一切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开始旋转,让我瞬间头重脚轻、
胸腔觉得几欲爆炸,连胃里也开始不停翻涌起来。

  ——不,那一切只是我在不足五秒钟,透过逐渐关上的电梯门所看到的,那
只有一刹那……不,很可能是我看错了!在不到五秒钟内所看到的东西,很容易
出现误差的对吧?

  就算是看到了,也未必是真的,人很容易被自己的眼睛欺骗,对吧?

  「秋岩,快去开车啊!还等什么呢!」

  正在我对着那关上的电梯门发呆的时候,许常诺和白浩远已经一起扛着康维
麟到了我身后。

  「哦。」

  我依旧傻傻地站在电梯口,无法将眼神和双脚,从原地移开。

  而门外,渐渐起风了。

  天气预报说,今夜西北风,会有一场大到暴雪。


The-end-of-Chapter6
‘Poppies-In-the-Rain'
To-be-continued……


  第七章万花筒中的美梦

  (1)

  「刚才」刘能「这波操作真是秀啊!一挑四可以全身而退,而且是对方有两
个强控战坦和强控法师都在的情况下……恐怕是咱们这一赛季可以排进TOP1
0的操作了!」

  「不只是全赛季啊,估计是咱们联赛史上都可以排进十佳的操作了!你要知
道这种」短腿型「射手,在这个阵容前基本上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哈哈,我看刚才选手特写镜头里」小丑「的表情有些纠结,估计打得很难受。」

  「没错,因为」哥谭「之前已经拿到了八连胜的成绩,而且之前跟」Hig
h5「、跟」WS「、跟」仙剑「的比赛都是零封胜出;面对象牙山这种怪招频
频的队伍,可能打起来会比较吃力——」哥谭「总体而言是个偏发育运营型的队
伍……」

  「但是」象牙山「不跟你运营,他不让你运营!——他们每个人都打得有点
像刺客,所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

  「对,尤其……来啦,你看」说曹操、曹操抢你野「——我的天,你就看这
个」长贵「是真气人!哪怕是个小鸟也要跟你抢!」

  「所以」谜语「现在能做的只是守塔、清兵线,没别的办法了,他拿到的还
是一个极其吃经济的英雄——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只是现在需要看看」哥谭「
这边除了以往的打法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措施能给予对手足够的反制机会。」

  「其实我还是比较在意刚才那个上路」5-0抱团「,明明其实刚刚可以打
的,因为实际上」象牙山「这边都是刚打完第一条小龙之后进行了一下防守加清
野,中下路野区四个人稍微有些保守;所以上路只有」大脚「一个人,」长贵「
不在、」赵四「不在、」刘能「也不在,辅助」广坤「需要一直在跟着」赵四「
所以也不在,虽然」谜语「和」毒藤「还在往那边赶,但是剩下的几个人明显可
以gank一波的——因为」大脚「选的这个英雄的机制,虽然基础伤害够,但
是前中期双抗稍微有点不够,我觉得刚刚还是可以打的,而且兵线也在,完全可
以拔掉上路外塔。」

  「是,但因为」哥谭「之前的打法一直是对方打完龙之后就一定在对方野区
蹲一下;但是今天前四分钟他们被对面搞得有点失去节奏了。所以」象牙山「这
边也有点不按节奏来……恐怕还是担心就是如果抓到」大脚「之后,草丛里会不
会有人吧?还是……可能」小丑「觉得整个队伍还是以谨慎为重。」

  「但是我觉得这是机会啊!打」象牙山「这种队伍你不可能给他们机会的,
我觉得不如转守为攻,你是游击战术,我就」四一分推「呗,」丧钟「或者」谜
语「选一个卖掉。」

  「唉……所以现在」哥谭「的节奏会很难受。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叫做」人
,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来临时却患得患失「。」

  电竞解说所引用的张爱玲这一句话,把我听得浑身一震。这句话听起来并不
像是在诠释一个电竞赛况,但又的确是这样;同时,听起来似乎跟我有关,又似
乎与我无关——似乎也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于是,原本心乱如麻的我,也忍不住朝着电视屏幕瞧去。只见屏幕上,两个
队伍选手所控制的「英雄」化身们,依旧在你来我往地过招:

  「现在」哥谭「人头落后、经济落后……但是落后的不多,他们现在除了清
理兵线,我觉得可以改变一下思路,放开一下」丧钟「和」毒藤「这两个点,去
骚扰一下对方的野核」赵四「和上单」大脚「。~因为其实」毒藤「的这个英雄
,从中后期的装备上来讲,就算是缺一个物防装备也是克制」大脚「的。」

  「而且又是两个女选手,打起来可能是会比较好看一点。」

  「没错,妹子打架,一般都会比较吸引眼球,对吧。」毒藤「、」大脚「,
一个」哥谭市市花「,一个」象牙山村花「,颜值都比较高,如果能对决的话估
计又能上一波热搜。」

  「名字取得也有意思,」大脚「这么叫,她身高可是1米83,183的妹
子一般人谁能handle得住?」

  「我是觉得……刚才商场之前在后台遇到了,反正站她身边我是很有压力。
另外听说」毒藤「以前是瑜伽教练?」

  「体操运动员,参加过全国比赛的。」

  「行啦,先不聊妹子,书归正题——我现在还是希望」哥谭「可以找准机会
刷对面一波野,或者压制一波兵线,只希望他们心态别受影响。」

  坐在长椅上的白浩远和许常诺,都在津津有味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视。

  许常诺的目光,基本上是牢牢钉在屏幕上的,偶尔会根据屏幕上游戏界面里
选手的「骚操作」跟着赞叹或者惊呼,可他耳朵里却塞着一对儿耳机,耳机还连
着自己正在播放一个讲座视频的手机,自从那个康维麟医生进了急诊室,许常诺
的脸上便是一副万事总算告一段落的优哉游哉,总之不论他是不是真的能够一心
二用,我倒觉得躺在急诊室里康维麟的死活,跟他好像没太大关系一样。

  而白浩远则更似乎是用着比赛的镜头,或者更贴切地说是用电视上任何节目
的画面来为自己提神。因为在我们跟着医护把身中数刀的康维麟送到民总医院的
这间急救室门口之后,他除了接了依旧在加班加点收拾林梦萌的胡佳期打来的电
话报平安之外,剩下大部分时间都靠在椅子上呵欠连天;中间还问我和许常诺身
上有没有烟:我是没有的,老早之前就因为夏雪平不喜欢我抽,所以直接连着打
火机都给了廖韬,而许常诺就剩下一根倒着插进盒里的万宝路冰爆珠薄荷烟,这
个被许多烟民追捧的东西我还真没抽过,且当白浩远问起来的时候,许常诺的眼
睛里立刻闪烁着吝啬的委屈,但白浩远一看烟盒就挥了挥手,还嘲笑许常诺为啥
愿意抽如此「娘们儿唧唧」的东西。于是白浩远下楼去,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
包从包装到味道都很粗犷的555,在楼下一待就是三根烟的功夫。大半夜的风
雪起了,单单吸一口空气感觉嗓子里就能产生一口冰凉的刺痛感,白浩远连着抽
了三根烟,到最后更是给自己弄得头晕加反胃,显然是「醉烟」了。细细想来,
此刻站在急诊室的这仨里,白浩远必然是最累的,又要对付案子又要应付胡佳期
的前夫。这是他的报应,但似乎倒也是他对胡佳期的真心。

  斜靠着墙站在急诊室门口犯困打哈欠的我,则完全没心思看这重播的所谓的
「东西部联盟-天王山之战」,虽然我从升学警院之后就一直是F市本地强队「
象牙山电竞俱乐部」的粉丝,在警院唯一一次的跟大白鹤和小C逃学,就是为了
参加对内三个女队员「大脚」、「小蒙」和「刘英」的握手见面会。然而,在一
个医院的走廊这么一个高度要求无噪音的环境里播放电子竞技节目的重播,这让
我觉得有点迷惑。

  当然,除了急诊室里的康维麟让我心绪不宁之外,萦绕在我心头的,还有刚
才宾馆电梯门合上的一刹那,我所看到的那个身影。

  我怎么觉得都有点不对。我看到的那个女的,到底是不是夏雪平?

  若说是,关键之前我从来没在局里听说过夏雪平跟周荻有过什么特殊的绯闻
——之前她和段亦澄也好、和艾立威也好,诚然那都是夏雪平有心思故意摆那俩
货一道,但对于他们的事情,局里、组里的人不仅知道,还一直风言风语,是很
大基数的人群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周荻这档子事情,倒是从来没人提过——也
就是打从周荻非要把夏雪平调到国情部情报局之后,徐远似乎隐晦地提过一嘴,
但老狐狸说起话来从来都是留下三分余地;而且或许是我太过敏感,每次当我看
到夏雪平和周荻同框出现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周荻的眼神和表情不太对,我完
全看不出来夏雪平会对周荻有什么意思,所以怎么说他俩也不可能遇到一起以后
,是一种分开许久的情侣久别重逢的样子吧?何况今天一天他们都在一起工作呢


  何况,单纯只是看在今天下班回家之后她跟我在一起的疯狂与温存,和刚刚
我差点被人暗算于家门口之后她对我流露出来的情感,我都不应该怀疑她和周荻
之间有什么。

  但若说不是……可那女的,跟夏雪平长得也太像了吧?

  从被风吹日晒出来的小麦一般的光滑肤色,到眉眼口鼻,她头发的长度和发
色、她笑起来时候的梨涡,再到脸颊上的咬肌轮廓和皱起眉头时眉心挤出的纹路
,这些形状位置都与夏雪平毫厘不差——人和人之间真能像到被克隆出来的地步


  而且电梯里那个男的,虽然我只看了个侧影,但那身材和姿态也像极了周荻
,何况还有手上那枚结婚戒指——如果是单单我看错了一个人也就罢了,哪可能
随意在我身边出现的两个人,都跟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两个人都极其相像呢?

  关键最重要的是,我又给夏雪平发了三条消息、打了一个电话,但是她都没
理会……

  此刻在我心头,这件事比这个康维麟险些被杀、比我自己刚才险些被杀都更
令我不安。

  所以这个时候,电视上的激烈解说,于我而言,令人烦躁无比。

  「来看一下……」毒藤「这个位置是不是有点过于深入?——唉?」赵四「
和」广坤「经过居然没有发现……」

  「吓死我了!很细节啊——其实按照视角问题就差一步的位置就看到了,但
是」毒藤「正好就挪了一步,不早不晚!早一步或者晚一步一定会被抓!」

  「」毒藤「这是要准备干什么?看一下这边……」小丑「和」丧钟「也赶了
过来……」企鹅「也来了!等一下!」毒藤「原地起跳、大招勾住」赵四「、一
技能减速击飞四个!」广坤「回手吼大,但是对方三个人闪现!外加放出了」企
鹅「的大招解控!」小丑「大招炸到三个人!」刘能「残血得走了!但是」赵四
「和」长贵「都很肉,堵住」毒藤「又拉回一个」丧钟「——」大脚「也已经赶
到,大招连控四个!一技能伤害回血,再击飞两个!但是这边」刘能「被」谜语
「单杀了!」小丑「也被……」

  「咻——」

  突然一下,电视屏幕上的画面短暂地熄灭了;接着就换成了Y省卫视的新闻
频道:「来看一下我省民生建设方面的消息:在今天上午,我省副省长、蓝党Y
省党部主席蔡励晟参观了七家于今年九月被评为我省重点级的幼儿园单位,并与
小朋友们一起……」

  我和白浩远、许常诺都愣住了。

  紧接着,一个身材丰满、头戴卫生帽、双手蓝色胶皮手套、手上还攥着电视
遥控器的五十多岁大妈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就剩你们仨在这了,我换台没意见吧?省卫生总署有规定,全省各级医院
在凌晨十二点以后的公用电视和广播里,要么放本地公共新闻,要么关机。」清
洁大妈摘了手套和口罩,露出了全然不屑的表情,「趁我不在,那几个小年轻的
就调台,纯属找淬!」

  「呃……那什么,您把频道调都已经调了,遥控器又在您手里,您随便吧。
」许常诺有些扫兴地说道。

  「哼!还挺不过瘾是么?看这玩意看得津津有味的,你们是家属来等病人做
手术的,还是跑医院这儿来过瘾的啊?就刚才这波团战,有啥好看的?」大妈看
了看许常诺,撇了撇嘴然后继续说道,「——最后是」象牙山「这边就」刘能「
被单杀了,」哥谭「那边技能都交到了」广坤「一个人身上,但是」广坤「身上
有反伤有」金身「,最后自己团灭,,被」象牙山「推了高地,典型的」装逼不
成反被操「。最后大比分4:2。想看自己搁网上找比赛视频去!现在这小年轻
,还是一帮大老爷们儿,不关心政治经济、不关心体育文化,成天看个破游戏看
得这么津津有味!」

  看着眼前清洁大妈的背影,我们三个都不禁目有些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一个
快六十的女人,骂起人来如舌绽莲花,居然还挺懂MOBA竞技。

  等到那保洁阿姨的人影都快看不见的时候,许常诺才灰溜溜地说了一句:「
还关注体育……要不是国内的足球比赛到现在都没法看,谁愿意看一帮电子建模
出来的小人儿呢?」

  百无聊赖的我和原本开困得上眼皮都要跟下巴在一起打架的白浩远,也说不
出什么话来,只是跟着笑了笑。到这个时候,我和白许二人已经在急诊室门口等
了将近一个小时左右,却仍不见里面有一个人从急诊室里出来。

  许常诺左顾右盼地看了看我和白浩远,眼见着走廊里除了偶尔路过的其他病
患家属与护士之外再就没了别人,YTV新闻台上面放送的,也尽是些对三个党
派都不得罪、对谁都是一通彩虹屁乱拍的播报地方官僚们业绩的赞歌式的新闻,
我们仨谁都不大爱看。许常诺索性拔掉了手机上的耳机插孔,并且把音量打到最
大,兴致甚高地说道:「放点东西听听,也算是给你俩提提神,我看你俩是不是
都有点犯困?」

  「诶我的天……又放这点东西,听多少年了都?咱俩在警院上学你就每天都
听,听了几百遍了也听不腻……」白浩远无奈地说道,说完打了个哈欠。

  我受到传染,也跟着瞌睡了一下,然后对许常诺问道:「许师兄就不困么?


  「呵呵,你问他?他可是咱们一组出了名的夜猫子。」白浩远搓了搓眼眶,
站起身走到了走廊中间的饮料售货机前。

  「习惯了……」许常诺抻了个懒腰看着我,懒洋洋地笑了笑,「确切地说,
已经是职业病了:我从当警察那天起,我半夜三点钟之前就没有犯困的时候,常
年每天就睡三个小时。去找大夫看过了,严重失眠加神经衰弱,没办法了。睡不
着,还不好意思在我媳妇身边翻来覆去地翻身打滚,于是我俩现在每天晚上都分
房睡……就得靠听这个,或者是田连元、单田芳、刘兰芳的评书才能熬过去每个
晚上。」

  「你这听的是啥?」

  「《罗辑思维》。」

  我之前只听说过这个节目,但真的一集都没看过。「罗振宇么?就李诞特讨
厌那个?」

  「哈哈,就是他。反正我觉得他讲得挺有意思的。」许常诺炫耀地笑笑,然
后又眯着眼睛挑衅式地看着我:「怎么,你喜欢听李诞那点肤浅的东西么?」

  「没特喜欢,也没不喜欢。」我诚实地说道,「我是之前真不了解这个罗胖
子,老早以前听说他给那个女导演姜逸磊撤资是怎么回事,按人情算有点不地道
,但是都是商业上的事情,我不懂也不好说。」

  「呵呵,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你外公老局长夏涛公还在呢……
唉,我听说之前好像说《残花弄影》要让她来导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倒是觉得那个姓李的段子手跟这个罗胖子俩人也
都是半斤八两,无非」贩卖焦虑「和」贩卖颓丧「的区别而已,实际上」贩卖颓
丧「还不如」贩卖焦虑「的呢——商业化社会么,两党和解都多少年了,我觉得
大众对于市场的理解还不彻底。喜欢给知识付费、买票听商业跨年演讲的人,跟
愿意去买一本微博段子集合编出来的《笑场》、花钱去小剧场听脱口秀的人,谁
会更高尚?」焦虑「就在那,买不买那就是愿者上钩的事情。只要不搞抄袭、不
违法,不喜欢也不至于非得抨击到底。不过我讨厌那个叫艾力·卡姆的倒是真的
,那家伙简直是撒泼打滚。」

  「哈哈,我也挺膈应他的!我小时候那帮唱二人转出身、在」东方维纳斯「
混迹的喜剧咖们都不搞磕头扇嘴巴、咯吱观众笑那一套了,但我媳妇倒是从高中
开始就喜欢他——你说这一帮女的哈,从小丫头片子喜欢到准黄脸婆的年纪,他
那些段子还是二十年如一日的没营养,哼,却也不知道为啥。」

  「那就是着魔。你看我说我不感冒李诞,每次看他们搞脱口秀和吐槽节目,
我还是乐得跟傻子似的;而那些看不起这个罗振宇的,是不会听他的那些课,但
是什么PUA、什么杂谈圆桌Live、还有……就比如说那个骊沫的」情感灵
魂沙龙「,不也听得津津有味么?许师兄,」喜欢「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多为啥
啊?」

  「倒也是哈!就像浩远跟胡姐一样……」

  「嗯?」

  「唔……没事,看节目。」

  打从听说我不算讨厌罗胖,许常诺对我的眼神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充满敌意,
仿佛他见我对他的个人情操极其认可一样,又似一下子找到了知音一般。我倒也
不是故意去迎合他的意思,反正现在等着康维麟手术,我也没啥可干的,比起看
电视上那帮主播拍地方党团还有环保党的彩虹屁,我宁可跟着许常诺一起「购买
焦虑」

  我仔细一看视频的标题,这一集叫做《岳飞为什么必须死》。我一直以来对
于两宋时期的事情十分感兴趣,索性跟着许常诺一起看了起来:「……就是说当
时」谈和「——不是」投降路线「了——就」谈和「,跟金兵保持以淮河大散关
为界划分,是最有利、最理性的一个选择。所以岳飞的作用,其实没有大家想象
的那样大,这几乎是一个定论了。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打不赢,高宗赵构心里他
想的最主要的敌人是什么?恰恰不是什么」徽钦二帝「,恰恰不是什么金兀术,
而是你岳飞本人……」

  也是在此刻,我的手机的信息提示突然响起;我情绪有些躁动地把手机迅速
从羽绒大衣口袋中拿出,呼,何美茵这臭丫头总算给我回复了——「哟,这么着
急妈妈呀?你找她干嘛呀?[奸笑]」

  「你还没睡呢?没睡不早点回复我?」我急切地回复道,「你帮我看一眼夏
雪平现在是不是出门了?」

  「嗯,出门了,刚才不声不响,接了个电话就出门去了,我都来不及问。」

  看着这句话,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真的?」

  「可不真的么?哦,好像给她打电话的还是个男的。」美茵如是回复道,而
且还没跟任何的emoji表情标签。

  望着手机屏幕,我的心脏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

  ——但就在我自己在脑海中自言自语、掉在地上的心脏还没等摔碎的时候,
美茵那头突然连刷了差不多十几个主题为「嘲笑」的表情包,外加连着打了二十
来个「哈哈哈」。

  「你……臭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何秋岩,我猜猜啊?你现在是不是想哭的心都有了?[奸笑
]你现在是不是正皱着眉、撇着嘴、两只手的手心还都是汗?[奸笑][奸笑]
[奸笑]」

  她说的倒是一点都没错——我赫然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个小坏丫头被耍了。

  紧接着,她又发了一张自拍:此时此刻,她居然就躺在夏雪平的身边,一楼
那间原本属于父亲的卧室里。

  夏雪平在这一刻正穿着自己那件黑色短袖衫,背对着美茵香甜地熟睡着;而
美茵也正穿着自己那件浅粉色的睡袍。拍下照片的时候,她还故意嘟起了「金鱼
嘴」,把嘴唇凑到了夏雪平的脸颊旁边,作出欲亲吻的姿态,还在夏雪平的后脑
处比出了一对儿「兔耳朵」。

  「这下你放心了吧?你女朋友跟我睡在一个被窝里呢![咒骂][敲打]大
半夜的也不知道你一惊一乍得搞什么鬼?[鄙视][右哼哼]」

  看来刚才我可能确实是看错了。很有可能电梯里那个女人其实根本和夏雪平
一点都不像,从头到尾都是我由于高度疲劳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还有被勒的一些
窒息后伤害到了大脑,所导致的幻觉。

  「没事。我是想告诉你,你俩晚上睡觉门窗都锁好,以前夏雪平住公寓,晚
上还总能碰见各种事,这现在咱们家前后院都能直接破窗而入,更得小心了。」

  「哼!真会说!我才不信你是因为这个!反正你放心吧,妈妈枕头下面有她
那把手枪;我枕头下面还放了把这个玩意,我也不知道该叫啥……你看看吧。」

  于是她又给我发了张照片。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汉阳造」的步枪刺刀,
这玩意的岁数,恐怕比我和夏雪平还有美茵加一起再乘以二都大。刀鞘上面看起
来锈迹斑斑,但似乎事先也是经过锉磨过的;而照片上,美茵用拇指轻轻推开了
刀鞘,但见刀刃看起来依旧锋利。

  「你从哪搞来的这么个古董?」

  「老爸给的。你和夏雪平回来之前那天给我的,告诉我说这把刀本来是爷爷
的。」行吧,这东西还算是有一定的杀伤力,放到美茵手里也算是能防身。

  「对了,你不在自己房间里睡,怎么跑夏雪平那屋睡去了?」

  「哈哈![坏笑][坏笑][坏笑]就许你跟夏雪平云云雨雨,难道我就不
行跟她温存一下咩?」

  只见美茵回复完这一句后,给我连着发了三张自拍:

  ——她狞着鼻子、噘着嘴巴,眯起眼睛,却很大方地扯开自己领口,左臂垫
在自己左边鲜嫩的乳圆下面,用手紧抓着右边那只同样娇翠欲滴的多汁肉果,还
特意让自己明显沾了晶莹口水的如成熟石榴籽般的乳头从自己的手指缝中探出来
,硬挺挺地对我示威,见她的样子,我情不自禁地嗤笑一声,随即又对她这副顽
皮样子更加气恼;

  ——她又掀开了自己这一边的被子,直接拉开了腰间的衣带,敞着衣襟举着
手机,把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剥露出来,又抬起屁股劈着双腿,左手贴在自己的脸
颊下面,蜷成一只猫爪的形状,并且故意翻着白眼伸着舌头,一脸的「崩坏状」
像是在诉说自己垂涎我身上某种物件已久;还让自己湿淋淋的小粉穴与上半身的
粉红双乳在斜成30°角的镜头里交相呼应,而且我才看见这小家伙居然又把自
己的阴毛刮得一干二净,蜜汁打湿在她阴阜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还有颜色轻微有
些变得深了的阴唇处,与那若隐若现的幼嫩肛门眼肉组成了一块刚刚从冷柜里取
出后脱了模具的潘趣果冻,我心里对她故意耍戏我还是存有愠怒的,但却忍不住
开始咽起唾沫来;

  ——最后,她直接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睡袍,低伏着上半身、双乳紧贴着床单
,浑圆的小屁股高高翘起,像一只天真又满身心都是单纯欲望的雏兽一样在床上
爬着,顽皮又狡猾地掀开了夏雪平下半身那边的被子,让夏雪平古铜色的肌肤占
据了相片画面的四分之三:跟我在一起后睡觉时一直都会穿着一条棉质短裤的夏
雪平,在今夜入眠的时候,下半身居然一丝不挂。夏雪平美臀上面的两个腰窝被
美茵用左臂轻轻搭着,紧凑如蚌壳的贝穴在并拢的紧致结实的臀股中间,似随着
她的轻鼾微微地一张一合,油亮的咖啡色后庭臀门,也似随着她平缓沉稳的呼吸
一张一缩;而在这可爱的菊门侧上方,是美茵斜过脑袋后从娇俏樱唇之间伸出的
那条令人气恼又难以割舍的、仿佛熟透了的莲雾一样嫣红、又若在冰水蜜中浸泡
过的甜柿果肉一样嫩滑的舌头,而就在美茵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一滴玲珑剔透
的唾涎,正巧从她的舌尖上落下,停到了她的下巴与夏雪平结实健美臀肉的中间
……

  今夜的夏雪平居然没穿那条熟悉的短裤入睡,是因为太热么?是因为太累么
?难不成是因为我走以后,夏雪平因为吃了含有镇定助眠成分的药物入睡、而对
现在美茵的所作所为不清楚?

  这些细节,是我在之后不断反复端详这三张照片才一一看清的;在美茵给我
传来照片的当时,我碍于许常诺在身边因此并不敢仔细地查看,只在点开第一张
照片、看到美茵胸前和指间那两颗红肉珠后便急急惶惶又草草地扫了几眼,满心
的复杂情绪全都用身体里的无形之手揪着心脏与大脑而得以克制;可当我见到最
后一张照片中,美茵勾起的舌尖距离夏雪平那团小巧的菊门软肉如此之近时,从
胸口立刻烧起一团令人酥痒的烈焰,又顿时遍及全身;同时我的思绪,被那只原
本克制的手瞬间丢到了好久以前,我在夏雪平的车里入睡时所遭遇到那场令人大
汗淋漓的梦境,那场荒淫又有趣梦里温柔乡,眼见着照进了生活中的现实,于是
一刹那间,自己双腿处堆了里三层的裤裆马上又绷又勒,显然不够用了。

  「老许,你的。」

  恰在此时,白浩远拿着三罐用热水温过了的咖啡回到了许常诺身边,他刚回
来必然是看不到我的手机屏幕;而另一头,在我身边刚抬起头去接咖啡的许常诺
,前一秒也正津津有味地捧着手机一边看着罗胖侃侃而谈、一边跟着时而嘴角上
扬时而频频点头,霎时我两边的额角皆冒出了一股带着凉风的汗水,我连忙点了
下home键,然后把手机藏回了羽绒大衣口袋里。

  不藏或许还无妨,这么一藏,倒让白浩远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和右边大腿根出
多出来的一条枪管:「喝吧。干嘛呢?鬼鬼祟祟又面红耳赤的?」

  「嗯?我……我没有啊?」

  人最有趣的地方,不在于做了生怕被人发现的事情所脸红,而是在做了见不
得人的事情之后,被人问了一句「你怎么脸红了」,结果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
反倒跟着红了。被白浩远这么一说,我的脸上反而滚烫起来。

  趁着白浩远和许常诺不注意,我连忙给美茵快速手打一行字:「闹什么闹!
快点睡觉,明早上学!」

  「还凶我!哥,你可知道你对妈妈做了什么事情吗?可出大事了你!」

  美茵这小丫头片子却依旧不依不饶。我一时半刻也看不懂她在说什么,索性
没理她,锁了屏幕后又连忙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嘿嘿,还用说么……」许常诺在一旁接着凑着热闹、却同时也作出有些不
大感冒的态度说着,「中午饭的时候你没听新来那几个混小子聊天么?他们在秋
岩的车上嗅到有女生的味道……是香水味吧?咱们这位何代组长,之前在警校时
候的风流韵事可都是出了名的!」

  「香水味?我还真没闻到。」白浩远坐了下来,满脸好奇地盯着我。

  「但我可闻到了:香奈儿五号,跟那天那个找我来查段亦菲溺水案子的那个
蔡小姐身上香水味一样。」许常诺微微一笑,八卦地问着我,「我说秋岩,那个
蔡小姐跟你是啥关系啊?」

  「就是普通朋友……而且,是曾经的普通朋友。」我庆幸又尴尬地说道,庆
幸的是他们俩都以为秦耀杨沅沅闻到的是香水味,尴尬的他们怎么就把事情给拐
到蔡梦君身上去了。

  「我的天!哈哈,秋岩,听了你这话真是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白浩远咧嘴一笑,「你俩是」曾经「的普通朋友,那下一步就是」关系不太普通
的朋友「了呗?」

  「不是……我跟她不是你俩想的那样,我俩不是情侣。」我连忙解释道。

  「我也没说是」情侣「啊。哈哈!我懂了!」

  「谁说」关系不普通的朋友「就一定是情侣的?」许常诺也笑了笑,「你刚
才一直给蔡小姐发信息来着吧?一条一条,给你忙活的……裤腿里都放」短刀「
了。那女孩盘儿挺靓的,而且一看就有点闷骚;还穿了一身名牌,一看家庭就是
非富即贵;她说话做事、举手投足之间还挺讲礼仪、有气质,还是大学生。客观
地说,秋岩,她跟你还真挺配。」

  「不,我和她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许师兄……」我已经否认到舌根酸痛了。

  「别解释了,秋岩,办案子的事情咱俩不见得多厉害,对于这种事情,你还
是逃不过我和老许的法眼的!我和老许都已经猜到了,你还狡辩呢?你俩要不是
情侣,你就赶紧让她跟你变成情侣呀!真的,那女孩挺好……」

  捧着手里的咖啡,看着白浩远和许常诺俩人乐得跟两个孩子般的模样,我心
里真觉得有点迷惑:上午还盼着我出洋相的两个人,大半夜的却在我身上乱点鸳
鸯谱。

  恰巧这时候,视频里传来了罗胖洪亮清脆的声音:「……文彦博也是冷冷就
几句话:」唯猜忌尔「——就说」我们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们有猜疑你「!哦
老天啊!这个猜疑这个事儿,在过去的权力世界里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东西!」

  「嗬!你这节目有意思哈,他在里头还跟着接话!」白浩远笑了笑,喝了口
咖啡又因为呛到咳嗽了几下,然后也跟着一起看着节目。

  可听到视频节目里这段话,在我斜着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里摇头晃脑、手舞足
蹈、侃侃而谈的这个胖子的时候,我想起的,是刚刚自己因为见到了电梯里那个
女人、似乎幻听到了周荻叫了一声「雪平」而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克服了自己
心防和自尊与我携手的夏雪平所产生的荒唐念头,这让我在一旁着实无比汗颜。

  猜疑这件事,在精神层面的世界里,也是一个特别可怕的东西。

  但听着视频里面,那罗胖继续说道:

  「……我记得后来有一本历史书叫《说郛》,里面讲的一段话,叫」猜忌者
,天下之乱源也:主疑臣则诛,臣疑主则反;主疑臣而不诛则臣疑而反;臣疑主
而不反则主必诛之。「——能听懂这意思吧?就算我猜疑你,我不反,那皇帝也
会认为:哎?猜疑了为什么还不反呢?哎,先杀了算了……」

  恰逢此刻,手术室的提示灯也熄了。

  「怎么样?」

  「康主任挨了七刀。」主治医师摘了口罩和橡胶手套后,狠狠地叹了口气,
「不过这七刀,虽然都刺到了关键的血脉上,但是没有一处是致命伤,只是失血
稍微有点多。刚才已经输过血了,现在并无大碍。伤口还在做最后的处理,得且
等呢!等处理完毕之后,你们三位可以申请转院到警务医院——我个人强烈建议
,你们一定要尽快把康主任转院到你们那里,并且要严加看护!你们要知道,康
主任对于我们医院的重要性,可不亚于你们那个之前在我们这住院过的、名叫夏
雪平的女警官对于你们市警察局的重要性!」

  话音一落,我和白浩远许常诺相互之间都交换了个眼神,听这大夫的意思,
他显然是话里有话。

  「怎么,大夫?您是知道最近有人企图危害康医生的人身安全么?」许常诺
站起身说道。

  主治医生看了看我们仨,又看了看四周,警惕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
方,你们最好来一个跟我到我办公室,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前提是你
们警方不能公开我的身份,否则我在Y省这片儿的医疗界可没法混了!」

  「那我跟你走吧。」我也站起了身。

  「还是我来吧。」白浩远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擦了擦嘴,看着我和许常诺道
,「毕竟给省厅那边交上去的案情报告上,」案件负责人「写的是我的名字。抓
了一个林梦萌、一个陈春就牵涉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这案子不好弄。秋岩,
你跟老许你俩就在这等康医生出来吧。」

  「真不用我?」

  「行啦,」许常诺拍了拍我的后背,「浩远愿意去,你就让他去吧,要换我
是你我还乐得清闲呢!」许常诺接着大喇喇地坐下,懒洋洋地把身子往后一靠,
看了一眼手机摇了摇头:「这么一会儿就剩30%的电了……」然后眯着眼睛看
着电视,对我突然问了一句:「唉,秋岩,你知不知道,咱们一组这些比你稍年
长点的师兄师姐们,为啥有点烦你不?」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挑衅,但许常诺此刻的态度倒是跟王楚惠白浩远他们平常
聊天时候一模一样;换成两三个月以前的我,听了他这句话,我必然是要跟他踹
桌子的,不过此刻我是真累得没那个精力,而且经过夏雪平的开导之后,我自己
也祛了些许戾气。

  于是我并没任何情绪的波澜,而是轻呼了口气,对他说道:「许师兄还真是
快人快语,组里不少人还不承认对我有反感态度呢……呵呵,你们讨厌我,要么
是因为我是夏雪平的儿子,要么是因为艾立威,要么就是因为我之前确实有点混
不吝的性子。」

  「呵呵……」许许常诺抬手搔了搔眉毛,微笑着说道,「这么说吧:我这个
人滚刀肉,周围你别管是你这个夏组长的儿子、还是换成别人谁家公子,说实话
,我都不会太理会;曹……他原名叫啥来着?算了……艾立威,艾立威在的时候
、他身份没暴露的时候,其实在重案一组里,跟他平辈这些人当中我算是跟他关
系最不好的,当然关系也不差——反正我没浩远他们那么喜欢他,跟他我谈不上
多大交情,之前我故意跟你不对付,有那么一些原因倒是看在你跟浩远不对付的
份儿上;当然,论年龄,你是小弟弟,按理说,谁都不应该跟后辈年轻人一般见
识。咱们这帮人烦你,或许跟你自己说的那三点有关,但是都不是最主要的。」  「那又是因为啥?」

  「就因为你特别爱张罗,你知道么?在整个警察系统里,太」爱张罗「可不
是一件讨人喜欢的事情。」

  「您是说,大家都嫌我太」跳「了是么?」看着许常诺,我不禁冷笑一声。

  「唉,你可算知道了!太」跳「,这个」跳「字用的相当有效果。行,没想
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孺子可教。」

  连夸我听起来也像是在骂我,我看了看手里的咖啡,默默地放在了一边,再
也没有了想继续喝下去的欲望。

  许常诺小口抿着咖啡,舒舒服服地半躺在长椅上,继续说道:「咱们重案一
组,从徐远当上局长之后,真就没见过像你这种特别愿意乍呼的新人菜鸟:你一
天天呜呜渣渣、看着比谁都能,后来还跑到风纪处折腾一通——你说啥啥都叫你
跟着折腾了,你是不是特别想显著别人游手好闲?」

  「哈!我可没那个意思,这顶帽子我没法戴!」许常诺的态度虽然有所缓和
,但这让我并不舒服,「我的想法其实很单纯:你们想必也能听说过,之前我和
夏雪平的关系就一直不好,我只是想在她面前证明一下自己。如果不是为了这,
我也不会考警校、还放弃了进入两大情报部门的集合,死乞白赖地来市局这儿;
而且,我不怕你笑话,我不是没打过退堂鼓——说到这我倒是想问一句哈:我发
现我身上别的犯浑的事情你们总拿出来当瓜子嗑,但我脱队那一周的事情你们各
位倒是居然不咋提。你说我都是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比起夏雪平和我外公,我
自省之前我都可以被嘲笑为」败家子「了,却没想到,您各位还居然会嫌我」爱
张罗「。」

  许常诺看着我冷笑了三声,却没说话。

  「但照您这么说,努力工作也是一种罪过么?许师兄,咱们可都是当警察的
,还是刑警。」我又问道。

  「你别误会,何秋岩,你先听我说。实际上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其实对你
有了个重新的认识:我觉得你这人还是挺聪明的、又挺真诚的,而且再加上你刚
才说」贩卖颓丧还不如贩卖焦虑「,我觉得你这人还有点思想,对你真有点刮目
相看,所以我才跟你说这些。」

  随即,许常诺放下了手机,的确在友善地看着我,但又不以为然地笑着:「
你刚从警校里出来,你肯定心气儿高;几年前我刚从警院毕业的时候我心气儿也
高,我也想着破大案子、做出点成绩来——可哥们儿现在告诉你,啥破大案子的
都他妈是狗屁。成天拼死拼活,累得跟三孙子似的;到头来,又有几个能混出头
的?这么说,咱们这帮警察,大部分人的归宿,搞不好就得跟老聂似的,弄不好
哪天就嗝屁,有啥意思?」

  进了重案一组当了刑警,做好随时赴死的觉悟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么?

  我抹了抹被咖啡浸湿的嘴唇,看着许常诺,听他发这通牢骚,我算明白了为
啥重案一组「将才遍地、帅才寥寥」,里面每一个人深挖的话似乎都颇有能耐、
但除了夏雪平和艾立威,却似乎没一个人有担当——更讽刺的是,艾立威还是个
「鼹鼠」。

  不过我转念一想,其实我也没多大资格去贬低许常诺,因为我也不想死。不
过我更多的是在想,跟在夏雪平身边冲在前面,一起去跟那些罪犯、那些恶势力
拼死,然后一起活下来。

  于是我咽了口唾沫,说了番与真实想法不一样的话:「许师兄,你现在不就
正在破」大案「呢么?罗佳蔓这案子本身算是前无先例的案子,而且经过沈副局
长和胡副厅长的这么宣传,就算原本不是大案子、也成了大案子了,再加上她自
己是大明星,又牵涉进这么多大人物来;破了这案子,你和白师兄,还不是要功
绩有功绩、要嘉奖有嘉奖?您还在这发啥牢骚?」

  「呵呵,要不怎么说你新人菜鸟心气高呢?啥功绩、啥嘉奖,那都是虚的!
你现在才刚谈恋爱,还没结婚呢,可是咱们这帮人大部分都有家有媳妇有老公,
快到三十来岁了,就越来越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警察这么个身份,也就只是个赚
钱养家的工作。功绩、嘉奖顶个屁!唉,我说,你见过夏组长的那些嘉奖令和勋
章么?」

  「嘉奖令和勋章?」这倒是怪了哈?我很清楚她从当刑警到现在应该是得过
不少荣誉的,但是从我住进夏雪平那间单身公寓、帮她收拾屋子一直到前两天那
小房间被炸掉,我就没见过这两样东西。

  「哦,对……你应该是没见过——你可能都不知道咱们重案一组在三楼,就
你们新风纪处办公室那条走廊最后面,还有个杂货间。估计夏组长都把那些东西
锁那里头了。我见识过的,夏组长这些年得到的勋章,摆到一起能铺满一个电脑
屏幕;那些嘉奖令,呵呵,好家伙,堆一起能有三本」辞海「那么厚!可是这玩
意有啥用?咱」F市第一女警「夏雪平到现在说到底不还是个」组长「么?夏组
长之前除了好喝酒之外,也就喜欢多买两件大衣两套西装而已,也没啥别的嗜好
,离了婚所以一个人,生活开支估计也不咋多;你但凡换个稍微爱化妆爱打扮一
点的女人试试,再没夏组长那么多拿命换到的嘉奖堆出来的加薪,你看看她赚的
那些薪水,够不够一个月花销的?」

  我说不出来一个字。我之前仔细算了一下夏雪平每月的工薪,按照她的警衔
底薪是七千,岗位津贴一千五,乱七八糟的各种明目的加薪算在一起在减了税,
竟然一个月能赚得一万两千块。我之前还开她玩笑说,你这简直是富婆了,我之
前一直以为她赚得不多原来是被骗了。毕竟老爸之前在时事传媒集团的薪水也就
九千五,每个月若是多写点稿子、多去参加一些活动或者上一些时政评论节目,
倒是能拿到三四千的通告费。话说徐远和沈量才的薪水也就这个水平了。

  今天听到许常诺如此一说,我才想明白,从底薪七千块里多出去的那些钱,
都是从夏雪平身上流的血、掉的肉;若是案子破得少了,可能连七千块都拿不到
。而且同样是拿着一万两千块的工资,夏雪平到现在还都得拼命,而省厅的那些
官僚们,每天只需要去办公室坐一坐、上上网、喝喝茶、开开会,偶尔到处去各
市县的总局挑挑毛病就可以了。

  只听许常诺接着叹了口气,有些激动地说道:「是,咱们当刑警,应该」服
务社会、保卫繁荣「,那省厅那帮,成天吃得脑满肠肥的官僚大老爷,他们咋自
己不来第一线」服务社会、保卫繁荣「?唉,我和我家那口子,各自父母年纪也
都大了,最近天天嚷着要抱孙子孙女,而且因为那个破演员的死,我一个月没碰
我媳妇了;原本今天啥啥都准备了,结果好,哼,硬是一个电话从被窝里揪出来
了!操!这日子我发现真是越过越操蛋!……我跟你讲秋岩,在咱们局里,男女
老少,日子过得比我压力大的有的是,要不然市局内部,怎么有不老少搞婚外情
的呢?还有去嫖妓的、到处在外面约炮的,跟自己子女、兄弟姐妹、父母乱伦的
也有—一些——我其实原本听到这种事情都恶心,现在早都麻木了。浩远跟胡姐
不就这样么?浩远原来多单纯的人,你肯定想象不到;胡姐,那曾经在咱们凶杀
组那也是警花女神一枝的说呀!呵呵,这人啊,在这种高压之下还过着不是人的
生活,啥啥他娘的一点最基本的保障都没有,就得再去找点东西发泄,于是一个
个的,早都不正常了!要不是我我看得比他们这些人都清楚,我估计我也不正常
了,呵呵!」

  许常诺苦笑着挠了挠头发,看着放在自己身边的白浩远留下的那件棉袄。无
奈地摇了摇头。

  我清了清嗓子没说话,默默地把明明捧过温咖啡却突然瞬间冰凉的双手放在
嘴巴前面,用力呵着热气。我自己稍稍有些心虚的同时,我也在试着去理解许常
诺的心境,但反复琢磨三次他的话之后,我还是不能产生半点感同身受的意思,
我体会不到这跟我「太喜欢张罗」、「太跳」、太想努力去做好自己身为警察该
做的事情又有什么关联,尽管仔细回想一下一组里每一个人的状态,我在此刻有
点能明白,他们每个人都在努力扛着的负担。

  「秋岩,你刚才还说,我现在正在破大案子?哎呀……也是,偶尔我自己昏
了头、喝多了,恍惚中也还相信这个。」许常诺见我没说话,自己叹了口气,继
续颓然地发著牢骚,「但问题是,别说现在一个人一条命,咱们一下子就抓出来
四个嫌疑人,就算这案子最后破了,你觉得能怎样?就算有荣誉了,这荣誉到最
后能是我和浩远的?夏组长得罪了多少人,才换来了那些荣誉,可我俩有夏组长
那本事?我跟你讲,哪怕最后,破案的功劳算到你小秋岩的头上,其实我们一组
的弟兄们也都认了;可到最后,那不还是局里的、还是省厅的荣耀么?你真以为
,破了案子,就啥都有了?况且,哼,这今后的市局啊,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
…」

  许常诺欲一吐为快却意犹未尽的样子,让我的心里开始不大安稳:「许师兄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听说,但也用不着听说什么,只是有预感。你也确实是来的时间
不长,其实在市局里混得久了的人,大概齐都能感觉出来:就这次全国地方大选
之后,都用不着等来年元首选举,在咱们市局里面,可能要洗牌咯。」

  「洗牌?什么意思?」

  「你要是硬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还真不行,毕竟我也不是琢磨事情的
人。不过我先问你一句,你跟夏组长从外地回来,你是不是还没有去过一次,那
一手被你救活的风纪处吧?」

  「没有。」我如实说道,「我就去张霁隆入股的一家医院,把老丁头、小妍
姐、阳哥从里面接回来了。」

  「哈哈哈……」许常诺像从我嘴里听了个笑话似的,看着我放肆地哈哈大笑
起来,紧接着又苦涩地摇了摇头,「那接下来在你身上要发生的事情,可有得看
了。你还不知道吧,就这一个月,风纪处不但建制扩大了,而且权力也大了——
每周都会到各个组处课室去搞审查,搞不好还会直接越级找警员,去刑讯室单独
谈话。日子算起来,明天……不,等天亮就应该又是他们的例行检查了。」

  听起来风纪处现在多了的这条职责,有点像警校里训导处的那些教官和值周
生们,偶尔回想起来我依旧觉得烦;但客观地琢磨一番,再想想之前这两三个月
里市局内部发生的事情,我却也觉得风纪处对内进行审查没什么问题。

  「这又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的么?——呵呵,许师兄是觉得,他们会针对我
?这样也好,我不在风纪处了,为了工作为了市局,他们应该一视同仁。」

  「要不说你还是嫩呢!呵呵,我明白,出了苏媚珍和艾立威的事情,你便满
脑子都是你和夏组长安危,所以你特别希望有人能对内进行高压管理;但是,你
不能不考虑别人死活吧?水脏了肯定是个弊病,但是水至清则无鱼。另外,你肯
定觉得那个许彤晨和庄宁他俩都是老实孩子对吧?秋岩,你太小看那一对儿鸳鸯
了!你也太小看风纪处了!呵呵,我现在都不好意思说我自己和他们俩都是」考
学帮「出身的嘞——反正我也不在这危言耸听了,弄得我像挑拨离间的小人似的
,到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许常诺的态度,油滑到让我觉得油腻,而且就像他自己说的,许彤晨和庄宁
这俩人有多大的脾气多大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俩可能利用自己的职权欺负人么
?何况还有伍育明修德馨两位大哥坐镇,许彤晨庄宁他俩,如果有太冲动的行为
,也必然会被两位大哥拦着。所以我觉得,许常诺说的,或许还是重案一组和风
纪处的误会与积怨。

  我也不愿意多在这个问题上聊下去,因此我便另起了一个话题:「我倒是听
说了,在我和夏雪平不在局里的这段时间,咱们一组和风纪处的人有点梁子。怕
不是一直以来有什么误会,可能这里头也有我的过错。所以我跟小妍姐、老丁头
和莫阳哥都商量过了,本来想过几日,我想招呼咱重案一组的人,还有风纪处的
人一起找个地方吃顿饭呢!我想好了,大冬天的吃点烧烤不错,毕竟」没有什么
事不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

  一听我的话,许常诺仿佛屁股被针扎了似的看着我:「我的天!秋岩,我烧
高香求求你了!这顿烧烤你最好别请,这不是你能请得起的!」

  「可我已经跟徐远请示了,到时候他和量才副局长也应该都会去……」

  「就算是他俩会去,这顿烧烤你也请不起!你真以为一两顿烧烤,风纪处和
重案一组就能和和气气了?告诉你,秋岩,虽说你和夏组长是母子,你俩相距差
不多十年之后,能重新和好,但风纪处跟重案一组,永远都吃不到一口锅里去!
还请吃饭,我说秋岩,说你爱张罗你还不承认,你是真嫌局里不够乱啊!」

  「……」这盆莫名其妙的冷水,浇得我有些无语。

  「你是不是以为,重案一组和风纪处的矛盾,单纯就是因为艾立威活着的时
候给挑拨的?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你真以为就凭他艾立威刚进局里,在一个扫黄
的案子上,因为把那个丁瞎子他们的侦查计划透露给那个窑子、让李小妍被轮奸
、再搞出几条人命,老风纪处百十来号人,就能那么沦落了?——秋岩,你再想
想,平常在组里大家讨厌你、重案一组跟风纪处剑拔弩张、一组二组关系微妙、
全局上下现在都在欺负网监处、保卫处在局里到处找人麻烦、财务处人事处没事
也在一起相互掣肘,你以为这都是单纯的狗咬狗么?你真觉得,在这些事情的后
面就没有别的事了?你知道就我而言,为啥刚才在办公室里,明明看到你脖子这
么明显的勒痕了,还必须要你那样下不来台么?就因为咱们这帮啥靠山都没有的
,除了讨厌你这」爱张罗「的劲儿,还都得想办法保住自己的饭碗,你懂么?—
—就不说什么升职加薪的事情了,单单为了自己的饭碗,咱们就得拼命演戏!」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下子被他这些云山雾绕的话说得有点晕。

  「我再说得直白点吧,明告诉你,虽然之前徐远和沈量才都是师兄弟,但徐
局长一直都跟聂厅长打得火热,而沈副局长早就背靠胡副厅长了,胡聂二人水火
不容,这个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咱再说说另一个事情:我没记错的话,苏媚珍的
中弹、艾立威的死,还有今天那个影帝的跳桥自杀,你差不多已经是第三次去冲
撞胡副厅长了;外加老早胡敬鲂就视咱夏组长为眼中钉,现在你又想着让重案一
组和风纪处在一起吃饭,你不怕胡敬鲂,但你还让不让别人活了?——是,风纪
处重建以后的处长是你,你愣是把三条丧家犬骂醒了,重新让他们收拾得人模人
样的,但你别忘了最开始给他们所有人做培训的,不是你何秋岩,而是他沈量才
!秋岩,你知道为啥咱们这帮人当初都心甘情愿给艾立威当狗腿子么?因为这个
人圆滑得很,至少外面洒进一组的腥风血雨,他都能遮挡住,让咱们这些无辜的
、也没啥能耐的小角色小人物沾不上半点。你要是心里真有咱们一组这帮人,以
后别跟省厅的人再对着干了,惹了麻烦不说,真没人为你叫好。」

  这一番话说下来,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许常诺说的都是他自己想在局里自保的
事情,不过有些话细细品味似乎还有点道理;最让我脸红的,是他道破我跟风纪
处的关系的那句话:我确实只是一个顺势而为、又因为自己作死然后被徐远抓回
去之后愣架到风纪处处长位置上的小角色。我之前还沾沾自喜,当这个处长当得
入了戏,真以为是我救了一个部门,曾经我几度喝多了之后还放出狂言说自己是
「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现在想想,这个处长,其实可以是我、也可以是我
眼前的许常诺,如果跟机缘运气无关的话,甚至都可以是大头牛牛他俩。

  正在这时候,电视里又播放了一条新闻:从今天开始,在Y省全省范围内,
将针对政府和公共事业单位,包括警务系统和安全调查系统在内,所有下属公务
员的工作津贴、补助、可报销账目进行大范围的取消,以保证省政府开源节流,
但同时在薪金征税方面,将降低公务员个人税率。

  「听听,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儿么?呵呵……」许常诺对我指了指电视屏幕苦
笑道。

  「没听出来,这政策怎么了?」

  「执政党那帮人搞出来的幺蛾子呗——你平时不看新闻?」

  我羞愧地笑了笑:「我其实不太关心政治。」实际上我真不大看新闻,看电
视都只看电影电视剧,上网也只看一些杂谈、历史文艺内容或者小说,再就是十
八禁方面的东西,除非是真无聊到一定境地;很多政治民生方面的事情虽然也会
去了解,但基本都靠跟别人聊天。

  「那你这样可不行,秋岩,你现在给人架到代理组长这个位置上了,政治方
面的东西你怎么也得看看。」许常诺接着说道:「这个事情,呵呵,明显是执政
党那帮人在拆了袜子补内裤。正常每年省内财政报告十一月中旬就应该发了,结
果这都快十二月中旬了,还没公布。他们不发、咱们这帮小人物也不清楚到底怎
么了,但实际上从上个月开始,虽然行政议会还没通过议案,但咱们F市,咱们
市局、税务局、邮政局、市场监督管理局、卫生局就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不知道
哪里出了问题,但肯定是省里财政赤字了。」

  「不能吧!」我诧异地问道,「咱们省经济不一直挺好的么?」

  「呵呵,好个屁!今天晚上下班我去买菜,大白菜比上个月每斤贵了一块五
,比十月份的时候贵了两块七;而且又因为最近这」人造肉「闹腾的,猪牛羊肉
普遍都涨了十块多钱。我老婆从西北网购的猪里脊和羊排,加上运费算在一起才
78,同样的肉不说质量,本地就得至少一百二!」接着,许常诺有点幸灾乐祸
地看着我,「说起来你这新车啥时候买的?刚去买的?」

  「呃……不是,我一个远房姑姑从法国回来,之后送给我的,当见面礼。」

  「嗬!你这个姑姑啥来头,送你这么好的车?」许常诺一听,又马上一脸羡
慕。

  「哦,就做外贸服饰生意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那你最好让你这姑姑,捎带手给你弄张全省通用的、或者特定石化公司通
用的加油卡,否则你就等着剌自己的肉吧。你就看这破政策——还减少补助、同
时减少征税,这他妈啥意思?这就相当于你我现在每天工作的时候开车烧的油、
上班时候喝的水、加班时候吃的宵夜、开枪打出去的子弹所需要的费用,都直接
从咱们自己钱包里掏!你说没了补助津贴,咱们这帮人凭啥卖命?我没你那么有
远大理想、没有夏雪平那么执着于抓捕罪犯,我很现实,我就想踏踏实实工作然
后拿工资,还好把日子过了;哼,现在可好,啥啥都没有……你说一个地方的,
主要负责去卖命挡枪子的人群的最基本福利都开始被剪裁了,你还能说这个地方
的经济不错么?是,马上圣诞节又要搞什么奢侈品嘉年华,可问题是你给我一个
LV的包或者卡地亚的戒指,现在拿出去转手卖了能换几斤几两的猪肉几棵萝卜
白菜?这个月每天新闻里就是这点破事儿,三个党派天天在议会厅里讨论怎么把
物价压下去,本来在野党那帮人最坚决反对这个议案通过,结果这个月也不知道
怎么了,居然这事情在省行政议会上得到了190票同意票,剩下那10票弃权
票据说还都是地方党团和环保党投的。要我说,咱们Y省的天,怕是要黑!」

  「嘘……」我不痛不痒地跟着苦笑了一下,伸手对许常诺示意道,「许师兄
这话可别乱说,大选期间对咱们可是敏感时期。」

  「啥敏感不敏感的?不就是」军警宪特不可妄议时政、不可干扰时政「么?
那些当大官的偷偷摸摸干的事情,我过过嘴瘾还不行?我一光脚的,还真就不怕
穿鞋的!」紧接着,许常诺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转过头看着我:「我刚想
起一事儿来:你是怎么猜得出来那个林梦萌杀了她老公温先生的?」

  「这不是我猜的。」我不避讳地说道,「刚才地方党团那人给我叫到外面去
之后,我真在他们车上见到他们洪门的人了,温先生被林梦萌杀掉的事情,也是
那三个南港人跟我说的。」

  许常诺一边抻着脖子歪着头看着我,一边把眼珠子上下左右转得滴溜溜得像
钟表上的秒针,追问道:「那么你那义兄张霁隆也在?」

  「他也在。」

  「呵呵,最南边和最北边的黑社会头子、反清复明的和满洲八旗的坐到了一
辆车里……」许常诺似自言自语一般叨咕了一通,接着又问了我一句:「洪兴的
」白纸扇「、」草鞋「和」双花红棍「亲自大老远从南港跑来,能丢下十二堂口
那么大的摊子不管,就为杀一女人,这事儿你信么?」

  我心里一颤,但想想刚才在车上的情况,似乎也没啥特别说不通的地方:「
我其实也有点不相信,但他们洪兴现在因为温先生死了,所以一提起林梦萌确实
挺咬牙切齿的,我觉得没啥……」

  「你还拿当警察跟我说事儿呢,秋岩?你说你一警察咋就能这么相信黑社会
们说的话?尤其是那帮南港三合会、洪门的老家伙们,一个个的都贼精着呢!他
们真正是来干嘛的,能跟你明说?」许常诺说得摇头晃脑的,满脸一副自诩神机
妙算的得意。

  「那以许师兄的意思,他们又是过来干啥的呢?」

  「我下面跟你说的事,每一个字都有可能让你我去安保局喝一壶的,你可别
跟别人说。」

  「我不能。但什么事还得去安保局?至于么?」

  「我听局里保卫处和经侦处那帮人聊天说,差不多有十年时间,咱们Y省方
面,有人一直在让南港的黑社会,帮着通过英资背景的银行进行洗钱,数额差不
多得有五个亿。」

  「五个亿!这事儿有准儿么?」要知道南港当年叱咤风云的雷洛探长,总共
的家当大概也就五亿。

  但同时,我也想起了外公那传闻中的一千五百万美金。这五个亿跟那一千五
百万美金,可别是有什么关系。

  「英国的情报机构查出来的东西,你说有准儿没准儿?」

  「……」

  「英国的军情五处对南港一直贼心不死,于是把整个相关资料都卖给了」转
轮教「那帮人,想让他们在上个月就通过」新龙人电视台「和」大公元报「曝光
出来,搅乱来年大选;但是」转轮教「自从那个姓李的死了之后,为了争教主,
他们内部早就四分五裂了,再加上他们的长老有一个因为内斗又因为实在想回国
,所以上个月月初的时候,用偷渡的方式回了国,直接把资料一份寄给了D港警
察局的经侦处,一份亲自送到了省检察厅经济督察部。这件事本来是让咱们市局
经侦处来做的,保卫处也派过人参与保护过」轮子「的那个长老,不过整件事情
现在已经移交给安保局那帮王八蛋,消息也被封锁了。搞不好,被洗掉的那五个
亿,就是省里每年的亏空累计出来的。」

  「耸人听闻……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可怕的童话故事。」

  「查谁洗钱,不是你我的职责,而且究竟有没有五个亿我也不感兴趣。查出
来了又怎么样?那么多钱也不给我花。但我猜除此之外,还应该有别的事情。」
许常诺继续说道,「你再想想历史上谁是跟他们洪门三合会那帮人关系最密切、
不少成员早先都是他们会党份子的?」

  「你是说在野党?」

  「还能有谁啊?」

  「哦……那不对啊!这谁都知道张霁隆是杨省长女儿的男友,他怎么可能会
跟南港会党一起去帮着蓝党的人?」

  许常诺嗤笑道:「黑社会到底是黑社会,你以为张霁隆跑了杨君实的女儿,
他就一定会帮着杨君实当」黑手套「?我看未必!俩月之前,张霁隆去了趟南方
S市,这个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他告诉了我,他还上了电视,跟江山资本的人还……」

  「他还见了当地的朱市长和陈委员长,这俩人一个是S市蓝党党部主席,一
个是是蓝党出身。」许常诺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眼,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整合了
之前的李氏集团和蒋氏集团,而且现在都传言蒋有心就是张霁隆在S市那边找人
做掉的。」

  这种说法我倒也在网上看人发帖爆料过,不过其中有好多事情我看起来都觉
得假,至于那个蒋有心的所谓「车祸」是不是真的由张霁隆制造的,我没问过他
,他当然也不会说。只不过,想想当初李钊的车祸,全国都知道是蒋有心策划的
,只是当时南方S市警方和检察院均以证据不足帮着蒋有心开脱,而后来蒋有心
自己却也死于不明不白的车祸,我只能说天道轮回。

  正想着这茬,却听许常诺说道:「如果张霁隆真有心帮助杨君实,那他就应
该放了蒋有心——毕竟杨君实年轻时在S市的时候,可没少受到他们蒋家的恩惠
。」

  「嗯?还有这事儿?」我一下愣了。

  「是啊。杨君实年轻的时候,做过国有银行的信贷经理,因为不愿意违反规
定给当年F市的副市长夫人贷款,直接被下放到南方S市下属的一个乡镇信贷所
。在那,杨君实机缘巧合认识了蒋有心的祖父,于是辞了职,给蒋家的金融公司
做过几年事,让杨君实赚足了几桶金,后来才有了他加入了红党、踏入政界、重
回F市这些事。蒋有心确实是在跟李钊的斗争里做了几手绝户事,如果真是张霁
隆做掉了他,呵呵,你说就杨君实和蒋家的关系,他能连管都不管?倘若张霁隆
真是一颗心眼帮着杨君实的,不说别的,起码他这次去S市,蒋有心不应该会死
。」

  「但他的确死了……」

  「是的。而且现在,蒋家和李家的钱,都改姓张了!」

  我回想着之前张霁隆给我讲述他和那个李钊的过往、李钊和蒋有心和他们各
自妻儿之间淫靡荒诞的恩怨、以及我看到的电视报道上最后蒋氏集团的结局,一
股黑色的气体,在缓慢中笼上我的心头。

  「做买卖的、混黑道的,他们没有政治信仰,钱就是他们的信仰,到时候还
不是谁能让他们有赚头他们跟谁?搞不好,他张霁隆也是」红跳蓝跳两头吃「。
张霁隆这人可更是个厉害的主儿,当初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听说,日本」难波会「
的老头子」鬼太阁「就评价当时还只是个当打手的张霁隆是」表里比兴「,战国
时代大骗子真田昌幸一样的人,你说当年谁能想到一个可能引发战争的几乎无法
逆转的政变,是被一个小小的黑道打手给破了局的?所以啊,此人比其他人更不
可信!」

  「聊啥呢?」白浩远打着一个重重的哈欠站到了我和许常诺面前,「康维麟
的担架都已经进电梯了,你俩还搁着唠呢!」

  一抬头正撞见那哈欠,结果我和许常诺都被白浩远传染了,一张嘴放送起来
,不但困意抵消了刚才喝的咖啡,而且因为双目疲劳而从眼眶里流出的泪水都够
接半杯的了。

  「没聊啥,瞎他妈聊呢!一天天的鸡巴烂事儿一大堆,还愁没话题?」许常
诺说着直接把空易拉罐随手往地上一放,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怎么样?问出来
点儿尖儿货了没?」

  「问出来了。不过现在没证据,所以跟你俩说了也是白说;但倒是给了咱们
一个新思路。」

  「要是那样的话,咱们就先把这康主任送到警务医院,然后回去再说吧……
」许常诺懒洋洋地说道。

  「白师兄,你说这」新思路「是怎么讲?」我却立刻问道,并没理会许常诺
。不过跟着满身负能量的许常诺聊了大半天,再加上确实倦意难耐,此刻的我也
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求神拜佛盼望这案子尽早结束的心态。

  「这个康维麟有个学生,是当整容医生的,按照刚刚这个主刀大夫的说法,
康维麟给罗佳蔓做私人医生,也是这个学生介绍的。太具体的事情,这个大夫也
不大清楚,不过有几次罗佳蔓来医院找康主任的时候,那个学生也陪着来过几次
,看起来那个学生跟罗佳蔓的关系不一般。而且有几次,检查完身体之后罗佳蔓
的情绪不太好,她跟康维麟那个学生还在走廊里超过几架,都被这个主刀大夫撞
见了。后来罗佳蔓死了之后,那个学生跟康维麟在这儿见过一次面,但是离开的
时候神色有些慌张。随后康维麟就跟医院请了假,说是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实际
是直接藏到了豪龙酒店。康维麟最后一天上班的时候,还跟这个主刀大夫说过:
因为自己独身一人,如果自己被这个学生杀了的话,就请帮忙把自己的一些东西
给自己在首都的弟弟家里寄去。」

  「那这么说,这个康维麟是知道这个学生要害自己咯?这个学生是谁啊?」
我问道。

  「名叫练勇毅,馨亭医疗集团医美部整形科的主任。」

  「行咯,知道姓名,那咱们就回去慢慢查呗。」许常诺斜着眼睛看了看我,
又同样斜着眼睛一脸起床气似的看着白浩远。

  那个矮个子?

  我立刻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匿名信上会有张霁隆的指纹。

  「我已经联系了馨亭医美部附近、还有练勇毅住处附近的分局刑警,让他们
尽快掌握情况,暂时把练勇毅监控起来。秦耀那几个小子也被我折腾醒了,他们
现在也应该分了组,往馨亭整形医院和练勇毅公寓附近赶。」

  「这大晚上的,如果派人过去……哈呼——不怕打草惊蛇?」许常诺又打了
个个哈欠。

  「要不,直接先把他带到市局再说?」我心一横问道。

  「怎么带?现在就凭一个与这个案子基本没关系的证人证词,完全没办法抓
人啊。」白浩远担忧地说道。

  「随便找个借口不都行么?就说是要求他配合调查……」

  「你可拉倒吧秋岩!你别忘了明天风纪处可是要来检查,到时候如果他们拿
这个事情找茬,发现咱们不按照正常程序办事,咱们可就有得糟心了。」许常诺
既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害怕地说道。

  「啥?这种事情他们现在也要管?」我不敢相信地看了看白浩远。

  白浩远也无奈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之前那个练医生如果没跑的话,今
天也不见得能跑……」

  「那万一刚刚在酒店里出刀子杀人的那个就是练勇毅呢?」拖着满载一天疲
惫身躯的我,面对白浩远和许常诺二人的不紧不慢,我的脾气马上有些急,我更
不敢相信,一个接连质疑我工作方式两天的人,居然会认定一个同时具有杀人嫌
疑和杀人未遂嫌疑的人,在事发之后不会马上准备跑路。

  一听我这样发问,站在原地的白浩远显然也蒙了,他似乎根本忽略了匿名信
上那最后一个名字,很有可能也是今晚准备谋杀作为匿名信写信人的康维麟的凶
手。

  只有许常诺自己,似滚刀肉一样扭着身躯抻着胳膊:「那都这么晚了,你想
怎么办?如果今晚想去杀康医生的真是那个什么练勇毅,要是想跑,这不也早跑
了吗?」

  「那你的意思是,难道就不抓了?」

  「我可没这么说。」许常诺说完之后,干脆闭上了眼睛站在原地,乱摆着自
己的胳膊。

  「……总之,我马上给秦耀打电话,让他们到了地方之后,只要发现练勇毅
,就先把人抓了!而且我还会通知网监处,以重案一组的名义,给省际警察、海
岸卫队和边检发一份警备告示,防止此人逃到外省或者外国。」我咬着牙压着脾
气,看了看白浩远,又看了看许常诺,「风纪处那些人多大的能耐我又不是不清
楚,我还真就不相信就这么一个月,他们一下子本事就能通天。先抓了练勇毅,
出了问题我何秋岩一个人担着,不牵涉你们二位!」

  白浩远此刻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羞愧的意思:「秋岩,我不是这意思,你
看,我只是怕把事情弄草率了……」

  「行了!那这事情你俩拿主意了,反正我也不是能拿主意、也不是爱拿主意
的人,我怎么着都行——警务医院那边有制服警执勤吧?」说话间,许常诺困得
有些不耐烦了。

  「有。三十分钟前他们就到了,这阵儿应该在一楼等着咱们。」我说道。

  「那好,我直接跟着急救车去警务医院那边,然后今晚我就在那儿过夜了;
你们俩直接回局里吧。其他的事情我听你俩安排,你俩咋商量,我明天跟着咋办
——妈呀,实在是困屁了!」说完,许常诺又连着打了三个哈欠。

  上急救车的时候,许常诺的眼睛已经接近无法睁开,三步抻一下懒腰,好像
那急救车的车厢就是他的卧室一样,总之是没了刚刚在急诊室门口跟我侃侃而谈
时候的精气神。我和白浩远两人也都在犯困,临开车之前白浩远又特地给我买了
一罐热橙汁让我提神,自己则亲自揽下了联系局里和布控在整形医院以及练勇毅
家附近的小组,说是为了让我专心开车。他这一番举动,倒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秋岩,我刚才真是疏忽了,没想到」如果今晚是练勇毅自己准备杀康维麟
「这一块儿……你看这事儿弄得……」

  「呵呵,没事。你看白师兄,我不也没说啥么。」

  「呵呵……」

  从民总医院开回市局这一路上,我和白浩远总共就说了这么几句话,其他时
间,完全交给了收音电台里重播的娱乐笑话节目。人跟人之间,话多了劳神费心
,话少了有总觉得面子上失礼。本来就着白浩远最后那一声疲劳的假笑,我是真
想跟他聊聊许常诺那原本都已经给人侃得七荤八素、认为他说的话有道理,却一
站起身马上就能让人突然生一肚子气的本事,但思来想去,碍于他和许常诺之间
的交情,我几次都生生把话赶回了嗓子眼里。

  局里这边,胡师姐和杨沅沅对于林梦萌的审讯也才刚刚结束,把林梦萌收监
进了拘留室里之后,两人正巧在市局大楼外面跟刚从车上下来的我和白浩远碰了
面。现在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现在权等着秦耀那边摁到练勇毅,所以我
干脆直接让杨沅沅先回了寝室,随后准备上楼回办公室让所有人休息,但等我上
了楼后才发现,重案一组办公室里俨然睡倒了一大片,除了从门口到夏雪平的组
长办公桌前这一片因为地上实在太凉,其他但凡能下脚的地方已经都打上了地铺
,更别说给我和白浩远胡佳期三人留地方了。

  我正被办公室里的阵势所震撼,白浩远和胡佳期这边却轻手轻脚地从办公室
对面的小杂物间搬来了两只板凳,直接放到了夏雪平的办公桌旁边,坐好之后双
手垫在了桌面上,直接把头在上一枕。白浩远倒是无所谓了,我看着这极其不舒
服的姿势,心里却有些心疼胡佳期。

  「你俩就这么睡?」我悄声问道。

  「马上天就亮了,没事的……」胡佳期嫣然一笑,伸出手跟白浩远十指紧扣
,随即准备闭上了眼睛。

  我看不了女人受委屈,我更是看不了苦命鸳鸯在我面前撒着沾了黄莲的狗粮


  「得了,在这儿趴着多憋屈,您二位起来吧,跟我来。我有个地方。」

  「你有地方?」白浩远疑惑地看着我。

  「我寝室还没退呢。不过你们俩得自己准备毛毯,我那儿有后勤处发的四只
枕头,但是就一床被子。」

  「算了,秋岩,不用了……太麻烦了!」白浩远见我如此慷慨,眼睛嘴上客
气地笑着,眼睛却有点羞愧地不敢看我。见白浩远不好意思,本来有些想要站起
身的胡佳期便也作罢,对我连连摆了摆手。

  「起来!」我不得已,眼珠一转,直接对他俩低声嘶哑道,「你们俩加上夏
雪平的办公桌,能让我产生一大堆不好的回忆好不好?」

  话音刚入耳,两人便都清醒了,相互看了一眼后,一致愧疚地看着我。

  「快起来吧!」

  在我的安排下,我将白浩远和胡佳期带回了寝室。好巧不巧,我这间屋子,
之前还竟是胡佳期刚来局里的时候住过的。在我的强硬坚持下,我让他们两个睡
到了床上,我自己去睡沙发,若不如此也没办法安排谁睡在哪里;在办公室里矜
持许久的胡佳期和白浩远,本来还装作不在乎睡哪里的样子,但等枕头一垫、毯
子一盖、暖风一开,没出五分钟,主卧里便响起了两个人厚重的鼾声。我则一直
等着秦耀那边发来消息,告诉我练勇毅已经被他擒获、安全送到了市局之后,我
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天色蒙蒙亮,夏雪平突然到了我的寝室门口。胡佳期帮
着开了门后,夏雪平也不管白浩远和胡佳期都在场,直接一阵健步如飞,一下子
扑到了我的身上把我吻醒。

  「诶呦……你干嘛啊?」我不知所措地看着白浩远和胡佳期,连忙解释道,
「那个啥,我妈就这样……」

  「哟,平时跟我黏糊得如胶似漆,在局里好些地方都不知回避,怎么现在突
然管我叫」妈「啦?」夏雪平捏着我的鼻子问道。

  「说的是呢,秋岩,你也别藏着掖着了。我也是过来人,你以为我看不懂你
和雪平的关系?」胡佳期饶有意味地笑了笑。

  「夏组长单身多少年了,秋岩你也改到恋爱的时候了,母子又怎么了?别装
了!」白浩远也跟着起着哄。

  我羞涩地挠了挠头,搂着夏雪平幸福地笑着,接着对她问道:「你今天不好
好在家休息,找我来干嘛?」

  搂着她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原本这件跟我能配做情侣款的羽绒服,也不知怎
么回事居然变成了一件貂绒大衣。只是夏雪平如此穿在身上又趴在我怀里,我这
样搂着还觉得很舒服,因此我也并没有在意。

  「你这边都没什么事,陪我看电影去吧。」

  「可我这边还有案子……」

  「人不都被杨沅沅秦耀他们抓到了么?走吧!」

  夏雪平笑着将我一把从被窝里拉起,眼看着我就穿着一件背心一条内裤,她
却也不等我换衣服;只不过这十二月的大雪天,我穿着这些却也并不觉得冷。眼
看着夏雪平拉着我便跑到了电影院,我却也真记不得「敦盛」居酒屋旁边什么时
候开了个电影院。我本来还寻思着入场之前买捧爆米花或者热狗,再加上夏雪平
比较爱喝的中杯雪碧兑蔓越莓汁——当然她的这些口味都是我学龄前的记忆了,
夏雪平却突然嫌我啰嗦,叫嚷着电影马上开始,我也记不住是买没买票,便直接
被夏雪平拉着手往影院放映室里冲。

  可一进放映室,我定睛一看这里演的哪是电影,而是一场话剧。我连忙小声
对夏雪平问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但夏雪平却不由分说,直接伸出手指抵在嘴唇上
示意我噤声,于是我只好跟她一起找个地方坐下,然后看着舞台上的表演。

  眼见着舞台上,是一对儿穿着礼服的情侣约会:男人把口中叼着的玫瑰递到
了女人手中,但女人早已哭得泪眼婆娑;男人却似乎丝毫不顾及女人的眼泪,意
气风发地快速说着我有些听不大清楚的台词,偶然间窜到我耳朵里的声音表面下
一幕,男人将会去做一件大事。旋即,男人搂住了女人的腰,当着全场观众的面
,直接轻而易举地撕破了女人的黑色晚礼裙,从礼服里面咬下了女人的蕾丝胸罩
和三角薄纱内裤,一瞬间满屋子里,全都是带着轻微咸湿味道的体香。

  「我的天!现在在舞台上还能让这么演么?」我矢口问道。

  但坐在我身旁的夏雪平却没有应答,她整个人都半躺在座椅上,看到这一幕
的时候,正伸出右手放在嘴边,用牙齿轻咬着食指,完全是她在遭遇到疑案时作
出的习惯性困惑状。

  我再转过头朝舞台上看去,仔细一看,女人裸露着的会阴和乳房上,虽然在
大腿中间某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不断往外渗出着清澈粘稠的淫汁,但也不见半点
阴毛,而上面那两颗饱满的肉丘上居然也没有半片乳晕,她的胴体竟然是如同大
理石一般的青灰色,或者更贴切地说,这女人的身体根本就是一樽雕像。

  紧接着,男人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黑色三点式泳装的火辣女
郎,在女人的陪同下男人前往舞台的正中央,此时一个穿着古罗马样式布袍的肥
胖男人笑眯眯的拉着火辣女郎的手,准备拽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就在这一刻,
火辣女郎二话不说,抬起那条性感的长腿,直接对着胖子的裆部就把自己的膝盖
撞了过去。胖子闷咳了一声倒地,台下的观众哄堂大笑。

  随后,在火辣女郎的陪同下,男人顺利地坐在了舞台正中央的高背长椅上。
一群穿着白色棉质内衣、身材依然惹火的性感女人半跪着围绕在男人的周围。演
了大半场的哑剧,到此刻,终于有了男人第一句台词——他清楚地说了一声:

  「把布鲁图斯带上!」

  到此,在听到「布鲁图斯」的名字之后,我才终于看懂这舞台上演的是什么
戏,只不过这剧怎么跟我读过的剧本好像演的不太一样呢?而且为什么马克·安
东尼要让一个性感大飒蜜来演?

  更奇葩的是,当「布鲁图斯」被那群穿着白色内衣的女人押着走上台的时候
,那名扮演「布鲁图斯」的演员所穿的衣裳,居然是现役第五代秋冬季男式警察
制服正装。

  「吾儿,亦有汝乎?」坐在长椅上的男人说道。他的声音竟然听起来有些耳
熟,但是比我听过的那个声音似乎更年轻一些。

  「原谅我,凯撒!」那名穿着警服的「布鲁图斯」说道。

  「——那么倒下吧,背叛者!」

  于是在刹那间,那些穿着白色成套内衣的女人们,分分从屁股上面的位置掏
出硬纸板糊成的匕首,一起捅向了那个「布鲁图斯」——却没想到,纸壳做的匕
首,在刺到了那个「布鲁图斯」的身体上的那一刻,居然变成了无比锋利的钢制
匕首,而且迅速地把那个「布鲁图斯」插成了一个血蜂窝!

  「杀人了!」

  更令我惊愕的是,当那个「布鲁图斯」倒地断气的一瞬间,他的脸,居然变
成了佟德达的那张脸!

  「不行不行!这么演不行……」

  而接下来,那名「凯撒」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我和夏雪平的身旁,我揉
揉眼睛一瞧,这演员不是我外公夏涛却又是谁!

  「爸,你怎么在这?」夏雪平也忍不住惊讶地问道。

  「嗯,你俩来啦?先等会儿,等完事回去了我再好好跟你俩聊聊——聊聊你
们娘俩儿背着人干的好事!你们娘俩儿可真行!真不嫌给咱夏家丢脸的……」外
公面目狰狞地看着我和夏雪平,这让对万事万物波澜不惊的夏雪平也忍不住全身
打了个寒颤。

  面对如此气场强大的外公,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在他看不见的地
方,偷偷地抓住夏雪平的手,十指相扣,紧紧不松。

  只见外公这边已经安排好,让那个穿着黑色三点式的女人推着一个用黑布挡
着的桌台走到舞台中央,然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微笑着,转过身对着观众们说道:
「不好意思啊,各位,刚才出了点状况。现在我们继续:action——」

  黑色三点式随着外公的号令,从桌台上把黑布扯下,哪曾想,那条黑布之下
,居然是一个襁褓中的可爱婴儿……

  「倒下吧,背叛者!」

  ——这一次,这句话则由那些穿着白色内衣的女人们乱七八糟地吼出,而且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硬木制成的棒球棍。随着她们的七嘴八舌,棒球棍
如雨点一般,砸到了婴孩的身上,一瞬间,桌台上原本还吸吮着拇指的婴儿,立
刻血肉模糊……

  「不行,还不是那个意思……」站在我身边的外公叹了口气,低着头捏着下
巴思考着……

  但他的目光,慢慢落到了我的身上。

  「你上。」

  「啊?」顿时,我浑身上下都跟被热水淋过一般。

  「」啊「什么?你上!」

  「爸!你不能这样!」

  「我说让他上,他就得上!家里没人能忤逆我!」

  「你不能这么对我们,爸!」

  「你们俩还是不是夏家的子孙?母子俩作出了苟且之事,还想不听我的话?
难道你们两个想继续让夏家蒙羞吗?给我上!」

  我握着夏雪平的手,心慌到了极点。

  我本来一点都不想起身,可此刻的我双腿如同不听了使唤似的,直接不管不
顾地往舞台上走,甚至我都把夏雪平的胳膊从她的身体上扯了下来……

  而舞台上,那群衣着暴露的女人们的五官,在我踩上舞台地板上的一瞬间居
然散落了一地,而她们每个人的手里,则都多了一条沾了鲜血的铁丝……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一不留神,左臂的肘关节还撞到了茶几边沿磕到了麻筋
。疼痛无力之中,我捂着胳膊转过身,从茶几上拣起手机,此时此刻已然是差三
分钟就到正午十二点。实际从舞台上演的那出剧跟莎士比亚的原剧本不同的时候
,我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跟现实世界绝对有所出入,但不知道为
什么我在刚刚那一刻就是醒不过来,结果搞得我现在在这一刻,脖子上那条勒痕
仍然在隐隐作痛。

  我拿起桌上仅剩的面巾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掀开被子起了身,不经意回
过头,双眼差一点就被白浩远那副正被一双修长赛白杨、笔直似竹筷的美腿紧紧
勾住的粗糙屁股,以及胡佳期有些略平坦的如两只肉包子一样的乳房、颜色深如
芝麻丸子一样的乳头还有那雪白的躯体晃瞎了眼……不过说起来,胡师姐的身体
真的好白,简直白如灯光,白的不见任何血色,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些什么先天
性的生理缺陷;而且她似乎天生就是个白虎,阴阜上不仅一根毛都没有,还光滑
无比,但正因如此更让我联想到刚才自己做的那个梦、在梦中那樽被外公亲吻过
的会动的女性大理石像,所以我此刻对于胡佳期的裸体一点邪念没有,反倒是多
了一份恐惧。

  「啊!——秋岩!」头发散开的胡佳期见了我,那一秒钟之间也立刻花容失
色,勾着白浩远身体的双腿反而紧绷得更加厉害。

  这档口,捧着胡佳期胸脯,在她身下耕耘的白浩远惊恐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但听见「噗嗤」一声微弱的响动,白浩远浑身都抽动了一阵,随即口中忍不住哼
唧了起来……

  男人在射精的时候如果受到过度惊吓,搞不好性功能怕是会出问题,已经在
原地捂着眼睛僵了七八秒的我,连忙溜进了洗手间。

  「我说你们二位!我……」我尴尬地大口喘着气,囫囵洗了把脸又漱了一下
嘴,接着背着身子走回到沙发边,最终仍忍不住叫了声道,「起码盖个被好吗!


  「不好意思啊,秋岩……」

  「啊呀,行啦行啦,知道你们俩情到浓处、抑止不能,别啰嗦了。待会儿你
们完事儿了记得帮我锁门。咱们手头还有案子呢!」我挡着半边脸回到了沙发边
上,然后把寝室的钥匙朝着卧室里的地上随意一丢,拎起自己的大衣就往外走。

  「唉!等一下秋岩!」就在我准备拧动门把手推门而出的时候,白浩远突然
叫住了我。

  「哎呀……唉!」白浩远的话音刚落,胡佳期也跟着很难为情地感叹了一声


  「又怎么了,我的亲姐亲哥?」我站在门口不耐烦地问道。

  「秋岩……那个,你……你先过来一下行吗?」白浩远的语气,似乎也饱含
着无比的尴尬。

  「啊?」我的双脚就像是被人在原地粘了一圈胶水一样,「我……过去?干
嘛啊?」

  「羞死人了!他……」胡佳期支支吾吾地说道,「他拔不出来了……」

  我整个人瞬间心态崩坏了。

  「是被我刚才吓得,对吧?」

  「秋岩……那个你赶紧过来一下吧!」白浩远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发抖,「
你得帮帮忙了……」

  我听着他俩的喘息都开始加速,并非是先前受到性刺激那种,而是似乎是因
为紧张加痉挛导致的过呼吸,再这样下去,估计这俩人都有可能昏厥甚至休克。
我不想让他俩继续慌乱下去,只好硬着头皮站到了他俩面前。于是,二人的裸体
彻底暴露在我的眼前,尤其是胡佳期这副山竹果肉似的身子上面,还早早就撒着
一股尚未干涸的精液,而且那光洁无毛微微隆起的白虎阴阜随着胡佳期紧张的呼
吸节奏轻轻起伏着,稍稍被皱纹笼罩的乳房因为受到痉挛和惊吓轻微地抖动,而
且那两颗黑葡萄,在见到我的那一刹那似乎更加挺立。再这样的画面刺激下,任
何一个男人怕是都无法自持,我的阴茎便自然而然地不听内心的告诫在胯下撑起
了一个小帐篷。

  「秋岩的……好大!」胡佳期隔着裤子看到了我的肉棒轮廓之后,本来就羞
红的脸颊更似醉了一般多扑上了一层赤醺。

  「是的,比我的大……所以得他帮忙嘛!」白浩远既紧张又痛苦地说道,而
且从语态到眼神里还对了一分醋意,不过他的身体比胡佳期抖动得还厉害,脸上
也开始变得煞白,所以这分醋意也稍纵即逝。

  「你们俩要我干嘛?——哈?等会儿!」我一边说着一边咂摸着刚才他俩的
简短对话,接着瞬间顿悟,「你俩不是要我……」

  「没办法啊!秋岩!我的老二现在好像是抽筋了,佳期那里似乎也有点变形
,就像掐住了我那玩意儿一样!……而且,你这一晚上是睡得死死的,我俩就睡
了俩小时,之后一直……一直做来着……但是现在她的屄穴里面一点水儿都没有
了,就跟拔火罐似的,干用劲儿我就是抽不出去!你说现在就你在我俩身边,而
且还就因为你刚才吓我一跳,给弄成这样的,不找你我俩还能咋办?」

  「不是……我……」我的脸上也开始发烫,而且他俩怎么就把这事情赖上我
了,我还觉得心里不舒服呢!一时间我的舌头也跟失灵了似的,口吃着说道:「
那……你……你俩身体……你都那么了解她了,你自己……你自己用……你想办
法你刺激刺激不就湿了么……」

  「我试了啊!没有用!我现在也疼得要命!」白浩远满头是汗,说着说着都
快哭了。

  「不是,那我能怎么办啊?」

  「秋岩……」胡佳期脸色扑红着,又似羞耻又似挑逗一样轻咬着下嘴唇,一
边说着还一边忍不住看向我的下体,「你不是硬了么?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哎呀!我说不出口!」

  胡佳期到底还没有那么开放,于是她也很痛苦地把脸别到一边,用双手捂着
自己的脸欲哭无泪地叫着。

  白浩远皱着眉头,印堂发绿地说道:「那个……佳期屁眼里面那儿,有个地
方是她的敏感点……」

  「胡闹!」我红着脸,立刻转过身去。

  「秋岩,你就帮帮忙,把裤子脱了……反正之前我和佳期对你也不好,你就
跟佳期做一次肛交,就当给你赔礼了;佳期也是个大美女,你跟她做了,就算是
插她的屁眼,你也算占了便宜了,行吗?」白浩远还真是说一不二,话刚说完,
自己就扳着胡佳期的身体往侧面一倒,抱着胡佳期的屁股让她以女上位坐好,而
且还硬着头皮主动帮着掰开胡佳期的屁股。

  「我说你俩自己不也长手指头了么?你俩自己去弄一下不行?」

  「我俩……我俩都扣不到……」胡佳期也横下了心,把双手从脸上拿开。

  阳光从窗外洒进房间里,胡佳期娇嫩的肛周软肉,在金色的阳光中一张一合
着。我着实忍不住,又回过头去,欺骗着自己,实际上贪婪着用目光侵略着胡佳
期的每一寸肌肤。

  「秋岩……就帮姐一把……姐其实也挺喜欢你的,你要是不嫌弃姐……」胡
佳期红着脸说道,说到最后,她的双目中流出了两行清泪,但同时,嘴角却带着
她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的淫荡微笑,「姐以后……也可以给你……」

  我紧闭着双眼,冷静地让自己只想着一件事、一个人:夏雪平。我不能背叛
夏雪平。

  白浩远听了更加醋意大发,但深呼吸了三下后,他却宠溺地说道:「佳期,
你愿意的话也行……反正以前跟老聂……」

  「行啦!都总说我何秋岩最浑不吝、最爱闹,你俩才是真能闹!明明前两天
还并不打心眼里看得上我,今天就想让我做连襟了?你俩也是真行,昨天明明都
累成那样了还有力气干这事情!被我吓到了能赖我啊?再者,你俩总说自己爱对
方爱得海誓山盟的,我有多大脸能干出这么趁人之危的事情?」

  被我吼了这么一通,两个肉身相钳住的人似乎都冷静了许多,而且我自己裤
子里那不安分的小兄弟也跟着冷静了许多。

  我想了想,拿出了手机。

  「唉,秋岩你干嘛?」白浩远一见我拿出手机,更加慌张了。

  「我给薛警医打电话!又不是拍照片!就这么信不过我,刚才还要我……还
要我」欺负「佳期姐呢……」我努力让自己愤怒着,以求压抑住自己不应该产生
的色欲,「薛警医那儿有不少乱七八糟的药物,我想看看他那儿有没有能让肌肉
松弛或者让阴道括约肌扩张的药剂。如果有的话,直接给你俩扎一针不就行了吗
?」

  「哦,对哦……怎么没想到……」胡佳期羞涩地搂着白浩远,把自己的头埋
进了他的胸膛和自己的长发中。

  「没事、没事……」白浩远紧紧搂着胡佳期的雪白身体抚慰着她,又连忙对
我说道:「那,秋岩,你快着点打吧……要不然下午真没办法上班了……」

  「打着呢!」

  结果我电话打了三通,薛警医却都没接。

  重新把电话揣进口袋里,我捂着眼睛站在原地努力开动脑筋,突然想起以前
自己在某次跟那帮一起「吃大锅饭」的人在校外下馆子,酒足饭饱之后,有位兄
台讲过自己曾经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于是我豁然开朗,立刻让白浩远努力站起身
,尽量把胡佳期抱起来。

  「这样……然后呢?」白浩远此刻虽然把胡佳期整个人都抱了起来,但双腿
已经在很明显地抽搐着。

  「撑着。胡师姐你也尽量盘住白师兄。你俩都别动。」

  随即我快速冲进洗手间,从盥洗池下储物柜里找出了自己许久未用的塑料盆
,接了满满一盆温度稍微有些刺骨的凉自来水,然后快速地跑回屋子里,一盆凉
水对着两个人从头到脚猛地泼了下去。

  但听见微微的「噗叽」一声从两人的身体结合处中传来,白浩远立刻将胡佳
期湿漉漉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轻轻地往后一退,那条已经瘫软萎缩且近
乎没有血色的阴茎立刻从胡佳期的阴道里缓缓退出。

  「出来了!」

  「啊!好痛……浩远你慢点……啊……天啊,终于舒服了……」胡佳期脸上
又喜又羞,又是感激又是惊吓,此刻也不遮挡自己的脸或者胸脯,立刻转过颤抖
的身体对我道谢:「秋岩,姐姐谢谢你啊!真的是……」

  「行了吧,这下没事了。地毯和床垫先湿着吧,把暖风开着就行。你俩快着
点收拾自己吧,还有案子呢。」

  「那秋岩……今天这事儿……」白浩远捂着自己的「传家宝」,吞吞吐吐地
问道。

  「我就当没发生过。我先去吃饭了,饿了。」

  说完,我立刻逃离了现场。

  此时此刻,我其实并不在乎白浩远和胡佳期刚刚在我的卧室里到底做了几次
性爱,我不在乎胡佳期的身体有多么苗条柔软,我也并不在乎手头上这个案子,
我最想做的,是给夏雪平打个电话。

  「喂?」

  「喂,秋岩……怎么了?」

  「那个……呵呵,没啥,就想给你打个电话跟你说说话。」在电话接通的这
一刻,我又想起昨晚最开始对她的怀疑来,于是自己一时之间满身满心的都是羞
怯和愧疚,但同时也为自己就在几分钟前战胜了内心的色欲而稍稍有些自豪。

  「哼哼,想我了啊?」

  「嗯。」——夏雪平的声音,怎么听起来似乎有点虚弱的样子?——「你怎
么了?说起话来怎么没精打采的?」

  「啊?……有、有么?」被我这样一问,她又突然有些紧张。

  我仔细一听,电话那头传出了一个声色尖细、态度极其恶劣的声音对另一个
人喊道:「2051!2051!快这点儿啊,这边都等你呢!磨蹭什么呢?还
检不检查啦?」听起来,夏雪平应该也是在医院。

  「对啊,感觉听你说话轻飘飘的,有些没劲儿。」我昨晚知道她今天还得来
医院查关于「天网」的事情,但此刻听她在医院用着这种说话的语气,我的内心
还是感觉到十分的不安,「夏雪平,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病了?觉得哪里不
舒服?」

  「我……」一阵短暂的局促过后,夏雪平很明显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恢复
了些许气力说道,「嗨,我肚子有点疼。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睡得,被子好像
没盖好,凉着了;刚才我还去了好几趟洗手间呢……」

  听着她这样一说,我立刻联想到了美茵给我传来的那几张照片。听起来,昨
晚夏雪平若不是后来又喝了点酒就是吃了含有安定成分的药物,另外从外省回来
之后这几天她一直没休息好睡得太踏实,结果被美茵这小坏丫头捣蛋把她的热裤
给扒掉了。我心说,你睡觉被子不盖好、又没穿裤子,可不是容易肚子疼?想到
这,我顿时忍俊不禁。

  夏雪平也听到了我的笑声,对我轻声笑着抗议道:「喂,我说小混蛋,妈妈
就不兴闹肚子啊?我闹个肚子你还笑我!我平时可真是惯着你了!」

  「嘻嘻,我只是没想到堂堂冷血孤狼大人居然也会闹肚子,还挺可爱的。」

  夏雪平一听,又喜又恼又困惑地说道:「你是怎么把」闹肚子「跟」可爱「
挂钩的?我有的时候还真是不理解你的脑回路!」说完,夏雪平突然又沉默了起
来。

  我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突然发生啥了,只道是她又觉得不舒服,于是对她说道
:「那个,你看看医院走廊里有没有卖热饮料的?一般医院餐厅的水吧里应该有
吧?你去买点热乎的喝点。实在不行,买一罐果汁然后用热水泡一下再喝,肚子
可以舒服一些。」

  「嗯,我知道了。」

  「要不,我现在去开车去医院找你?」听着她的声音,我还是有些不安,而
且这种微妙的不安正在被逐渐放大。

  「不用了……」

  「要么我还是过去一趟吧,我送你回家。」

  「哎呀,真不用啦!我开车过来的呢,你来给我送回家,我车放哪?」

  「暂时留在医院停车场呗,实在不行我就先把你送回去,然后我再打的士去
医院把你车子……」

  「好啦,真不用了。」夏雪平说道,她的声音似乎也恢复了十分,「我就是
闹个肚子而已,我能照顾好自己……我都这么大人了,而且,我是你妈妈。」

  「哦……好吧。」她既然如此说道,我也没理由再坚持,但是几秒钟之后,
我却总觉得她最后这半句话,听起来似乎冰冷无比。当然,也可能是我太过于敏
感了。

  「那个……你中午吃了么?」夏雪平想了想,转而对我问道。

  「唉,别说中午,早上都没吃呢。我这会儿刚醒。」我对她说道。

  「」熬大夜「了吧?」警局这边的俚语,跟演员行当一样,也管这种在夜间
高强度的工作叫「熬大夜」。

  「嗯,昨晚回局里之后,发生太多事儿了:又是抓人又是见了政客、又是媒
体的,萧睿龄昨晚还来了,完事之后我还见着南港洪兴社的人了,后来又救了一
个关于这个案子的证人,然后我又去民总医院待到后半夜……等昨晚睡下的时候
都四点四十多了。这一宿真够人受的。」

  「嗯,反正」熬大夜「之后,有十小时的休整时间,你要不要再去休息一下
?你寝室钥匙不是还没还给总务处么?」

  一提寝室,我立刻又想起屋里现在还有对儿公鸭母鹅正裸着身子裆对裆,短
期内我是实在不愿意再回到那个房间了,但我也真不好意思跟夏雪平直说,哪怕
我俩是有了夫妻之实的母子。所以我只好说道:「唉,不用了,我都睡得差不多
了,而且现在肚子里也有点空。」

  「那你就去食堂吃东西吧,吃点热乎的,吃点热汤面:那家酱肉面就不错,
多撒点榨菜辣椒肉末,你不是最爱吃的么?还有越南牛肉粉,暖暖胃,别凉着自
己。」夏雪平温柔地嘱咐道。

  「好,我知道啦。你也好好喝点暖胃的。」

  接着,夏雪平那边又沉默了。

  我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夏雪平?你真没事吧?」

  「嗯?我真没事啊,就是有点闹肚子……呃……你怎么啰啰嗦嗦的?」夏雪
平很明显地、有些吃痛了一样沉吟了一声,接着又似不耐烦地对我问道,「你给
我打电话来,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其实……啧,怎么说呢?还是有的吧。」我也不知道如何组织我
自己的语言,「那个……我就是昨天晚上做噩梦了,然后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在
外公家的一些事情。」

  「外公家?怎么了?」

  「外公是……我没记错的话,他是不是特别喜欢凯撒这个历史人物啊?尤里
乌斯·凯撒?我记得他还有三个版本不同的凯撒传记的藏书。」

  「你外公……他喜欢很多历史人物的,确实很喜欢凯撒,而且还喜欢莎士比
亚写的那部剧。我倒不是很感兴趣,你要是问我这些,我真不大清楚哩。」

  「哎呀,我不是想跟你探讨历史,」我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记不清是
谁了,是外公还是舅舅,是不是曾经总把有一句话挂在嘴边上——」布鲁图斯也
应该被人「……唉,原话怎么说来着?」

  「是」布鲁图斯也应该尝尝凯撒的痛苦,背叛者应受尽利刃穿刺再入地狱「
?」夏雪平完整无误地重复出了这句话。

  「对!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跟凯撒传记或者莎翁剧本没有关系,这是你外公看过但丁的《神曲
》之后说的话。」夏雪平的语气突然阴沉了下来,「后来……你外公过世之后,
有一阵子你舅舅……你舅舅也总说这句话。」

  我轻咳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假设,但若是真的
说出口——尤其是跟夏雪平说出口,我的心里还是产生了一种毫无由来且莫名其
妙的紧张和压抑感:「夏雪平,我昨天做梦,梦见这句话了。当然我知道做梦这
件事是有点没啥逻辑的事情,但醒来之后,我不知道为啥,就这么点时间里头,
我总是……呼……我总是能把这句话,跟佟大爷的死,还有我舅舅舅妈收养的那
个孩子的死,联系到一起。」

  夏雪平那边,一下子彻底安静了。

  「我是瞎猜的啊,我只是用潜意识和这个噩梦,把这句话跟现实一些事情强
行联系在了一起。」我依旧壮了壮胆子说道,「但你不觉得,佟大爷的死也好,
」天网「干掉的其他离退休的老警察也好,当初那个被舅舅收养的孩子也好,他
们的死法,都太有仪式感了么?明明一枪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要用刀子
或者钝器?如果行凶者是专业杀手,难道想的不是把活儿做得越利落越好?他,
或者说他们,难道不怕把作案现场弄得过于混乱、结果反而让自己在现场留下什
么蛛丝马迹?」

  电话那头的夏雪平,嘴唇相互碰了一下,似欲言又止,紧接着她叹息了一声
,陷入了深思。

  我知道她肯定会难以接受我这种猜想,因为实际上,如果更直白地多说一句
,我这完全是在把佟德达的死、舅舅舅妈和他们收养的那个婴儿的死,以及那些
看似平白无故被杀的离退休老警察们的惨剧,或许还有我昨晚差点被人勒死的事
情,全都跟外公说过的一句话,或者更明确地说,是跟外公的一个意志直接画了
一条连线。这件事情对我自己而言也是有些荒谬的,因为虽然外公已经离世多年
,但是我从小到大受到夏雪平的影响、以及每次听到父亲提起外公的时候仍然都
是满眼的敬畏,外公那模糊的形象和他简单却隐隐带着铿锵有力气场的名字,早
已经成为了我自己的道德标杆。直接把他的名字和谋杀画上一条连线,完全可以
说是大不敬、大逆不道。

  更何况不说别的,外公的骨灰都已经埋葬多少年了,若说他跟佟德达的死可
以直接挂钩,说实在的,我都觉得我自己是不是忘了吃药。然而就因为刚刚那个
梦唤起了我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这种可怕的念头依然像一滴落入清水中的黑墨
一样,继续在脑海中向着四处蔓延扩散。

  我本以为夏雪平也一定会对我的胡思乱想质疑一通,却没想她语气冷静地对
我说道:「嗯,我明白了。等一下我就准备回一趟老屋,先去看看再说。」

  「老屋么?需要我陪你回去不要?」说起来,夏家的祖宅还是清末时期的宅
院,东边毗邻徐世昌总督府和谢介石公馆,现在这两个地方,一个是Y省作家协
会的总部、也是东北作家群纪念馆的所在地,另一个则是光明路第五小学;往南
则与省政府隔了三条街区,所以那里的治安还是不错的。但在我的概念里,自从
舅舅舅妈带着外婆搬家之后,祖宅就一直没人打理照料,毕竟是低砖矮瓦的,可
别再里面遇上什么意外情况。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一个去可以的。而且老屋的钥匙,我也一直在拜
托光明路分局的同事帮忙保管,我进屋的话还需要找他们陪我一起呢。」夏雪平
冷静得有些冷酷,但是说话时候依旧是没有多大力气的。

  「哦,那样的话倒还好。」

  我听着电话那边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而且即便这医院的走廊里总有悉嗦的嘈
杂,电话那边依旧传来了熟悉的硬皮鞋底踏在地砖上的清脆声音,于是我便知道
她应当是站起了身。

  「你不用管我了,你不是还有案子么?认认真真查案吧。你以后工作的时候
,尽量把心思都放在案子上面,别分心来管我怎么样。」她又用着疲惫而冰冷的
语气说道。

  「哦,我知道了……」而此刻的我,就像是在不经意间做错了什么事情却不
自知一般,站在冬日与冷风职中,稍稍有些不知所措,「夏雪平,你……你是不
是有什么心事啊?」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五秒。

  接着,夏雪平语气冷淡地说道:「什么心事?我只是拉肚子了……我现在有
点没力气。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别分心开管我怎么样……我知道你关心我。」
说到后来,夏雪平的语气也终于回复了点温暖,但她又沉默了片刻,不过这也让
我相信这可能真是腹泻闹腾的。

  「我就是忍不住想关心你么!」于是我也找到了机会跟她隔着电话撒娇,「
唉,你看这事儿弄得!要是你被国情部借去、咱俩能一起来上班该多好……」

  「别发牢骚了,好好去吃饭,吃完饭好好工作。我不耽误你时间了。挂电话
吧。」夏雪平说完,也不等我跟她道别,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她的身体素质向来很好,铁打一样的女人,肚子说疼就疼了起来,而且刚刚
跟我通话的时候,一会儿似乎很高兴一会儿又突然很冷淡,一会儿有些怅然若失
一会儿又对我爱意满满,她现在的心情竟然如此反复无常;再加上她已经快一个
月没用卫生巾和卫生棉条,似乎是一直都没来月经,我思考片刻,怀疑着她是不
是正在经历着更年期。

  都说更年期中的女人最可怕,而我和夏雪平的母子之恋偏偏开始于此。不过
我还听说,如果女人在更年期中被照顾得很好的话,其实这些可怕的情绪和行为
都会得到缓解,而且这个女人从生理到心理也会变得更加年轻。看来如果我晚上
没事的话,应该在家好好陪陪她。我觉得我倒是有信心,可以用自己对她的爱,
从生理到心理都把夏雪平照顾得舒舒服服的,嘻嘻!当然,我和她之间已经有了
床笫之欢,感情上我和她也很稳定,我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分担一下她的精神压
力……

  ——唉,不过夏雪平也才刚刚到四十岁啊,四十岁就开始更年期,这是不是
稍稍早了点?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可能她最近就是因为疲惫,外加被「天网」、被外公生
前死后留下的这些谜团、再加上那些离退休警察们的命案给折磨的,所以才会如
此的情绪化……反正无论如何,看来只要我有时间,就必须多陪陪她。

  这样一边想着,我一边来到了食堂。刚一进食堂我便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劲
,首先在12:23分这个时间里,往常食堂里面,不至于说人满为患,但至少
很多情况下两个人聊天的时候都需要大声说话才能让对方听清,但今天似乎却少
了将近两百人,于是用餐区里显得并不那么嘈杂。

  其次,当我一抬起大门口的厚棉门帘,走进食堂之后,食堂里一时间从距离
我最近的新来的财务处女实习员警,到大老远正在收拾泔水桶的情节大叔,几乎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上一次我接受到如此「热烈」的目光欢迎仪式,还是在夏雪
平跟艾立威的「喜糖」被白浩远他们几个送得全局上下都是的时候。

  紧接着,两个明显十分稚嫩、走起路来样子拘谨、看人的时候眼神里还带着
万分的小心翼翼,举手投足间显得比我还青涩的西装小正太走到了我面前,煞有
介事地对我先敬了个礼,又开口道:「长官,您就是重案一组的何秋岩代理组长
,是吧?」

  「正是。」对方向我敬礼,无论对方是什么警衔、什么时候入职,我都得回
礼。回礼过后我便问道:「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麻烦何代组长跟我们走一趟吧。」哪曾想这俩小孩也不说什么事,开口就
要我跟他俩走,并且不由分说还动了手:不等我反应,直接在我的左右各一个,
开始用着警校最基础的擒拿法攥住了我的手腕,说着还要朝我的肱二头肌摸上来
、企图按住我的肩膀。然而这俩孩子忽视了一个问题:他俩每个人的身高可能都
不超过一米七五,而我的身高却有一米八七。

  于是我只轻轻用力,双臂一弯,便轻而易举地挣开了这俩看似人畜无害的正
太的控制:「干什么!你们是哪个部门的?到底要我跟你们去干什么?不自报家
门、也不说事儿,上来就像摁住我?你们这俩小孩也太不上道了吧!」

  被我如此训斥一通,两个正太原本凌厉的目光竟然立刻耷拉了下来,另一个
一直安静的孩子立刻颤抖着嗓音,惶恐地说道:「我……我们俩都是风纪处的实
习警。是我们上峰要求我们这么做的……我们俩也是按命令办事!」

  「嗬,原来是风纪处的,我他妈还以为是安保局的呢!」看着他俩一会儿盛
气凌人一会儿怂如两只受惊吓的松鼠一般,再加上我一听说他俩是风纪处的,我
忍不住笑出了声,但随后我立刻想起昨晚许常诺跟我说的话,心里面突然又有些
不舒服。我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群围观着我的人,依旧停着筷子、放下汤勺
,有所畏惧却又有些期盼地看着热闹,心中便是更加的不快。「也不打招呼,上
来就想摁住我,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何学长,这是咱们职责所在,你不用吓唬我们!」最开始跟我开口说话的
那个小正太壮着胆子对我说了一句,接着又轻咳了一声,对身旁那个弟弟小声问
道:「咱们的代理处长姓啥来着?」  「管事儿的那么多人,我也没记住啊……」

  没想到这俩孩子还知道管我叫一声「学长」,看起来虽然他们表面上还要装
着无所畏惧的样子,但内心里对我应该还是多少害怕一些的。

  「那你们找我有什么急事儿么?就不能等我先把饭吃了再说?」我看着两个
实习学警。

  「你……您帮帮忙,我们也都没吃饭,风纪处其他的前辈,还有你们重案一
组那帮刑警也都没吃呢,就为了等你出现。」

  「没错,何代组长,,您别为难我们。大家都是一个局子里的袍泽同志,都
是为了治安工作不是?您就帮帮忙,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行吗?」

  我一听这俩小学弟的态度放软,有满口都是在警校里成天背得滚瓜烂熟的那
些主旋律口号,索性也就不计较刚才他们二人的不礼貌了。毕竟我对风纪处还是
很有感情的,太过于跟新到风纪处工作的后辈较真,搞不好还要被其他人看笑话


  「这话我爱听。那行,你们俩先去跟食堂的师傅们打个招呼,留一些饭菜给
咱们风纪处和重案一组的师兄师姐们吃。我跟你们俩去便是。」

  两个小男生倒也听话,马上用训练姿跑步走的步伐跑到了每一个配给餐窗口
,毕恭毕敬地对那些在前台后厨忙活着的大叔和阿姨们提出请求,弄得食堂里所
有人忍俊不禁。我估计这两个小男生平日里也都是老实孩子,所以笑过之后,我
也不想在难为他们俩。

  跟着他们俩出了食堂,又直接进到了警局办公大楼里。我本来还以为他们俩
要带我去风纪处的办公室或者是哪个审讯室,没想到他们把我带到的,却是一组
办公室门口。

  「您进去吧,我们的领导在等你。」

  我推门走进屋,只见重案一组办公室里,除了平时跟我一起上班的这些人,
包括看样子应该是刚刚又洗过一遍热水澡、头发梢的水珠都冻成了风铃的白浩远
和胡佳期之外,整整多了小四十人,全都挤在桌子之间空出来的过道上,还有夏
雪平办公桌周围,而且这四十人,清一色的都是生面孔,每个人看起来都跟许彤
晨庄宁、秦耀杨沅沅的年纪差不多大。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与自己年龄不符的老气
横秋,看着一组办公室里原本的这些主人们的时候,满眼都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对
立,甚至是仇视。

  并且,他们每一个的手里还都拎着一把伸缩警棍,等我一进屋,这些人虽然
似乎也都不认识我,但他们却都像刺猬一样警觉了起来,并且均下意识地扬了扬
手里的那条伸缩棍,腰上还统一别着一台貌似是iTouch那种东西改造的微
型平板电脑,外壳上面好像安装了一个拓展芯片和收发装置。我环顾了一下周围
,只见秦耀、傅穹羽和章渤这仨,脸上还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从淤青痕迹看起
来,应该就是被这些伸缩棍揍得。

  而与此同时,一个脑袋后面留着东洋武士结、前面梳着蘑菇顶刘海、侧面的
头发则都剃成了贴头皮的男生,正仰着身子懒洋洋地坐在夏雪平的椅子上,手边
还放着两把满膛子弹的左轮手枪。最让我发火的是,这小子竟然大大咧咧地把自
己那双鞋底沾满了积雪和泥泞的双脚,直接放到了夏雪平桌面上,抱胸假寐着。

  「学长,人我带来了……」

  没等跟着我一起回到办公室的那两个小男生把话说完,我直接用手扒拉开站
在夏雪平办公桌周围的那些人,走到了「武士结」身边,背过手用手指敲了敲他
的小腿:「兄弟,把腿拿下来行么?」

  「你就是现在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呐?」「武士结」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闭着眼睛连头都没抬,对我懒洋洋地问道。

  「我是。」我回答道,转而对他说道,「你把腿给我拿下来。重案一组组长
的办公桌,是给你用来放腿的么?」

  这时候,「武士结」才睁开眼睛,看了看我,脸色稍微变了一些,看样子他
应该是认识我的,但却依然如故说道:「夏雪平现在不是不在么,我就放一下腿
松快松快怎的了?你们这重案一组最晚不还睡了一地人……」

  「你再不把腿放下,你信不信我让你这辈子一直坐轮椅?」我依然压着内心
的怒火说道。

  于是「武士结」立刻把腿从办公桌上拿了下来,眼睛睁得溜圆悻悻地看着我


  秦耀、傅穹羽、章渤三个,见了「武士结」这副模样,立刻低头窃笑。

  「笑?你们几个等着,我这就记上!」说着,「武士结」把自己腰上别着的
那台微型平板掏了出来,用拇指在屏幕一通敲击。

  「记就记呗,大不了老子这辈子不干警察就是!有啥了不起的?」章渤望着
「武士结」,恶狠狠地说道。

  然而周围的所有同事,包括白浩远、胡佳期、王楚惠他们几位,任由「武士
结」跟章渤对呛,却一点开口干预的意思都没有。

  而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又开了,一个留着板寸发型的高大男人,捧着
一本档案夹走了进来,一进屋后眼睛也不乱散射,直接冲着我瞪了过来。

  「方哥,他……」

  那个板寸头把手一摆,撇着嘴角咽了口唾沫,走到了我面前,对我投来极其
鄙夷的目光:「何秋岩是吧?你在市局现在挺有名?」

  「呵呵,不敢当,」我微笑着看着眼前人,「阁下怎么称呼?」

  「免贵,方岳。」这人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见我对他的名字没什么反应
,又补充了一句,「我跟你在警官学院是同年级的,而且我跟你同岁。」

  「哦,是么?方警官是才调到市局啊?初次见面,幸会。」我以为这哥们是
要跟我借着自己的身份套近乎,我也没多想,便对他客套地伸出了手。

  事实上后来我仔细一回想,才想起在警院的时候我听说过这个名字,校篮球
队的副队长,育英中学重点班参加省联考进的警院,各科成绩一直很不错,是个
校草级别的人物;但这小子在学校里的风评向来不是很好,他在警院念了四年,
四年间也睡了不少女孩,但每次睡过之后就甩,而且传说在学校里还有过多次当
众扇女孩子耳光的事迹,当然我没亲眼见过。我对无缘无故就动手打女人的男人
印象向来不好,所以我跟他自然也不是很熟。

  他见我跟他客套,对我的态度没有变得热络,反而像是受了多大冒犯一般,
对我哼了一鼻子,无视了我的那只手,自己挪过了夏雪平的椅子摆在办公桌前,
一屁股坐了上去;他又瞟了一眼夏雪平的桌面,然后直接伸出手,用手心把刚刚
被「武士结」留在桌子上的黑泥点全都抹了个干净。「是,托你的福,我刚从华
山路分局调过来。咱们也别在这杵着了。」说完,他转头看了看身边那些拿着伸
缩棍的人,对他们毫不客气地吩咐道:「愣着干嘛,给何警官搬把椅子。」

  紧接着,我办公桌后面的那把办公椅,被人拖着放到了我身后。

  「坐吧,咱们坐着说话。」方岳的语气波澜不惊,但脸上的肌肉都快被他用
牙嚼碎了一样,面目狰狞地看着我,「我刚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你何代组长,
没刁难我的人吧?」

  坐下之后,我扫视一圈周围这些拿着伸缩棍的人,故意带着讽刺的意味说道
:「这些都是你的人?可以啊,看样子咱们这届警院生各个是人才。」

  「这些都是风纪处新来的弟兄,有一部分跟我一样,也是咱们同年级的同窗
,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刚从警院招来的学警。」

  「嗯,可以的。一个月之前,我在风纪处当处长的时候,风纪处可还没这么
大的谱。」

  听到我说了这句话后,那些端着伸缩棍的风纪便衣警察有将近二十多人都傻
了眼,他们这些人似乎都不知道我曾经在风纪处当过处长。

  「但是你现在回到了重案一组,你现在是重案一组的代理组长,你已经跟咱
们风纪处没关系了。」方岳不屑地说道,「行啦,我带风纪处的兄弟们过来,既
不是想听你讲你」F市最年轻处级干部「的辉煌历史,也不是想跟你闲话家常的
。」说着,他打开了档案夹,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文件:「这个你拿好,盖过风纪
处公章的:你们重案一组,上午在我们风纪处进行全局考核的时候,值班人数不
全,属于错过考核。这个是我们的文件,根据规定作为处罚,重案一组全体成员
于12月份的工资作减半处理。」

  一言既出,本来坐在自己座位上就已经有很不好预感的那些一组的刑警们,
还是炸了锅。

  「风纪处现在本事可真大!」

  扣工资,呵呵,怪不得刚刚章渤和那个「武士结」对呛的时候,白浩远胡佳
期他们这些重案一组的老大哥老大姐居然一句话都不敢说;也是,昨天那个省行
政议会的破政策刚出台,每个人本来就要开始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又遇上风纪处
突然拥有了这么大的权力,除非疯了才敢跟他们叫板。

  可是我并不在乎这些。首先我对工资还确实没什么概念,其次,风纪处对我
而言就像是被我养大的小黄鸭,但是现在,以前那只小黄鸭,突然长成了一只想
要吸人血的怪物,我既愤怒,又有些不甘心。我不敢相信,被我努力拽起来的一
个曾几何时濒临裁撤的部门,现在居然会是这种狰狞模样。

  我咬着牙压制住内心的不爽,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位看似面目正直的方岳,
「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这是沈量才副局长赋予风纪处的权力。我们风纪处现在的所有权限,由沈
副局长许可,并受到省警察厅保障和支持。」方岳瞪着我说道,「何警官有什么
想要质疑的么?」

  看着他的叫嚣样子,我没急着对他进行反驳,而故意在心里留了个扣,转而
对他问道:「除了给我送这个什么文件,你们还有什么其他贵干,竟然连午饭的
时间都不给我留?」

  「当然有其他的事。你们重案一组上午错过了我们的考核,我们给你们全体
进行了处罚,但并不代表今天这个考核就这样过去了,我现在也是抽出了我的个
人时间,对你们进行补考。何代组长,不介意吧?」

  「你们来都来了,还问我介不介意干嘛?不就是考核么,考吧。」我倒是想
看看,这个方岳到底能搞出什么花样。

  「好!何秋岩果然快人快语,在警院」警专帮「里果然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方岳用力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又侧过身子翘起了二郎腿;只见他也从自己的腰
间拿出了一台微型平板,边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组
长缺勤、代理组长未按时到岗值班,扣2分;有组员胡佳期、白浩远值班迟到,
每人扣2分,合计扣4分;有组员许常诺缺勤一天,扣6分;有组员秦耀、傅穹
羽、章渤、杨沅沅,出口顶撞考核人员,每人扣2分,其中警员秦耀、傅穹羽、
章渤与考核人员发生寻衅滋事、肢体冲突,每人加扣4分,合计扣20分;办公
室内有值夜班人员就地入寝,办公桌上拜访茶叶、汽水、零食,造成严重不良影
响,扣15分;外加,」说着,方岳瞟了一眼夏雪平的办公桌,又看了看自己的
手心那团漆黑的泥泞,「卫生条件保持不合格,扣10分……综上,共计扣57
分。超过50分扣罚的单位,全员留扣一个月的工资,这样说来,何代组长,累
计下来不仅这重案一组12月全员薪水没有了,下个月的工资可还要减半呢!」
方岳这时候才笑了出来,「何代组长,您有什么异议么?」

  一时之间,我真是有些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行,没什么异议的话,我们就回去了。谢谢您的配合!」方岳说完,对着
所有风纪便衣警察打了个响指,站起了身就往办公室门口走去:「收队!」

  「站住!」我长长吐出一口热气,对着方岳暴喝道。

  「何代组长,您还有什么见教?」方岳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望着我。

  「我说让你们走了么?一个个的这么张牙舞爪地来了重案一组,还想什么事
儿都没有得就回去?方警官,有些事情,你得给我解释清楚。」

  「何秋岩,我没有义务跟你解释。沈副局长现在在省厅开会,你有什么想说
的,等他回来之后你去找他吧!」方岳也没好气地说道。

  「好大的口气!之前安保局桂霜晴那帮人在这个办公室也是这种态度,你猜
他们安保局」十二杰「是完好无损地出的办公室门吗?」

  「安保局那帮混蛋怎么样我不管,他们没完好无损地走出去,我方岳偏要试
试!」

  听他这样说话不留余地,我索性满腔热血一烧,故意把犯浑得劲儿有从躯壳
拿了出来——同时从怀里掏出来的,还有我的那把勃朗宁MKIII。掏出枪后
,我直接推保险上膛,接着一把将手枪拍在了夏雪平的办公桌上。

  「都不许走!」白浩远和王楚惠,一见我把手枪拍在办公桌上,也都立刻站
了起身拦着身边的那些风纪警察。随后办公室里其他的所有刑警和实习学警也都
站了起来,尤其是傅穹羽和秦耀,直接跑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挡住了方岳和「武士
结」等人的去路。当然,包括秦耀这些「警专帮」的小混子们在内,他们这些人
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把自己的手枪拔出来对着任何人

  「何秋岩!你他妈的敢拿枪吓唬我?你难道想拿枪对着自己的警察同事吗!
」方岳见到了我那把手枪之后,脸上并无畏惧,反而朝着办公室里退回了两步,
指着我的鼻子对我叫喊道。

  「那也是你们的人先拿着警棍对着咱们重案一组的人!方岳,你口口声声说
」警察同事「,刚才那个带我来的小兄弟,也口口声声说什么」袍泽同志「,你
好好看看秦耀、章渤他们脸上的伤!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警察同事「、」袍泽同
志「的?何况我拿着手枪对着警察的事情,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何秋岩,你就庆幸你有个好外公、有个好舅舅、有个好妈妈吧!你这种人
真不配当警察!」方岳依旧对我咒骂着,而且颇有越骂越亢奋、越骂越上头的架
势。

  「哼,客气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又被人推开了。

  「」抽岩「,」折是怎木了「!」人还没进屋,莫阳那依旧不太灵光的口齿
先进了门。

  「你们在干什么?我说你们怎么半天不会办公室,怎么全都在重案一组闹事
!」接着,先走进办公室的,是正拄着双拐的李晓妍,「都给我把警棍收了!干
什么?都收了!」

  当瘦身成功的李晓妍和能开口说话后的莫阳走进重案一组办公室的时候,周
围那些在市局工作有些年头的师兄师姐们,惊讶的眼睛几乎都快从眼眶里飞了出
来;但紧接着,当庄宁和许彤晨小心翼翼地跟在李晓妍身后走进办公室里以后,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又都浮现出了厌恶的表情。

  「秋岩哥……」

  许彤晨和庄宁双双对我打招呼,但眼神却似乎在刻意闪躲着。

  「你们四个也都来了哈?」毕竟我看到他们四个人就像看到了亲人一样,于
是肚子里的火也消了一半。

  「」抽岩「,」怎木黑戏「?」你怎木把康剌了出来「?(秋岩,怎么回事
?你怎么把枪拿了出来?)」莫阳见了我手边的手枪,立刻比任何人都紧张了起
来,马上跑到夏雪平的办公桌另一边,把枪从桌上拿起、退了子弹,然后递到了
我面前:「」羞取来「(收起来),啊!」

  「我也不想拔枪,但是我没想到咱们风纪处现在变化居然这么大!我在风纪
处、你们跟这间办公室里这些人打架的那一次,咱们风纪处和咱们重案一组的人
,谁也没抄家伙不是?而这个方岳,居然让人拿着警棍来打人、还拎着警棍在一
组办公室里站岗!这是什么意思,重案一组的人难道都是犯人?」我看着李晓妍
和莫阳,把肚子里剩下的火全都撒了出去,「阳哥,小妍姐,这个方岳和他身后
那个」武士头「是谁派来的?够他妈嚣张的哈!」

  站在李晓妍和莫阳面前,方岳虽然并没有泄气,但是却也一言不发,只是侧
过头棱着一双倒三角眼盯着我,像极了刚被赶进笼子里却依旧想撕碎眼前猎物的
猛兽一样。

  「你们俩说吧,怎么回事?」李晓妍的脸色也很难堪,她拄着双拐回过身,
对着庄宁和许彤晨质问道。

  「是我俩派方岳来的……」庄宁惭愧地说,接着又连忙抬起头辩驳道:「但
是我告诉他,咱们就走个过场就行了啊……毕竟现在秋岩哥你是重案一组的代理
组长,都是自己人啊!」

  而另一边,许彤晨已经在拽着方岳和「武士结」的胳膊,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吗?……马庆旸,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你怎么带人打人啊?」

  「自己人?哈哈!」我指着方岳,对庄宁说道:「我跟风纪处已经没关系了
——你问问他,这句话是不是他说的?唉对了,这位方岳兄,现在在咱们风纪处
是什么职位?他该不会是顶了伍育明、修德馨二位的位置,在小妍姐、老丁和阳
哥去接受恢复治疗的时候,做了风纪处的代理处长吧?」

  「不是,他就是一个普通的队长。秋岩,你消消气。」李晓妍一瘸一拐地走
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瞪了方岳一眼。方岳不敢看李晓妍的眼睛,只好
站在原地,大义凛然地闭上了眼睛。

  「秋岩,你只说对了一半,」王楚惠站在我身旁对我朗声说,又讥嘲地看着
庄宁和许彤晨,「伍育明和修德馨确实是被顶掉了,但不是被这位小方警官,而
是你曾经的好手下庄宁和许彤晨。」

  「啥?」看着似乎依旧什么都不懂、稍稍显得有点笨拙天真的许彤晨和庄宁
,我不免有些愕然,这件事我竟然到今天才知道。

  「不,不是这么回事!」许彤晨连忙解释道,「那个修德馨大哥不是家里有
女儿了么?他得去照顾女儿,风纪处的工作最近强度比较大,他不太合适……伍
大哥是因为……犯了点错误被降职回了派出所……」

  许彤晨脸色煞白地解释着的时候,庄宁的脸上则羞得通红。很显然,这里面
的事情,必然比许彤晨说的这些复杂得多。

  「行了,这些事情我今天也不问了,改天咱们一起叙旧的时候再聊。」我怒
不可遏地看着风纪处所有人,站起身问道:「我就想知道一下,这个鬼扯一样的
考核制度,他娘的是怎么回事?我没记错的话,我当初在风纪处提出过这样的想
法:风纪处对外纠察违法色情会所、纠察违法报刊杂志,对内有审查甄别的能力
,这个我同意。但当初不是说要循序渐进么?怎么一下子风纪处的权力,居然可
以这么大了……」

  李晓妍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道:「秋岩,这件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这是上峰给的权力,他们也是按照规定办事,这件事你可不能错怪小方他们,现
在我们风纪处的根本就是这个!秋岩,我们风纪处是你帮着盘活的,这些事情你
应该明白吧?或许他们办事方法不对,但是……」

  「那好!小妍姐,你说这个考核制度是」按照规定办事「、是」上峰给的权
力「,那咱们就掰扯一下这个,咱们讲讲道理!」接着,我猛地坐在椅子上,对
李晓妍和风纪处众人说道:

  「来!咱们先说」规定「——根据《警察制度手册》还有《警务人员守则》
,外加警察工会在十八年前出台的制度——呐,我现在办公桌上就有一本《警务
职工保障制度说明》,上面均明确写着:」凡警务人员参与执行熬夜加班工作任
务、或参与外出、公务紧急远行、公务秘密派遣等行动后,有权利且有义务,享
受十小时至十二小时个人休整时间;非特殊或紧急情况,任何平级或上级单位或
个人,均不可侵犯警务职工个人休整时间与休整权利「。想必在场的所有人都应
该知道,我们最近在办理罗佳蔓遇害一案,昨天晚上从八点多钟,我们重案一组
好多人,连家都没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抓了一晚上人、进行了一夜的审讯,
还有应付媒体、应付其他相关单位,这是不是属于熬夜加班任务?按照咱们市局
的结构,风纪处和重案一组属于平级单位,我想问问咱们风纪处各位同仁,以及
方岳警官:风纪处对于市警察局内部的考核,究竟是特殊情况还是紧急情况?别
说我和白浩远、胡佳期警官迟到,就算我们现在不来,也没人干预得了!

  」再者,方岳警官一直在拿我们重案一组许常诺的缺勤说事——但是你们有
没有查证一下我们重案一组和人事处的记录?许常诺现在警务医院参与保护一个
重要证人,你们知不知道!就别说我们重案一组,全市局上上下下,哪个部门能
够保证,随时随地全员都在办公室里值班的?出个外勤、在外面执行个抓捕、调
查或者保护任务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倘若在咱们周围,再发生一次像围布
艾立威时候那种情况,难道说在同时与风纪处的内部考核时间冲突了,我们还都
得把人从半路上叫回来,任由犯罪份子逃跑不成!

  「最后,你们都说风纪处现在的这项权力是沈副局长应允,并受到省厅保障
和支持的——好啊,按照两党和解以后新政府出台的《警察制度手册》《公务员
保障法案》,以及警察工会在十八年前出台的这份《警务职工保障制度说明》里
,明确规定了:」如果需要按照规章制度,对产生违法乱纪、违规操作、渎职疏
忽等行为的警员克扣罚没薪金时,需要由单位机关正、次首脑,即局长/副局长
、队长/副队长、所长/副所长、主任/副主任等,与该警员直属部门负责人及
财务、人事部门负责人共同商定执行「——来,我问问你,方岳警官,你就朝着
你腰上别着这个大号BP机乱打一通,这就能代替以上这些规章制度的正常流程
了?随意克扣其他部门警员的薪金,这件事以前的内务处都没权力这么干不是吗
?为什么偏偏在你方岳警官这里就能成了!」

  「方岳!你昨天跟我汇报的时候,不是说你们现在手上握着的,只不过是向
省厅递交申请的预案么?你不是说只不过是」预执行「么?」李晓妍也有些大惊
失色,出离愤怒地望着方岳。

  「预执行」,又叫「模拟执行」、「试验执行」,顾名思义,也就是进行演
练,并没有真正的执行效力;警察机关,或者新政府治理下的所有公务机关,但
凡是「预执行」的政策或者制度,在未来能不能被正常通过都不一定,基本上都
是不做数的。

  换句话说,刚刚方岳这帮人搞出来,包括过去一个月内他们的什么考核扣分
、什么扣罚薪水,全都是在吓唬人。

  「呜呜喳喳、乌烟瘴气的,原来一个个都是纸老虎!」杨沅沅忿忿不平地叫
嚷道。

  方岳一时间气不过、不知道该怎么跟李晓妍解释,只能立刻龇牙咧嘴地朝我
大声反击道,不过他好像没听说过什么叫「BP机」:「这不是」什么机「!这
是省厅胡副厅长给我们发放的,直接连接省厅警员系统档案局数据库的平板记录
电脑!你们所有人从今以后作出的违规事项,都将由我们进行记录,并直接储存
在你们每个人的档案资料里!何秋岩警官,如果你有什么质疑或者意见,你可以
投诉给……」

  「胡敬鲂还真是做警校训导处出身的呢!好啊,我现在就向省厅写投诉状!
你等着,中央警察部和司法调查局那边我也会各投一封!」

  「秋岩,你也冷静点行吗?这可事关风纪处的存在!」李晓妍听了也有些着
急,立刻对我劝阻道。

  「你写!何秋岩!你他妈最好现在写!你不写你就跟我姓!」方岳一边吼着
,一边朝着我就要冲过来,立刻被我面前的莫阳给拦住了,「我就不明白了,何
秋岩,就你这种败类是怎么有脸抢了别人的位置,从警院毕了业就能直接来市局
!」

  「哈哈,好啊,什么人都敢跟我叫板!我告诉你方岳,上一个在市局敢这么
跟我说话的已经被击毙了!你最好给我小心点!」我明显感觉到方岳是带着邪火
来找我的茬的,尤其是他还故意在这个时候搞出来什么「补考」,很明显他就是
有极其强烈的针对性。可此刻我内心的火苗也已经窜到了天花板上,于是我也压
不住怒火,跟着他对呛,一边说着我还一边退到了自己的电脑前,直接打开了W
ord,在这一刻我真是铁了心的想要写一份投诉状。

  「秋岩!」李晓妍不顾自己腋下的一支拐架倒在了地上,焦急地走到我身边
,抢走了我的鼠标,并猛地按下了电脑主机的开关关闭了电脑:「你疯了么?风
纪处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你真的想跟省厅、跟司法调查局投诉?有事咱们可
以自己商量!别把事情搞大!」

  看着李晓妍焦虑地眨着的丹凤眼,我的心脏仿佛被谁人的拳头揍了一下一般


  但此刻,被莫阳和庄宁拉住的方岳,依旧在骂着:「何秋岩!你就是个什么
都不会的大傻逼!你他妈的就会靠着你外公夏涛和你妈夏雪平的名字混饭吃的大
傻逼!没了他们你他妈的什么都不是!」

  这些话我越听越气,于是我又一把抢过了李晓妍手里的鼠标,打开了电脑。

  「秋岩,你冷静点行吗?这个方岳不懂事儿,你难道也不懂事吗!」

  「这里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啊?咳咳……」

  此时此刻。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突然从走廊里传来。

  听见这个声音,本来骂骂咧咧的方岳,立刻住了口。

  「哼,还是育英中学考到警官学院的高材生呢!听着这些污言秽语,隔夜饭
我差点吐出来!」只见邵剑英一个人配着一件过膝盖的麂皮大衣,端着只保温杯
走进了办公室里,提了下眼镜瞪圆了眼睛看着方岳:「丢人!」

  「邵处长……」

  邵剑英白了方岳一眼,继续训斥道:「夏涛前局长,那是我们整个Y省警察
系统的圣人!当年没有夏老局长,你以为你今天的日子会这么好过?全国的警察
怕是早就成了过街老鼠了!要你在这玷污他的名字?」接着,他咳嗽着走到我的
面前,叹了口气耐心地说道:「秋岩啊,能听我一句劝么?」

  「邵大爷,您说。」

  「徐远现在在外面见重要人物,沈量才在省厅开会,距离的事情,现在暂时
由我全权负责。我刚才都听见你们的吵架了,你听我的,投诉状你别写了。我说
了算,今天的什么内部考核,外加以前的内部考核都作废了!你看这样可以么?
」接着,不等我回话,邵剑英又对李晓妍说道:「我这边刚接到的热线电话举报
:城西开发新村那边,有一个城中村里有人在组织集体卖淫,而且还有人聚众吸
毒,缉毒大队那边我已经替你们联系好了,你们风纪处的人,现在必须立即尽快
出警。」

  「邵大爷,您说话能算数么?」我看着邵剑英问道,「风纪处是我的心头肉
,但是重案一组现在这帮师兄师姐们,全都得跟着我吃饭。」

  邵剑英看着我,笑了笑说道:「看来我对你关心,不如对雪平的关心啊!我
姓邵的是你外公带出来的人,你外公带出来的人,说话从来不会跳票的。」

  「行,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那就好,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吧。缉毒大队的人还等着呢。」邵剑英说完,
咳嗽了一阵,盯着我脖子上的勒痕看了两眼,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风纪处全体都有!上楼准备,十分钟后楼下集合!」李晓妍对风纪警察们
命令道,又表情复杂地看着我:「秋岩,今天这事儿,我先跟你道歉了。」

  「行,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说吧。」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然后蹲下身子把那
杆拐架拣起,帮着李晓妍架好,又目送她离开。

  风纪处的那些陌生人们,全都老老实实地撤出了重案一组的办公室。

  只有方岳,依然心有不甘。

  「何秋岩,你记着,有我方岳在市局一天,我早晚都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临走时,他特意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了我面前,对我狠狠地说道。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对我会有这么大的情绪,但无论如何,有人宣战,我没有
理由不去迎敌:

  「呵呵,行啊,我等着。」

 7·2

  「您今天身体好些了?」

  「先别说话。」邵剑英头也没抬,「等茶的时候,不能说话,这是规矩。」

  「……」

  我低头舔了舔嘴唇。

  本是颗粒的沉香木碎屑,放在模具里压实成螺旋状的圆盘,再经过火的焚烧,
又以烟雾的形式回归了颗粒。熏香袅袅,又与水蒸气混在一起,杂糅成了带着温
暖湿气的芬芳,这似乎实在告诉正享受香气的我,一切源于尘埃,又将归于尘埃。

  三两只还未长成的画眉雏鸟,机灵地躲着飘起的烟雾,窜到盘子沿儿上,叼
了一颗金平糖后又迅速地躲回繁茂的枝叶背后;倒是长着蓝色翅膀的蝴蝶被这沉
香味道迷惑,停在茶杯前面与我对望。

  室内是鸟语花香,而室外却只有零下二十三度。没想到市局里面别有洞天的
地方倒是真的不少,丘康健的那间堆满了毛绒玩具的既是私人办公室又是卧室的
房间算得上一个,邵剑英的这间花房茶室也是一个——之前这里是市局专供警员
们和其他闲杂部门职工们存放自行车的车棚,而现在,大家普遍使用的摩托车、
电动车、共享单车都有专门的停车区,剩下的大部分人要么开车要么搭乘公共交
通工具,老车棚也很早就闲置了下来。总务处的任务不多,但是工作繁杂,邵大
爷就想着找个地方看看书、解解闷;而且以我的单薄记忆,外婆和舅舅还在的时
候就经常评价他说,邵剑英这个人,生性恬淡、不爱热闹,而且特别会精打细算、
回过日子,想来当时他见着这破车棚废弃了,也必然是不愿意让这么块地方被白
白浪费,便让总务处的人在八年前改成了这样一间茶室。

  白玉舂坛中的龙井茶被一点点捣成了细腻的粉末,又被扁平的长木勺一点点
舀在黑茶碗里,紧接着再稍稍浇上一些刚煮开的热水,然后又被橄榄形的竹刷一
点点搅匀。

  「着急么?」邵剑英侧着身子对着我,头也没抬,专心地用着他那只满是皱
纹但看起来苍劲有力的右手,慢条斯理地研磨着茶末。

  「呃,邵大爷……跟您说实话,确实稍微有点急,我那边……」

  「急是对的。」邵剑英慢悠悠地说道,「茶道啊,就是这么回事。当年你外
公,看上了你外婆。你外婆十几岁就去了日本留学,后来是早稻川大学的数学博
士。」

  「啊?我外婆还在日本留学过?还是博士?」

  「这些你都不知道?当今日本最有名的那个90多岁高龄数学家织田吉之助
你听说过吗?他就是你外婆当初的导师。你外婆回国,是因为她入选在当初红党
专政政府和友山首相答成的」人才归国百人计划「的名单里,回来之后先到了中
央科研院工作过,后来好像还去了国防部,这期间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涉密,
然后再后来,她就成了我们众人爱戴的师母。」

  「我的天……这些我真不知道。」

  「这倒也是,夏夫人当年生雪平的时候得了产后风,先生疼惜夫人,就没再
让夫人去工作过,你不知道倒也正常。当初先生对夫人可是极其爱慕的,知道夫
人是留日归来,于是特地去学了茶道,而且还让我们这些跟着他闯名堂的弟兄们
跟着一起学。呵呵,我这一手,就是那时候学来的。不过茶道这东西还真是好东
西:这人啊,其实没有不容易心急的,但是越是在」着急「的时候,就越能磨砺
一个人的心性——这话是夏先生当年跟我说的,现在,我说给你听。知道你还有
案子要办,但喝口茶并不打紧。」

  「……」我叹了口气,没再敢开口。

  这种偏日式的茶道,的确让我想起过去在我很小的时候的夏家。外公生前一
直认为,喝茶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情,这种对于陆羽先生的忠诚信条,贯穿了夏家
最辉煌的那几年。甚至我记得当年舅舅舅妈刚把那个婴孩抱养到家里那阵子,在
外婆主持家里人喝茶的时候,舅妈是需要先把她抱到婴儿房里关上门、草草喝上
一口刚煎煮好还烫嘴的热茶以后马上推着婴儿车外出——喝茶的时候绝对不能吵、
不能有孩子在旁边哭闹这也算是外婆对已故外公的忠贞爱恋和无比尊重;而我有
几次因为喝茶的时候正赶上想看《犬夜叉》却被夏雪平无情地关了电视而吵闹,
却在没缓过神的时候被外婆手中的竹筷在手背上劈得通红,以至于到现在,虽然
我十分喜爱喝茶,但每次见了茶叶,抑或见了充满特别正式喝茶规矩的场面,心
里面还都在莫名地发怵。

  「人不都已经抓到了么?」邵剑英瞧了瞧我的脸色,好似窥破我的内心一般
微笑着问道。

  「是的。」

  「那就不着急。天冷,心燥,休息休息,喝几口茶再陪我这个老大爷聊两句
再去办案子也不迟。而且你不还没吃饭吗,我这还有不少茶点呢!也能解馋,也
能饱肚。」邵大爷说完,缓缓地打开水壶盖子,用裹了兽皮的长柄铜勺从里面荡
了两下,缓缓舀出薄薄一层的热水,轻轻地浇在茶末上面,又用茶刷再次搅拌,
如此反复三次,一杯看似混着牛奶质感一般细腻的青翠抹茶便递到了我的面前。

  「喝吧。请。」

  说着,邵剑英又打开了茶桌旁边的立柜——那外面是一层质感硬朗厚重的梨
花木,里面竟然放着一个保鲜柜,而那柜子里俱是琳琅满目的点心:且不说常见
的萨其马、麻花、椒盐酥和首都稻芳斋的各式点心,单是粤州的砵仔糕就有五种,
还有萝卜糕、马蹄糕,南岛的凤梨酥、腐乳酥,滇南的火腿饼,沪港的肉松馅、
豆沙馅的青团,杭湾的莲花饼,S市的桂花冻、梅子冻,外加一系列五彩缤纷的
和菓子。这些吃食只是看起来,便让原本心情不快的我心旷神怡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邵剑英缓缓站起身,用手指捏了一颗金平糖,朝着半空中一抛,
三五只画眉鸟瞬间腾起,但最终只有一只,奋力地朝着棚顶飞去,迅速张开双喙,
直接把那颗糖接到了嘴里,其他的几只只能失落地飞回枝丫或者温软的泥土上面,
低头啄上三两啄,找些虫儿来吃。

  我并没有为那只呛到糖果的高兴,反而有点同情那些在钻树啄泥的。紧接着
我又收回目光,捧起面前的茶碗,借着光亮把茶液表面观赏片刻,然后把嘴唇贴
在碗沿儿上轻抿了一口。这种自己研磨的抹茶味道比起煮出来或者冲泡的更加厚
重苦涩,但是回甘也更加强烈。

  「咕嘟——哈!很好的茶道啊。」

  「心里舒服了?」邵剑英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我,不声不响地给自己斟了一杯
热水。

  「嗯。舒服了。」这老头不像已故的佟德达,但也有意思得很,我分明是茶
水喝美了,他却问我心情。不过别说,经过刚才跟姓方的那个小子对喷了半天之
后,现在再喝上一口热茶,心情确实好多了。

  「心里舒服了就好,年轻人容易气燥,应该多养养心性。不过刚才看你解决
事情的方式,倒比你三个多月以前冷静得多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呗,还能怎么样;我是重案一组出去的,然后好歹在风纪
处当了一个半月多的代理处长。现在风纪处的人找上重案一组麻烦……唉,我心
里一点都不好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徐远和沈量才他们俩是都想让风纪处恢复原来的权
力,甚至是超过原来、赶上曾经的内务处的职能。」邵剑英顿了顿,喝了口白水
又笑了笑,「徐远沈量才,他俩也都像你一样年轻过。」

  我按捺不住无比好奇,立刻放下了茶杯:「邵大爷,我一直就听人说,之前
老风纪处被裁撤,其实跟徐局座和沈副局座不无关系,听您这意思,这里头还真
有故事?」

  邵剑英云淡风轻一笑,感慨地看了看在自己左侧于那些花草间飞舞的燕尾蝶:
「人即是如此,在什么都没经历的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总愿意莽撞地去推倒一
切,直到上了岁数、跌了撞了、知道痛了,才忙不迭地又把一切都捡起来,再试
着盖成原来的样子。这中间的细节太复杂,即便我当初也在那个被整合了没几年
就有撤销的内务处挂职过,但我对于徐远和沈量才他俩做的那些事,也并不敢说
多了解,我只说个大概故事吧:在你外公夏先生之后、徐远之前,局里曾经经历
过两个局长,一个叫郎兴民,他是你外公刚在警官学院任职时候带出来的第一批
学生,一个叫季达,是你外公当咱们市局曾经那个刑侦处处长的时候干部学校的
同学——嗨,其实说是同学也就是一起念的,两党和解以前,所有的公职干部都
得去干部学校进行在职进修。你外公进修期快结束的时候,这个季达刚去,所以
说是同学,但又不同届。」

  「这个关系听着怎么这么乱呢?」

  「还不是因为他好交朋友么?总之,这个季达不是你外公的嫡系、比如徐远、
郎兴民这样的,也不是他的朋友或者曾经在某个部门时候的下属,比如我这样的,
单单只是跟你外公认识,有意思的是你外公还挺尊重他,因为这人确实有能力,
办案效率挺高的。所以你外公活着的时候,大家也都很尊重他。」

  说着,邵剑英从桌上盘子里拿了块茶点放进嘴里,我一边听着也一边跟着吃
着。咽下了一口点心,邵剑英又喝了口热水,继续说道:「你外公在局里,是颇
受尊敬的,因为他当过刑侦处处长,为表示尊敬,在他之后索性不再有人续任刑
侦处,刑侦处也就此拆成了重案一组和重案二组;而他屡次推脱不想当正局长,
上峰便特别关照,在他任职期间也不指派或者提拔正局长,只让他一个副局长说
了算。但是后来,就发生了你外公被害的事情……事情现在想想,邪乎得很,你
外公遇害之前的连着三个月里,他都在极力举荐季达出任正局长,但随后,因为
中央警察部那年的改制政策,警察系统的干部官僚聘任制度,从选拔委任推荐制
度,变成了考核后选举投票制。」

  「所以那次当选的,是在市局人望颇高的郎兴民,而不是季达。」

  「正是这样。不过季达后来还是当了副局长,他和郎兴民一直不和。再后来,
郎兴民准备打掉曾经F市的黑道魁首」宏光公司「,谁都没想到当初在Y省,有
人正在酝酿着一场政变,郎兴民和」宏光公司「的老总穆森宏在同一天于不同的
地方被人暗杀。季达本来就是当时的副局长,而且全局上下资历最老,自然而然
转了正。风纪处的作用,在他那里得到了最大化,而且还重新整合了内务处;同
时还彻底消除了从你外公走后,局里一直存在的财务短缺,按道理,他应该算是
一个比较有能力的局长。」

  「但是他现在给后辈留下的风评可并不好。」我喝光了茶杯里的茶,「难道
是因为他的对内治理过于高压么?」

  「你错了。」邵剑英摘下了眼镜,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眼镜布,对着镜片哈了
哈热气后仔细地擦着,「你一定以为,他这样一个重新整合了内务处的人,必然
是对内高压的,但事实恰恰相反——你必然想象不到,在他掌管下的市局,是一
个自上而下贪污成性的市局。那个时候,整个市局,以及受到市局直接对口的几
个分局、几个派出所,几乎要到了无人不贪的地步。」

  「啊?」我的嘴巴瞬间有些合不上。

  「呵呵,也不是所有人,比如徐远、沈量才,当然还有你妈妈雪平,他们都
算是年轻一代的警察,少壮派么,都比较受到季达的赏识,雪平最早得到的几个
嘉奖令,都是这个季达局长帮着争取来的;但是他们这些年轻人,跟季达之间又
总存在一些没有道理的矛盾。而其他人,要么是季达那时候逐渐发展起来的派系
内的成员,要么就是被他们强压一头的人,我那时候也没办法,只能跟他们同流
合污。所以等到后来季达倒台了,我也受到了不小的处分。」

  「我还以为,以老风纪处的存在,咱们市局的内部环境,可能会比现在还更
干净点。毕竟对内审查、监督整肃的权力不是闹着玩的,但怎么会……」

  「秋岩,有的事,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越是高压的环境,可能越会滋生各
种细菌或者病毒,越是高内部审查、监督整肃,可能腐化得也越严重——风纪处
毕竟在这个局里,它如果先坏掉了,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我举起杯子,干抿了两口,却发现杯子里面早空了。这下我似乎有
点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仲秋娅老太太给我那些美元的时候,丁精武、李晓妍和
莫阳他们三个好像对这种事情,不是很惊愕恐慌。

  邵剑英也确是如此说道:「老风纪处,除了是季达那时候打压郎兴民派系的
最优工具,其实还是局里的财神部门,他们通过对全市各个经营带有色情项目的
娱乐场所、暗地里进行着发售无牌照色情杂志的出版社和复印厂、社,以及类似
的地方,进行无休无止的变相敲诈,然后拿出这个钱堵上了局里的财务窟窿;之
后的每个月,他们又以」特殊补贴「的名义,把他们讹诈来的那些钱,不走工资
单,而另外给局里每一个人开一个账户,再按警衔分配,把钱打到账户上。这样
一来,除了徐远还有雪平这些直接给季达办公室退还了」特殊补贴「银行卡的少
壮派警员们之外,剩下的人到中年、携家带口的警察们,每一个都跟风纪处一样,
都是脏的。不过还是需要辩证地看待事情:有句话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如果是你的话,你更愿意于你所在的城市,拥有一个大家都贪污受贿、但是
做实事、努力办案子的警局,还是拥有一个大家都两袖清风、但是什么事情都不
敢做、什么时候都畏首畏尾的警局呢?」

  「您是想说,咱们警局现在各部门的破案率,还不如当初季达管理下的贪赃
枉法的市局高?」

  其实用不着邵剑英故意搞内涵,事实就是如此。我看过过去的数据报告,在
季达当局长的时期,那时候的重案一组的破案率其实比后来夏雪平当组长的时候
平均要高出一倍,看到这样的数据对比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因为徐远或沈量才,毕
竟客观地说,夏雪平能当上这个组长更多是因为她的个人的各项能力与面对罪犯
时的魄力,而不是领导能力;但等我看到重案二组和经侦处的数据对比时候,我
便释然了,他们最近几年的数据跟季达时代的数据比起来要更不好看。

  「哈哈,你小子!我可没这么说!」邵剑英笑了笑,又对我反过来问道,「
但你知道最后的最后,季达是因为什么才下台的么?」

  「难道不是因为贪污?」

  「还真不是因为贪污。」夜炎会「的案子是其一,去扫黄的警察们反而被情
色会所的人强奸侮辱,这个最后被算在季达头上,算他失职;尔后,季达之前利
用老风纪处、利用内务处肆意下放、开除郎兴民派系警察的事情,也被查了出来。
而后者更为严重。至于贪污的事情,省厅专案组在查他的时候基本上连问都没问
。」

  「他们不问,是因为他们知道老风纪处做的事情,他们也知道『法不责众』。
是这样吗?」

  「不仅如此,还因为他们心虚——在你外公过世之后,省厅对于全省各个市
县的警局的开支年年都在缩减,本来郎兴民在的时候还好一些,但是因为那个政
变阴谋被粉碎,随之而来的,是省里面原本属于公款却被那些参与政变官僚所贪
墨的钱款,全部填充了中央联合政府的国库,一个大子儿都没留下。季达当局长
那些年,要不是靠着他和老风纪处那帮人讹诈全市的色情会所,怕是所有人都的
靠西北风塞牙缝,可能还包括省厅那些人。所以就算是季达八九年前落马,他现
在在警员们的口中风评差,也是因为他太愿意排除异己,搞」顺我者昌、逆我者
亡「那一套——他在的时候,没人敢说郎兴民的好,否则你敢说,你在警务系统
基本就不用干了,季达会动用一切他能用的手段,让你在警界一点活路都没有;
但你只要不招惹他,哪怕你没什么业绩,起码你在他的手下可以吃饱喝足,并且
日子过得还不错。当然,也正因为是这样,徐远和沈量才才逐渐对他开始不满,
最后策动了」倒季「的行动,毕竟郎兴民当年也是徐沈二人的教官。」

  听着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我几番欲言又止。

  「那这个季达现在怎么样了?对他的现状,貌似鲜有耳闻。该不会是还在哪
个衙门里边关着呢吧?这人若是我外公当年干部学校的同学,就算是不同届,那
也挺得挺大岁数的人了……」我想了半天,对邵剑英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哪个衙门都没关过他。他的事情一出,中央警察部和省厅专案组的人只是
给他专门找了个度假山庄软禁了起来,都算不上审讯他,只能说是找他谈了几天
话,之后直接给他劝退,又在形式上走了个过场,宣布其」永不为政府公务部门
叙用「,并」禁止参与一切政治活动「。徐远在转正当了局长,知道了他并未受
到法律制裁,却也没对他进行追打,还跟沈量才一起去看过他。听说老季现在在
D港旁边的一个小镇,在做一些简单的农产品买卖,肯定是没有先前的排场,但
日子过得已经算很不错了。」

  「唉……」我不由得叹息一声。

  「怎么了?听个陈年往事听得唉声叹气的!」

  「我……我自个都不知道我在感叹什么。」我如实对邵剑英说着,「可能是
……刷新认知了吧:我在进您这门之前,我还以为老风纪处被祸害成那个样子,
单纯就是因为艾立威给害得……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真是复杂到我难以想象的
地步。」

  「但你可别觉得事情结束了。徐远和量才虽然放过了季达,可是留在局里那
些曾经跟着季达对付郎兴民派系的铁杆弟兄老警察们,全都遭到了由沈量才牵头
组织的保卫处的肃整,在一个月之间就开除了五十六人。只是按照徐远当初的想
法,应该单纯想通过开除一批人杀鸡儆猴,不过沈量才却一下子把劲儿使大了,
导致的后果是局内近乎所有的从季达掌管市局开始,被从各个分局、支队、派出
所提拔上来的有点资历的老警察们集体递交了辞职信,拦都拦不住;我也去帮着
他俩跟那些人走门串巷地谈心,但是都没用。唉,于是就造成了咱们市局现在,
还处于人手永远不够、且年长的一辈基本没有几个人的局面。」

  「呵呵,可不是。」我苦笑道,「您看看我们组的白浩远,前几个月还是艾
立威的跟班,现在那帮还在警校挂着学籍的新兵蛋子们一来,他倒成了老大哥。
之前刘红莺杀人的时候我跟三江路分局的人遇到过,当时他们揶揄我是」廖化作
先锋「,当时我挺自大的,还有点不屑……」

  邵剑英见我把茶喝完了,也给我的茶碗里倒了些清水:「他们那里确实有不
少,是当年那些被徐远沈量才开掉的警员们在警校的同期,对市局有怨气正常,
你别多想。他们很多人是委屈,但也得看一个人有没有这个能力、有没有这个格
局不是?」

  「邵大爷,」我打趣地看着邵剑英,「我突然发现一个事。」

  「什么?」邵剑英缓缓抬起头,提了提眼镜。

  「您刚刚跟我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发现您从头到尾,对这些事都好像没什
么态度,就好像这些事情怎么的都行,无非好坏、无关对错,哪怕您自己牵涉其
中的,您讲得也有点太轻描淡写了。」

  「唔……哈哈哈!」邵剑英先是沉吟片刻,随后大笑了起来:「我都这么大
随岁数了,还要那么多态度干嘛?等到过了年,我就该六十六了,人生在世」中
不偏,庸不易「,得过且过就是修行;不像你们年轻人,事事都要只争朝夕。」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同时又从自己身后的书架最底层拿出了一听烟丝和一个
小黑皮箱子,「新鲜血液始终要输入的,咱们局里的年轻人,其实都很不错,包
括你,也包括刚才跟你吵架的那个方岳。你们年轻人,差的只是经验和积累,在
能力和格局上呀,可不见得比中年人、老年人差!」

  想起刚才方岳的那张臭脸,我真是又愤怒又困惑。

  「邵大爷,您之前认识这个方岳么?」

  「嗯?呵呵,算不上认识,只是见过几次。之前咱们不是出了枪械和子弹被
劫的事情么?当时就是他们华山路分局协助调查的。除此以外,我跟他也没什么
交集。」

  邵剑英微笑着打开皮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颗包了白色纸皮的海绵滤
嘴、五沓卷烟纸、两柄烟丝勺、一把烟草压子、两盒复利用火石,还有一台电子
卷烟器。正说话的功夫,他便自己先把卷烟器摆在面前,凹槽里枕上卷烟纸,往
上面一丝不苟地盛着烟草来。

  「他说他是跟我同期的『考学帮』。」

  「这个确实是。他成绩确实不错。」

  「这个人真是,典型的『考学帮』份子!他真是太……怎么说呢……我跟他
说的事情都是风纪处和重案一组之间的事情,他却好像事事都故意往我个人身上
扯皮,他这人怎么回事?我刚刚听他逐字逐句的意思,仿佛九月份我来咱们市局,
是抢了他的名额一样,但我在警院的时候可不记得有这么一出:别说我从未在教
官们、老师们那里听说有人跟我竞争来市局的事,我上学的时候基本不认识他啊
!瞧他今天那个德性!」

  ——等会儿,好像刚才邵大爷说的话哪里有什么不对劲?我可真是服了自己,
明明嗅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愣是被自己的愤怒情绪给盖过去了;唉,算了……

  「这种事,谁也不好说的。你比方说,苏媚珍跟雪平之前关系多好?好得跟
亲姐俩似的,夏先生和夫人对待苏媚珍也不错,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媚珍就恨
上雪平了。好朋友尚且如此,同在一处生存共事的陌生人还能免得了吗?秋岩,
放宽心吧,今天的事情我会去跟量才和徐远谈,让他们别把事情搞得太急了;风
纪处这帮小孩子们的提案,你也暂时不要理会,毕竟不过是个『预执行』的提案
而已,当做过家家了。」

  「我明白的。」我点了点头,「其实如果我要是继续在风纪处任职的话,可
能我也会这么干,只不过绝对不会这么蛮干。」

  「嗯,」邵剑英看着我,又突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今天的事情,你也
别太放在心上。等我有工夫,我还会去找方岳谈谈的。这个孩子其实人也不坏,
能力也挺强,你们两个本来应该投脾气,能力还互补,却发生了今天这种事。如
果你们俩可以好好相处,将来在咱们市局,必然会大有作为。」

  「邵大爷?」

  「嗯?怎么?你还是对他刚才跟你出言不逊,有所不满吗?」邵剑英边说边
轻描淡写地笑着。

  「不是,我是……我明白了。」

  ——我当然明白了过来,自己刚刚好像错过的不对劲是什么了:邵剑英口口
声声说自己单纯只是见过方岳几面,但他明明对方岳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且,他
似乎很欣赏这个方岳。

  不过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想了一下,我也就不再戳破邵剑英的前言
不搭后语了。方岳只是讨人嫌,但我看一时之间他也起不了什么风浪,风纪处在
他上头还有丁、李、莫三位压着他,他应该会很老实;而且依邵剑英的意思,他
挺想让我和姓方的交好,可能单纯出于长辈对于两个晚辈的刻板评断和期望吧,
哼,我反正一时半会才不会搭理那个姓方的。

  这时候,邵剑英已经卷好了一根烟,在跟我发出邀请之前就已经递到了我眼
前:「我记得你好像也抽烟的?抽两口么?」

  实际上邵剑英刚拿出这听烟丝的时候,隔着铝罐盖子,我便能闻到那那烟草
上面似乎还带着点丁香的气味,嘴里的口水早忍不住冒了出来,但转念一想,我
又生生把唾沫咽了回去:「算了,邵大爷……我以前抽,现在不抽了。」

  「戒了?」

  「也论不上是」戒「,我现在就是不想抽了,其实本来我就不抽……」说到
此,我又不免叹口气,「全都是被老佟大爷那家伙给勾出来的。」

  「像是德达干出来的事情。」邵剑英短暂地沉溺进了回忆,笑着摇了摇头,
「早前我跟那家伙一个寝室的时候,就是他带着我抽烟让我沾上了这玩意。也不
知道那家伙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怎么高中刚一毕业,就一天能抽半包烟。」

  「你们还是一个寝室的呐?」我不禁笑了起来,因为我想起了在艾立威留下
的资料里,佟德达在那张大合照上留下的那张脸,看起来憨憨的,喜感十足;佟
大爷也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成天没啥正事、满嘴跑火车、跟谁都能聊,并且谁
都会跟他聊得特别开心,他活着好像就是为了让人开心,即便是在我知道了他的
噩耗之后,心中必然是悲痛的,只是在回想起他的音容笑貌的时候,还是会忍不
住会心一笑。

  「嗯,是啊。那个坏家伙……我们俩原先还是搭档,但你可能不信,他是你
们一组的,我当时是二组的,不是一个部门,但我俩还总愿意在一起破案。唉,
那个坏家伙,看起来人模人样,皮起来的时候,可是让你外公都头疼的混帐东西!
哈哈……唉,那个坏家伙,身上还有一堆本事呢,可惜了……」说着,邵剑英又
拿了一张卷烟纸垫在卷烟器的凹槽内,「你现在不抽烟了,是因为他的死么?」

  「那倒不是,我是因为夏雪平不让我抽。」嘴上这么说,我手上却已经禁不
住诱惑,把面前点心叉垫上的这根烟夹在了手里。

  「雪平不让你抽?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她多少年都不管你了,怎么现在突然
管你管的这么严?」邵剑英仍旧没有抬头,单手打开了火石的盒子,随手往卷烟
器一侧的磨砂面一划,帮着我把香烟点燃了,接着又一丝不苟地往卷烟纸上舀着
烟丝。

  「那是因为……」

  哪知道边粘着海绵滤嘴的邵剑英话还没说完:「而且你何秋岩,上班没几天
就敢收拾安保局特务,敢当着徐远沈量才的面儿揍艾立威、还把人家整容的鼻子
都给打歪了,呼——噗……完后我记得你有一阵子,也没少跟夏雪平吵架;怎么
艾立威一死,你去跟雪平出了远门、帮着徐远干了趟活,回来之后你对雪平就这
么听话了呢?呵呵,还说自己不想抽烟,呐,你这不就已经抽上啦?」

  「我……」看看手里的烟,我已然哑口无言。不过邵剑英面前的这听烟丝的
味道简直是太他妈的赞了!入喉以后并不呛人,平滑得就像是在吃豆花一样,而
且味道也一点不苦,里面似乎带着点淡淡的话梅口感,简直让人放不下。

  嘴里面的烟还没吐出来,邵剑英又追问了一句:「秋岩,你小的时候,雪平
是怎么带你、领着你的,我都见过的,我记得那时候,局里的一帮老阿姨们都直
接当雪平的面教育过她,说没有一个妈妈应该像她那样跟儿子相处的;而雪平到
现在,她自己的心理年龄都没长大、跟你是同龄人。秋岩,按辈份我算是雪平的
叔叔,我自认也是半个夏家人,你能不能跟我说,你跟雪平现在,到底相处得怎
么样?」

  也正因为这香烟的味道太让我贪恋,我一时间脑子彻底滞涩,更不知道我该
怎么跟他搪塞:「邵大爷,我和夏雪平……」

  「算了,我一个这么大岁数的人,还搞得这么八卦似的……唉!」邵剑英说
完,也点起自己刚卷好的香烟抽了起来,边吸着边唏嘘不已:「我也是太不会聊
天了,而且也对你们母子俩心怀愧疚。你外公再出事前的那一两年里,经常跟我
们这些在他周围的人说,」万一以后有什么意外「,要我们」一定帮忙照顾一下
雪原和雪平、还有雪平的孩子「。亏我一直以来,也都以叔、以祖自居,可一直
以来,我都只顾着忙着自己的事情,唉,我对雪平、对你,全都关心得少了。」

  「邵大爷,您用不着这么过意不去,我和雪平最近都挺好,我俩……」话说
到半道,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说走了嘴:偏偏顺着邵剑英的称呼方式给夏雪平
的名字省略了一个姓,平常的儿子哪有这么暧昧地称呼自己妈妈的。

  只是,当我说出口的瞬间,我心里真没觉得多突兀。

  不过邵剑英好像对此并不太介意,甚至刚才提问我和夏雪平现下关系的时候
都很轻描淡写,当然也可能是老谋深算:「我当然过意不去,我之前应该跟你说
过,我一直把雪平当做女儿看待。我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早早的因为意外都离世了,
你们夏家,对我而言就是家人。当初夏先生嘱托过我们照顾好你舅舅和你妈妈,
可雪原多年前死于非命,雪平直到今年你来咱市局之前还是一副颓废样子。我这
个老头子空挂了」长辈「的头衔,实际上却并没帮上什么忙;人都有一死,早晚
有一天,我会去另一个世界见夏先生,若是那时候他问起你妈妈来,我怕是真无
面目。」

  「您这话言重了,邵老,夏雪平现在有我,我们都会很好的。」

  「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邵剑英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香烟,放在嘴边轻
轻抽了一口,几乎都没吸进去多少烟雾,又把烟嘴拿了出来,「说起来,秋岩,
你对于你的未来,有没有什么长久打算?」

  「长久打算?」他刚问我我和夏雪平现在相处得如何、我们俩都过得怎样,
现在又问我长久打算,再琢磨一下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只道是他对我和夏雪平
的关系多少已经猜得到一些,便顺着话题,自以为心照不宣地聊了下去,「我的
长久打算,当然是好好照顾夏雪平,她干什么我就跟她干什么,我会在她身边策
应她、保护她……」

  「我说的不是这个。儿子跟妈妈的关系好,这当然应该。」邵剑英微微有些
板起脸来,转而问道,「你刚刚听我讲的,关于咱们市局过去的那些事情,心里
就没什么想法么?」

  「嗯?唔……我是觉得,有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十分复杂,跟我设想的挺不一
样的,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昨天晚上还有人跟我说,局里水太深,我还没当
做一回事;刚听您给我讲的这些,已经足够刷新我的三观的了。」

  「只有这些感想吗?没别的了?」香烟和坛香早就的双重烟雾后面,邵剑英
的表情貌似流露出一股期待。

  「还……应该有什么啊?」面对邵剑英的发问,我不禁有点茫然,「着实不
好意思,邵大爷,我这个人吧,悟性浅:我对您刚才讲的故事十分震惊,真的,
但这里面好多事情在此时此刻我还有点没消化完……而且恕我直言,我觉得您是
话里有话,邵老,您到底想问什么?」

  邵剑英捏着香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
是想问,你自己就没什么理想么?」

  「理想?您指哪方面?」

  「你现在二十岁刚出头,这是个容易躁动的年纪,尤其对于男孩子而言。躁
动代表着不稳定,但同时也代表着激情和凌云壮志——『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
立不世之功』。我指的就是这方面,你对于自己的人生,有没有什么崇高的目标
?」

  气氛一下子就由轻松变得深刻了起来……

  我父亲从小是自己摸爬滚打一点点活下来的,而在我儿时,我的外公和外婆
便先后遇害,于是在我步入青春阶段的时候,我从没有经历过,家里隔代长辈跟
我进行一些严肃的聊天、探讨一些长远的话题;因此,在这一刻,我的内心十分
的紧张又不适,与此同时大脑里也一片空白,就好像自己被审讯一样、还不是因
为所错了事情。

  「这么说呢……」

  「不用拘谨,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咯。」

  「扬名立万这种事,我不是没想过,呵呵——我也想过什么家国天下、当英
雄之类的事情,但那都是小时候我看《三国演义》《杨家将》时候的事儿了,稍
微大了一点,知道了咱们这是太平盛世、还是新时代,想建功立业靠的不是打仗,
而是靠名声和社会阅历去参与选举,所以我也想过当政客。结果上了国小之后—
—我的天呐!那时候夏雪平不是刚打死曹龙么?本来家里我父亲、夏雪平,就不
知道要跟班主任老师、跟训导处主任、跟校领导搞好关系,我还头铁去跟人竞选
班长……结果可好,班长我必然是选不上的,一下子就得罪了班级里的小皇帝、
小霸王们,又赶上夏雪平一夜之间成了」F市天字一号女恶警「,那时候全班的
班干部都联合起来欺负我,邵大爷,您能想象得到么?我那时候还是个刚十岁左
右的孩子!」

  邵剑英用嘴唇轻轻地抿了一口香烟,又轻轻地点了点头:「嗯,确实不容易
。」

  我自嘲地笑了笑,也跟着吸了口烟,让这口柔滑的烟雾从口腔沁润到肺腔中,
再从鼻腔喷出:「……后来再稍微长大一点,我就想啊,你说我连班级里这十几
个班干部都搞不定,长大了我可能搞定那百十来号党内同志和党外成千上万的对
手么?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对政治这东西不感兴趣了;恰巧那时候我对娱乐圈
开始感兴趣了,恰巧在初中那个时候,从同班同学到老师,到我父亲都觉得,在
学校文艺节上、元旦新年联欢会上还有在各种机会当中,我演个课本剧之类的都
很合适,当个主持人也不错,所以我那时候有过考艺术院校准备以后当演员的想
法。但是后来……我也不知道夏雪平跟您说没说过,我恨上她就是因为大概五六
年前,她当着一帮认识她的警察面前狠狠扇了我一耳光。」

  「这件事她跟我说过,而且我还记得那天是五年前是7月15号。你打架是
因为你的中考成绩一塌糊涂,然后你跟你的一帮小同学在一家酒馆不算酒馆、饭
店也不算饭店的」室内大排档「买醉,听见邻桌有人拿雪平讲荤段子,你才跟人
大打出手。」邵剑英看着我,「而且,恐怕你不知道的是,她扇了你耳光那天,
找了我,找了徐远和苏媚珍,还有丘康健,当然还有那时候刚跟在她身边的艾立
威喝了一整夜的酒,就在」敦盛「,一直喝到第二天早上5:18分,我记得清
清楚楚。在夏先生去世之后,雪平酗酒我见过无数次,但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看
她一边喝一边哭,但是从喝起来之后开始便一个字也不说。咱们所有人,包括一
直图谋害她的苏媚珍和艾立威,在那天,我知道都是真心的,对她既害怕又心疼
。」

  「还有这事儿啊……」我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烟,却也没在烟灰缸里掐灭,
只是任由它在食指和中指间燃着。

  我的脑海里也忍不住幻想着五年前的那个彻夜不眠的夜晚,在「敦盛」居酒
屋里,一群人看着一个肝肠寸断又后悔莫及、哭成泪人的女醉鬼面面相觑。若是
我能回到那天,我一定会忍着脸上的痛和心中那点不值钱的愤怒和委屈,跑到那
个叫「敦盛」的居酒屋,直接闯入,然后从这个女醉鬼的背后抱住她,抢下她手
中的酒杯,擦干她脸上的泪。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以后再慢慢胡思乱想也不迟。」邵剑英嘴角上扬
着,眼睛里却没了耐心地看着我,「秋岩,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哦,对,呵呵,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吧,总之那时候我在心里就跟夏
雪平杠上了,但我那时候还好高骛远,我寻思着警察这职业,不就是开枪立正么,
就这点事谁能干不好?于是我连我爸我妹都没告诉,我被她扇巴掌的第二天就坐
着长途客车到了K市,然后就报了警专的名——我觉得我肯定能像网络小说里写
的那样,对吧,来之后就是警界新星、天才神探、都市刑警之王!我觉得我早晚
有一天我能把夏雪平给比下去!呼……再然后就到了现在。」

  「这不是也挺好的么?」

  「呵呵,只是经历了这个」桴鼓鸣「这一系列案子,然后又遭遇到了那么一
大堆人,最后又被艾立威挟持、夏雪平又亲自在枪口下把我救下来……啧!唉—
—」我不由自主地感慨地咂了咂嘴,「我才发现警察真没我想的那么好当!我走
了狗屎运了,在警校拿了个好成绩,又能让两大情报机关垂青我,我又来了咱们
市局,但我发现,别说比得过夏雪平了——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可能比不过她了,
我觉得我想做好一个最普通的刑警,都是一件天大的难事。所以我现在的理想就
是,我尽量多改改自己身上的臭毛病,然后少让夏雪平受点伤,我就知足了。」

  「就只是这样么?」邵剑英微微闭上眼,轻叹了一声,又睁开眼看着我。

  「嗯。这是我心里面的实话,邵大爷。」

  邵剑英看着我,沉吟片刻,才继续说道:「知道你是巨蟹座,巨蟹座的男生
有优柔寡断的一面,当然也很顾家、孝顺,」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看我,「而且
还恋母——当然,这是星座书上说的。你是个温柔的孩子,你能这样想,也不错。
可我还是想问你,秋岩,你听了我刚刚讲的那些故事,而且,你自己也在这三四
个月里经历了这么些事情,你难道就再没别的想法了么?」

  「不……邵大爷,」我一头雾水地看着邵剑英,「我还应该有啥想法啊?」

  「你难道就不想——」邵剑英又神秘地停顿了片刻,「用你的双手、你的头
脑,以及你手里的枪,去改变这一切么?」

  「改变……这一切?」

  「没错。」邵剑英恳切又坚定地点了点头,「你不觉得,至少在你身上,从
九月初经历过的有些事,偏离了本来的轨迹?不说别的,雪平才是调查」桴鼓鸣
「这个案子的真正负责人,但是到现在,雪平因为这么个大案子成为英雄了么?
或许她在你心里早已是个巾帼英雄,但是,不被官方承认的英雄,从来都算不上
英雄。而且,你在办案的时候,没觉得屡屡受到掣肘么?——比如,你和雪平曾
经都想搞清楚」生死果「这种东西的来龙去脉,结果这东西到现在跟蒸发了似的,
在该留下记录的地方却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你不觉得是有人在故意搞鬼么?另
外最简单的,你第一次参与抓捕的那个周正续,在他自己服毒自杀了以后,马上
有人下达指令处罚了你、徐远、沈量才和雪平,但是这里头也就是雪平的处罚最
为实质性也最严重,你不觉得这里头有问题么?」

  邵剑英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只手伸进我的胸膛,紧紧拧住了我的心脏:夏雪
平不被省厅承认,还有最开始周正续的事情,经过这么长时间我早就能猜到它们
绝对跟胡敬鲂那个老嘎巴死的不无关联,唯独「生死果」这个突然蒸发了的调查
有问题——曾经我还完全以为那只是苏媚珍搞的鬼,当然在我心里也一直留了个
扣子:苏媚珍她必然不会是一个人在战斗,除了她跟艾立威、刘红莺达成过合作,
但肯定还有幕后老板在帮着她。  那么这个幕后老板,会是胡敬鲂?

  ……很有可能啊!毕竟,苏媚珍和胡敬鲂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夏雪平消失。

  「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随意瞎猜都是没意义的。」

  夏雪平的这句话,突然又在我的脑海中回响。对啊,我在这把逻辑安排得明
明白白,但其实我并没有一个有力证据证明胡敬鲂就是邵剑英说的这些细致事情
主谋。

  「邵大爷,您的意思是……」

  「秋岩,我没什么意思,而且其实我什么都没有说。老头子我只是随便聊聊
天而已,当然作为长辈,想给你提个醒——」邵剑英却如此说道,「孩子,爱玩
是每个人的天性,得过且过也是,但是对于有的事情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你刚
才说过你要保护雪平的,那么假如在你面前,有一个机会,可以一把抹除在雪平
身边将会出现的所有危机,你会不会争取一下呢?你现在还不成熟,好好考虑考
虑这些事情吧。」

  ——邵剑英这么说,是在故意引导我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吗?

  我咬了咬牙,决定反过来试探一下这个老头:

  「邵大爷您这样说,您是有这样可以帮助我,一把抹除夏雪平身边所有可能
出现的危险的机会吗?」

  邵剑英看着我笑了笑,但却没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我这有两句话:第一句
叫,」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第二句,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任何人只
要想做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能做成。只是我现在,还没觉得你能达到这两句话所
说的境界。等你想好了再说吧。」

  「可就算我想好了又能怎样?面对那些所谓的」危机「,我还不是需要」兵
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停顿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一脸严肃但眼
角却带着些许笑意的邵剑英,「还是说,您有什么法子,或者,您……背后有什
么力量?」

  「哈哈,年轻人就喜欢异想天开,但你还是没体会我说的那十六个字的意思。
办法很多,力量,当然就是靠自己。孩子,别心急,还是那句话:等你想好了,
再说吧。」

  他的态度极其和蔼诚恳,但他的回答可以说相当敷衍了,明明就是在跟我打
太极。可我也不傻,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在有意引导着我的思路,即便我不知道
他的真实用意是什么。

  外公啊外公,您的这位老下属,不简单啊。

  「行了,聊点别的,」聊到这,邵剑英生生把话题转了个弯,「看你和你们
一组最近一直很忙,挺累吧?」

  他不想聊刚才那段,我也就顺着另起一页跟他往下说了:「累是累,但是挺
踏实的。呵呵,夏雪平一直还都在鼓励我、鞭策我呢,只要抱着」不想给她这个
冷血孤狼丢脸「的信念,我就不觉得累。」

  邵剑英看着我笑了笑,力道轻柔地抽着烟:「嗯,那雪平那边怎样?也很忙
吧?」

  「是,挺忙的。只不过今天她好像身体不舒服,跟国情部那边请了一天假,
估计今天还能休息休息。刚放假回来,工作强度就这么大,真有点吃不消。」

  「她哪里不舒服?你带她去医院了么?」

  「哦,刚打了电话,她肚子不舒服。我这也抽不开身,本来想赶过去看看的,
她跟我说不用。但我估计她现在应该好一些了。」我说完之后下意识地咬了咬牙。

  「哈哈,雪平这孩子啊,打小就要强。」邵剑英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
「德达的案子,他们国情部那边查的如何了?查出什么了吗?」

  「据我所知,她们情报局那边还是一头雾水。」我摇了摇头,「我发现这也
真是有意思,国情部是搞潜伏和信息调查工作的,安保局主要是反恐反间谍的,
结果全都上咱们市局来跟咱们抢案子!境外间谍和搞各种独立那帮人都死绝了怎
的?」

  邵剑英突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三秒之后又看向了我的嘴角:
「将近三十人被意外杀害这不假,但是被害的都是退休的老警察,而且当年,他
们这群人每一个都跟你外公有那么点关系,要么是合作过、要么是一起工作过,
国情部那边真的可能什么都查不到么?」

  「她确实没告诉我什么,不过我看她烦恼的样子,他们似乎也确实什么都没
查到。邵大爷,您这么问……」

  我心里赫然对于邵剑英急转弯的语气有点不大舒服,而正盯着我嘴角看的邵
剑英猛吸了口香烟,又把目光移回到了我的眼睛处:「嗯,倒也是,她现在转职
到了国情部……雪平这闺女,心眼就是太实惠,她必然会老老实实遵循情报局的
纪律,有事不跟你说,啧,也很正常。」

  「邵老,您这是话里有话?」我试探地对邵剑英问道,「您今天跟我聊天,
已经差不多三次这样说话了,我说您是不是真的知道一些什么?」

  邵剑英抬起头,沉默着看了我五秒,然后轻轻吸了口香烟:「你这孩子果然
有当探员和情报干部的天赋——你喜欢怀疑一切。德达是跟我并肩战斗了一辈子
的兄弟、是战友,我完全没有想到他折腾了一辈子,最后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
他跟我一样,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作为兄弟,我当然对他的遇害也很关注。」

  看着邵剑英这张严肃的脸,或许他对我的冒失生气了,我只好连忙满带歉意
地笑道:「不是……我也没别的意思,大爷,我就也是好奇。您要是知道点什么,
不是更好么?这样的话,您,加上夏雪平,加上国情部那帮蓝西装,实在不行再
加上我们重案一组,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合作的话,案子不就早破了么,这样
也能早日告慰老佟大爷的在天之灵不是?」

  「嗯,你说的有道理。」邵剑英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很正经地看着我,「
唉,我也很想尽快让这个案子破了。这样,秋岩,雪平最近忙,估计是没什么时
间跟我见面,如果她那边有什么关于德达这案子的新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我
一定会尽力帮忙。哦,当然,你也可以让雪平在关键时刻直接找我……还是这样
吧,雪平现在不是跟你一起回了你父亲的房子住了么,我找一天晚上过了晚饭点
儿,我去你们家坐坐,欢迎我么?」

  「哟,那敢情好啊!当然欢迎!」我掐灭了烟头,又搔了搔后脑勺,心里还
是多少有些介意,别这老头一来家里,发现了我和夏雪平之间那点事情的蛛丝马
迹,即便他真可能察觉出了什么;再者,眼见邵剑英年纪这么大了,让他一个老
人家主动折腾,我的心里也确实有点过意不去:「但是这大冷天、冰天雪地的,
您来上我们家多不合适?何况您不是还感冒了么?您若是再着了凉,我和夏雪平
心里,必然都会过意不去。您是长辈,让您移驾多不合适?」

  「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正因为我身为长辈,关心你和你妈妈才更是我应该
做的。」

  「要么您看这样,等有工夫了,我和夏雪平去您府上拜访您,怎么样?」

  「嗯,这样也好。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情……过了元旦,夏先生的祭日就快
到了,我很想为你和雪平做点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事的话,一定找我,别
嫌我这个总务处势单力薄,也别嫌我这个老头子年纪大了不中用。」

  「您别这么说,徐局长和沈副局长不在的时候,局里的大事小事都要您来关
照,您还宝刀未老呢!」我笑着对邵剑英说道。

  话说到这时候,花房茶室的门口突然被敲了三下:「」堂君「,在么?」

  「堂君」?好古老的词,我记得我在古典白话小说上见到过这个词,普遍是
宋明两朝的普通官员对上司的尊称,而且还得是地方总督或者大理寺、枢密院这
类高阶上司的尊称。总务处的人居然用这么郑重的头衔来称呼邵剑英,这班人可
真讲究。不过我也并没觉得多稀奇古怪或者胡闹过分,在我第二年上警专的时候,
我就听说省厅里还有不少人,管聂仕明和胡敬鲂叫「主公」、「主子爷」的。

  「进来吧。」邵剑英好像在我面前对于这个私下的尊称也不避讳,直接叫来
人进门,并朝着用玻璃和夹层木隔开的门厅看了一眼。可当门一打开,邵剑英的
脸上稍稍变了些颜色,又马上收了回去:「我还以为你一个人来的呢!」

  「嗯?我们三个一起来的,没办法了」堂君「!事出紧急……哟,原来秋岩
也在啊!」结果来人领头的,见了我之后倒是惊讶得很。

  这人名叫卢彦,38岁,算是总务处里的响当当的老大哥,平时局里年轻员
警们,无论哪个部门的,都叫他「卢副处长」;后面跟着他的那位35岁的齐肩
短发大姐姐叫傅伊玫,在总务处几乎算是邵剑英的贴身秘书,她跟邵剑英之间也
以「干爹」——「干女儿」相称,估计是因为这层关系,她跟夏雪平的关系虽然
没有夏雪平跟丘康健、苏媚珍那么亲密,但也比一般的同事更为不错;最后一个
进来的则是李孟强,总务处的「最佳相声演员」。前一个月的时候,风纪处和总
务处在午饭晚饭的时候总愿意在一起拼桌吃饭,一来二去的相互之间便打成了一
片,靠的就是「总务处李哥」的插科打诨。不过今天他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的
精神状态似乎有点不大好。

  「卢大哥!」我对着卢彦点了点头,又分别跟傅伊玫和李孟强打了招呼。

  「来咱们处长这儿喝茶?」卢彦笑眯眯地说道,「咱们处长的茶可都是好茶!
我在处座身边十几年了,他可都没请我喝过一次茶呢!」

  「瞧你,还挑上上峰的理了?我明天就请你行不行?」邵剑英看着卢彦,微
笑得似乎有点冷。

  「嘿嘿嘿!处座,我就是跟您开个玩笑!」卢彦笑道。

  我跟着陪笑后连忙解释:「今天我其实还得感谢我大爷邵老,他正好遇上了
我跟风纪处新来的一帮碎催的吵架,他给劝开了,我估计搞不好我又得跟人动手
了,哈哈。邵老是让我来这里冷静冷静、祛祛火的。」

  「『风纪处新来的一帮碎催』?你说方岳他们?」卢彦笑着看了看我,眼睛
却不停往邵剑英那儿瞟。

  「嗯,就是他。」

  「小方跑到重案一组,非得搞他那个什么『绩效审查考核制度』,还跟秋岩
说了一大堆特别难听的话。骂街都骂到雪平和夏先生头上了。」邵剑英喝了一口
水,低着头说道。

  「我操!没看出来,这小子还这样?」站得老远李孟强听了,突然不淡定了。

  「骂到夏老局长的头上,这个可真不能忍!方岳这孩子吃错药了,找收拾吗
?」卢彦也像是被人踩了脚趾头一般生气。

  「秋岩,方岳他们不知道你是前任处长?」傅伊玫一听,本来笑着的脸上突
然板了起来。

  「姐,是前任『代理』处长。人家没拿我当回事儿呗。」我半开玩笑半带着
怨气地说道。

  「『代理』处长怎么了?别拿豆包不当干粮!秋岩,这事儿包我身上,等下
一顿吃饭拼桌的时候我让李晓妍和老丁头好好收拾收拾他,他们俩不收拾我替你
收拾!这个方岳可以啊!在我面前天天屁颠屁颠地,装得一副老实弟弟的人设,
转脸就欺负人?」

  「算了吧!嗨……看在小妍姐他们的面子上,我已经不准备继续跟这个姓方
的计较了;另外我估摸着这个方同学因为跟我警校同届,看我走了狗屎运来了市
局,心里必然不痛快,怕是老早想找机会在我面前嘚瑟嘚瑟、找补一下自己面子
呗。『考学帮』跟『警专帮』之间不就这么回事么?」

  「唉,对了,秋岩,最近夏组长忙活啥呢?」卢彦对我问道。

  「呵呵,卢大哥,这个事情我也不知道啊,」——怎么总务处的人对夏雪平
现在干什么都这么感兴趣呢?我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邵剑英,转头笑着跟卢彦说
道:「国情部他们保密级别高,夏雪平跟我也不说。」

  「哦,对,你看我忘了这事。我就是有点好奇外加心疼,午饭之前的时候我
去市立医院办点事情,好像在电梯看见她了;然后刚才我又从市政厅治安公署那
边回来,在夏老局长原来宅子那边又看见她了。」

  「哦,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上午去医院看看,下午好像是回我外公家拿点
什么东西去。」我回答道。

  说完,我又忍不住侧过脸,只见本来要喝第二口水的邵剑英,突然把杯子在
自己面前停住了,似乎一瞬间陷入了思考。

  「哦,这么回事。嗨,雪平也真是够拼的,这大冬天的。一个女人就这么满
F城折腾?明明上午刚去了医院,下午又得忙活,站在冷风里那脑门上的汗珠马
上化成气儿,咱都是当警察的,这里面有多辛苦咱们都懂,完了咱们又都自诩是
老局长的门生弟子,看见你妈妈这样,谁能不心疼啊?」卢彦听了我的话,点了
点头,但他接下来的话让我的心肌不由得一紧:「不过也好,有那个情报局的周
处长在身边陪着,也算是个照应。」

  「周……周处长?卢大哥,你说的可是周荻?」我在这一刹那,上下牙齿都
在不住地打架。

  「对,就他啊。」

  「你……啥时候看见他跟夏雪平在一起的?」我又问道。

  「就刚才在你外公家附近的时候。」卢彦说道,「我看雪平倒还淡定,周荻
手里却拎了一把西格P320,看着怪吓人的。但你别说哦,那小黑瘦子平时在
人面前那叫一个嘚瑟,在夏雪平身边倒也看着殷勤……」

  「那,你在市立医院没见着周荻吗?」

  「啊?那没有,在医院里我就看见雪平一个人来着……」

  这下我总算是放下一些心来。刚一听卢彦说周荻和夏雪平在一起,我冷不丁
还以为是周荻陪着夏雪平去了医院——我应该相信不是这样的!俩人一起去了老
宅倒还好,因为我其实真的害怕,夏雪平若自己一个进了老宅,那里面万一真有
什么危险该怎么办;周荻这个人让我嘴里挺酸,但他毕竟跟夏雪平现在是同事,
有他陪着犯险倒也是一个照应。

  「聒噪!你们找到我这儿来,到底有什么要紧事么?」邵剑英似乎稍稍有点
不耐烦地开了口。

  「哦,对!『堂……处座』,CBD那边有人在搞游行示威,有民众还声称
要砸了财联中心大厦、GM证券、以及盛通和高旗,生怕演变成暴乱。周围三家
分局的都刚刚打电话过来,请求咱们市局支援。」傅伊玫这才迫切地对邵剑英报
告道。

  「游行示威?」我看了看傅伊玫,又看了看邵剑英。

  「最近全市示威的不都是集中在各大肉制品厂和食品集团的么,怎么跑到C
BD去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示威集会,邵剑英也十分迷糊。

  李孟强叹了口气:「一看处长您跟秋岩就不炒股。」

  「A股、沪指和恒指,就在刚才半个小时之内,统统发生了崩盘,沪指跌破
3500,跌幅3……5%,但是现在还在跌……甚至还影响到了美股。」卢彦
回答道。

  接着傅伊玫便用自己的手机打开了某网站的一个新闻视频,拿到了邵剑英面
前:整个事情追根溯源,是从昨天中午十二点整开始的,就在影帝郑耀祖从过街
天桥上纵身一跃的一刹那,沪港与南港股市行情突然大跳水,根据观察:平常一
些对股市影响较大的普通产业、电子信息板块和金融行业的投资股票、混合基金,
还有农产品、矿产期货的价格其实还都很稳定,但一些生物科技、制药集团和食
品品牌名下的所有金融证券产品,尤其是那些带有海外合资或投资背景的企业,
所有相关价格在半个小时之内几乎绿到发霉——而昨日这个时间,首都时间下午
2:08,根据一些经济学家的复盘,他们发现最初股价开始跳崖式下跌的,便
是坐落在东北Y省F市的「香肴肉食」,其次便是名满全国的「惠利是食品工业」
;对于亚洲股市骤跌,对大家而言可以说是司空见惯,所以谁当时都没在意;可
在昨天半夜,也就是我和白浩远、许常诺前去营救康维麟医生的时候,北美那边
的股市居然也开始受到了波及,用CNN一个评论员的话说,「就像是有人在整
个金融市场撒了一泡尿一般」在全世界金融市场,掀开了一条反应链,先由那些
与国内合作开发产品、合资和投资的企业开始发病,并且,受灾严重的大部分是
那些参与生产研发「人造肉」的著名老牌饮食企业,旋即,北美将近1/7的轻
工企业都跟着遭了殃——从我国金融市场发生剧变,然后立刻波及到美国金融市
场,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于是华尔街和美联储开始不淡定,在昨天半夜一点钟,
四位华尔街资深金融专家在社交媒体上指责我国,美联储也随后召开了新闻发布
会,直接点名道姓控诉执政党企图利用对股市的操盘进行来年的大选操作,并对
世界经济产生了「毒害」:「This is economic——terr
orism(这是经济恐怖主义)!」

  但执政党政府并没急着进行舆论反击,而是通过照会相关国际组织进行了调
查申请,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亚洲投资委员会马上进行了详细数据收集、监控和
调查。调查过程一直持续到国内首都时间中午11点整。而经过调查,国际货币
基金组织基本判定,本次事件没有相关政府或财团的干涉操盘,而是亚洲股民的
「集体性自主行为」——毕竟,肉眼可见,沪港和南港股市的崩盘要比美股更加
严重。

  与此同时,针对涉及「人造肉」生产销售企业的股票抛售仍在进行。不得已,
中央财政部采取了「熔断机制」,迅速宣布紧急收盘;

  而十五分钟后,当红党中央宣传部还未发稿回应的时候,微博上某网红大V
的一条微博竟然在十分钟之内转发了二十万次,还被传回了推特,转发广度遍及
全世界:「把对身体有害的」人造肉「硬塞到我们嘴里就算了,现在他们的」智
商税泡沫经济「碎了,居然反过来指责我们伤害了他们的钱包?可真是拉肚子却
不吃药,硬怨屎壳郎不勤快!我们的命在白皮列强们眼中就这么贱吗?」

  就这样的一条发泄情绪的微博,像病毒一样在互联网上蔓延,又像炮仗的引
线,引爆了二十几个大型城市的集中性针对美资银行的示威游行。

  「你看看,秋岩,你刚才怕我凉着,而外面还有一群不怕冷的人呢。」邵剑
英对于这一系列的事情,表现得十分平静。

  「游行,又是游行……」我对这种事情,则是越来越反感,「夏雪平、人造
肉、股价……下一次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唉,自从国体改革、两党和解之后,但凡有个芝麻粒的事情就会有游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老百姓需要有个发泄情绪和标榜自由的出口,很正常嘛。」

  「反正咱们尽人事就好,政客怠慢的事情,偏偏要我们处理,我们能怎么办
呢?」傅伊玫很自然地接茬道,但邵剑英在这一刻的眼神,稍稍有那么点带着火
光;只是傅伊玫的注意力完全在我身上,所以她并没注意到邵剑英的神态,「两
党和解,民主轮替,呵呵,到最后越替,老百姓却是穷的越穷、富的越……」

  「咳!话多了!」邵剑英清了清嗓子,声音冰冷地说了三个字。傅伊玫听了
后,没说出来的字登时全都卡在了嘴里,低着头瞟了一眼邵老,又连忙恭敬地朝
后面退了一步。另外的卢李二人侧目看了一眼傅伊玫,一个字也不敢说,脑门上
皆是冒出了一层淡淡的汗珠。

  邵剑英又看了看傅伊玫,站起了身,转头对卢李二人问道:「咱们现在能派
出多少人?」

  「已经联系武警部队和交警大队了,他们已经在路上。咱们总务处全员能出
六十人、制服员警一百人已经在楼前集合。」卢彦弯着腰说道。

  「通知沈副局长和徐局长了?」

  「他们二位已经把电话打到过咱们办公室了,均要求我们务必谨慎严肃处理
相应问题。」李孟强也似有些艰难地前倾着上半身说道。

  「嗯,那我们走吧。」说着,邵剑英又转过头看着我,「不好意思了啊,孩
子,我得谢客了。」

  「那我也回去,不给您添乱了。」我对邵剑英问道,「还需不需要人手?要
么我让重案一组再派点人跟你们一起?」

  「用不着了,你就好好做你的事情吧。哦,对了。」邵剑英说着,从身后原
本装着烟丝罐的格子里拿出了五包香烟,「拿去抽吧,跟罐子里一个品种的烟草,
秘鲁货,而且是小众牌子,不好找的。」

  「邵大爷,我已经不……」

  「拿着吧。」邵剑英笑了笑,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去之后,好好想想我
跟你提的问题。」

  「行……那就谢谢邵老了。」

  说完我对着邵剑英欠身鞠了一躬,站直转身之后也忘了看路,结果走到了李
孟强的身边的时候一不注意,撞了他的肩膀一下,而且捧着五盒香烟的右手也不
小心怼到了李孟强的胯骨处,哪曾想我也根本没用力,身高没比我矮多少、身材
算是很结实的李孟强突然整个人倒在了他身后的墙上,而且咬着牙捂着同一侧的
胯骨和大腿,豆大的汗珠瞬间便从他脑门上滚了下来。

  「我这……李哥,你没事儿吧?我不是不故意的……」我说着便要去扶李孟
强。

  但紧接着被傅伊玫和卢彦抢了过去。

  「啊,没事没事……」李孟强咬着牙对我说道,说话的声都变得被人切了气
管一般,「我没事……秋岩你走吧。」

  「哦,实在抱歉啊。」说着我就推开了木门出了这间茶室。我边走边做梦李
孟强今天的状态,越想越觉得奇怪,往常十分活泼的人,今天从头到脚又有点发
蔫,而他走起路来的时候,整个身体第一有些软绵绵得发飘,但再想想,其实我
昨天打电话给他向总务处借车的时候,我就感觉他似乎不在状态,说话又消沉又
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他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我正想着的时候,白浩远突然风风火火地跑到了我面前,连大衣领子还都内
翻着:「我正找你呢,咱俩赶紧去警务医院一趟。」

  「怎么,康维麟醒了?」我马上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带着白浩远往
车边走。

  「醒了,老许正问话呢。」

  「那练勇毅那边呢?」

  「我已经派傅穹羽他们去审了,但他到现在还没开口……咳咳。」白浩远边
说边走,走着走着眼睛就盯到我手里那五盒香烟上挪不动了。

  「咋,想要啊?」我看着白浩远笑了笑,「要不给你两盒?」

  「啊,不用不用!秋岩,你跟我太客气了……那啥,你这哪的烟啊?写的都
是西班牙文,没见过……」白浩远说完还咽了咽唾沫。

  「秘鲁的香烟,别人送的。」看着他一副哈喇子都快结出冰溜的样子我就想
笑,我打开车门前,直接扯开了烟盒连包塑料膜,往白浩远的大衣口袋里塞了两
盒,「拿着吧,本来我最近抽烟就少了。」

  其实我本来就打算把这香烟给白浩远两盒,给许常诺两盒,这俩人抽烟挺勤,
我又正好没地方放,一盒里居然有三十颗,够他俩抽一阵子了,剩下的一盒再到
处发一发,给大家抽。我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毕竟这烟草味道真的不错,只是
如果夏雪平发现我还在抽烟,虽然不至于打我,但肯定会惹她不高兴。

  「那我就收下了啊,谢谢!」白浩远想了想,又接着说道,「还有今天上午
的事情……」

  「白师兄,我求你,我认你当我亲哥!上午的事情你别提了成么?」这件事
情一想起来我便从生理到心理会产生双重的不适。

  我也并不是因为白浩远和胡佳期的肉体觉得不舒服,相反,白浩远的红肿阴
茎被胡佳期那似未绽放的牵牛花一般的牝门钳住的特写画面,还有胡佳期那枚微
微张开后如呼吸一样开合、甚至借着点光亮还可以隐约看到直肠末端粉嫩肉褶的
样子,当它们历历在目的时候,我的内心也会跟着微微地兴奋,令我恶心的,似
乎却是这件事情本身;但是说来也怪,我跟小C和大白鹤之间的关系,跟今天中
午白浩远要让我对胡佳期做的事情也差不多,但我每次跟小C白鹤二人坦诚相对、
哪怕是我的阴茎在小C的阴道里不断进出的同时隔着盆底肌感受到了大白鹤那根
半软不硬的鸡巴、哪怕是做的激烈的时候我的阴囊与大白鹤的睾丸撞击到一起去、
哪怕是小C一时兴起让自己一只手同时握住我和老白从冠状沟处紧贴在一起的阴
茎进行口活的时候,我都不会觉得尴尬或者不适。可能就是情感和心态上的鸿沟
吧,毕竟我和小C老白,跟面前这位同样姓白的与胡师姐的关系差那么一大截,
而且小C和老白毕竟是正经的青梅竹马,说得难听些,胡师姐和白浩远毕竟是偷
情。

  ……不过现在我再仔细想想,好像过去我跟白铁心吴小曦厮混的那一幕幕,
好像也确实够污秽的……我明明过去对「二龙一凤」这种事情很享受、很开心的,
现在好像一下子就接受无能了。算了不去想了,我真怕糟蹋了刚刚吃进去的那些
精美茶点。

  「不,秋岩,你不让我说我也得说一句……我就一句,我必须说出来。」白
浩远郑重地看着我。

  「那你说吧……」我微皱着眉头打开了车载收音机,调频到了音乐电台。

  「我得谢谢你,秋岩——我得谢谢你你没同意……没同意向我说的那样做…
…跟佳期做……」

  我这才克服了心理障碍,转头瞟了白浩远一眼:「心里醋劲儿上来,后悔了
吧?」

  「嗯!其实刚才我把佳期抬起来,我就后悔了……」白浩远说着,也往我的
双腿间斜眼瞟了一眼。

  「白师兄,你说你后悔了,为啥一开始还要那么干呢?」

  白浩远连忙对我婆婆妈妈地解释着:「我哪知道?我……我真第一次跟佳期
遇到这种情况,我也慌了啊!我就以为……」

  「你也真够可以的,第一反应不是考虑医疗手段,而是考虑从性方面入手,
以毒攻毒是吧?」我故意讥讽了一句,眼见着白浩远的脸上红得像是被蒸熟一样,
我也收敛了一下,然后缓和地问道,「以前你带着聂师兄和王楚惠他俩一起厮混
的时候,就没这感觉么?」

  白浩远瞪了我一眼,然后说道:「没有……那一个多月,玩得真是太疯了。」

  「那说明你是真心越来越爱胡师姐了。」我对白浩远说道,「你爱她的话,
就不应该跟别的男人提出那种要求,你心里当然会抗拒了,不是吗?」

  白浩远闭上了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又说道:「其实你们所有其他
人都不知道,中间佳期……怀上了一次,也不知道是我还是老聂的……可能是我
的,因为聂心驰那小子在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防护措施做得还不错……不对,
我才反应过来:很可能是那个小王八蛋的,佳期跟我在一起之前,那小子就对他
妈妈下手了!操!」

  白浩远说到这,我却突然打个差点让我眼花的喷嚏,我一下子差点就闯了红
灯:「哈咻——」好在我及时踩紧了刹车,而且柏油马路上到处是溶雪盐,所以
不至于打滑。而白浩远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低着头,恶狠狠地说道:「
那小子混得很,对自己妈妈有这种想法和行为就算了,可他对待自己妈妈却跟对
待母牲口一样!你知道吗,秋岩,他……」

  「你是真愤怒到失态了,白师兄。这点事你就算敢讲我也不敢听。」我用话
拦住了白浩远。

  白浩远不甘心地抿了抿嘴,接着说道:「反正佳期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玩
得再疯我都没舍得对她那样……所以佳期做了人流之后,我找借口揍了那小王八
羔子一顿,佳期也不知道这事儿。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这个,佳期她前夫才发
现的。」

  「现在军军那小王八羔子,还会对胡师姐有啥想法或者声索么?」

  「没了……之前因为法庭把那小子判给了他爸爸,而且他爸爸还特地追加一
条,从上个月一号起不允许佳期探视,差不多就在艾立威出逃前两天的时候吧,
佳期跟我一起去看了那小子最后一眼,没想到那小子一见到佳期也是破口大骂,
什么难听骂什么,呵呵!恐怕一半愿意来自于我揍他那一顿,另一半来自他爸…
…可佳期毕竟是他自己的妈妈啊,而且他还欺负了佳期了呢!」

  「这孩子确实挺不是东西的。」我也跟著有些义愤填膺,「一个母亲对儿子
溺爱到了这种地步,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以咒骂相对吧。」

  「或许很大原因还是因为我的存在吧,那孩子估计也在因为我而吃醋……若
是没有我的话,佳期就是那孩子一个人的……当然,就算那孩子跟佳期没有血缘,
他也不配。」白浩远沉默了片刻,又对我问道,「你好像早就知道了佳期的事情
?」

  「我从老早就知道了,而且知道的应该比你早。」我笑了笑,「刚来市局的
时候有一天下午你出现场了,我在办公室睡觉,胡佳期和王楚惠似乎没发现我—
—好像都没发现夏雪平,因为那天夏雪平也趴桌子上睡了一会儿,所以她俩聊了
半天各自青春期躁动的儿子对自己产生肉欲的事情。后来我第一次跟你吵架,你
把可乐也不是奶昔洒在夏雪平办公桌上之前,你跟胡师姐身上蹭过去之后,我就
确定你们的关系了。再后来,应该是苏媚珍暴露后吧,我也是像现在这样往警务
医院开车,胡师姐去看被烧伤的你,路上胡师姐跟我说了她老公要跟她离婚、她
儿子也不认她的事情,她哭得稀里糊涂的;然后我看见你俩在病房里,刚哭到全
身无力的胡师姐对你的悉心照顾,我那时候才觉得,你俩不是一般情况的」狗男
女「,至少胡师姐是真喜欢你。」

  「其实从我刚来市局,我也喜欢上佳期了,」白浩远忙着解释,随即也陷入
了回忆。他这么一自述,我对他也逐渐开始同情起来。

  白浩远在警校刚毕业没多久,就跟前女友分手了。那个女孩不是警务系统的,
她是白浩远的同乡邻村的小村花,白浩远这人现在看著有一股子坏劲儿、衰气儿,
但是在他们村里是绝对的小帅哥,绝对的村草。打小就认识的村花村草,注定要
闹出点动静,于是在小学五年级某个暑假的下午,在某个岸边长满淡粉色野花的
池塘里面,白浩远第一次跟那姑娘的生殖器产生了一次零距离接触。用白浩远的
话说,那姑娘的瓜还没破、还是黄毛丫头,自己的初精却全灌进了那姑娘的身子
里。

  自那以后,姑娘家倒像是变了个人,原本内向的小村花突然变成了爱折腾人、
不可一世的作丫头。那丫头成绩很不错,聪明得连白浩远也五体投地。初中的时
候两个人才真正破处,而在那之后不久,白浩远才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丫头想去
城里,浑浑噩噩度过初一和初二上学期的白浩远只得卯着劲儿地发奋念书,总算
是跟那女孩一起考入了县城、后来又一起来了F市。只是人家姑娘念的是F市师
范学院,而白浩远因为成绩差一截,只能去警官学院。

  不过警官学院的好处,就是毕业后有工作单位分配保障,很快他也比那姑娘
早毕业了一年半,他本来觉得自己工作了,就有钱养她,结果没想到那女孩家里
家里通过亲戚介绍,认识了一个F市本地人,家里是开饭店的,在F市里都算得
上中产往上的阶层。

  「本来我还想着吧,我跟她也算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从小就一直『相公
』『娘子』的叫过来,她应该对我是真心的,对于她家里的安排,她应该是抗拒
的……哪知道,人家倒挺愿意,可高兴了,呵呵!其实她是个好姑娘,只是人家
压根儿就看不上我这么个农村出身的小警察!」白浩远如此说道。

  「这叫什么话啊。」我说道,「她不也是你们乡里出去的么?她凭啥看不上
你?我看啊,她就是……」

  「秋岩,你是大都市里长大的孩子,你是不会了解的:野鸡窝里飞出去的凤
凰,那也是凤凰;但是泥巴墙上掉下来土坷垃,永远都只能是土坷垃。」白浩远
叹了口气,「所以那阵子,我一直觉得,我跟人差一截,于是我在F市满大街,
都得处处对人低着头、看人脸色,生怕别人看不起……」

  ——说实在的,我觉得他现在其实也这样。这倒是也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对我
有这么大敌意了,因为一杯饮料洒在夏雪平桌上,我冲他发了两句火,绝对不会
这么单纯地就让他恨上我。

  白浩远小心翼翼又浑浑噩噩地在分局干了两年,再后来,他因为工作踏实、
偶尔有点可以用的上的聪明伎俩,被徐远看中,调来了市局,而一进市局重案一
组,当时安排给白浩远的指导前辈,正是胡佳期。

  「你是新人?来这么早?吃早餐了么?要么我的这份给你吧,反正我也要保
持身材,我不打紧的。」

  「穿这么少?今天零下7°,可要变天了呢!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怎么也不
知道对自己好点?来,姐这件你先披上,反正我可以也在车里待着。」

  「第一次见这么血腥的场面吧?习惯就好了……姐这里有话梅,吃两颗,压
压。」

  「被雪平骂了吧?雪平这个人,确实有点不近人情,不过她人不坏……好啦,
多大点事?你一个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好么?哈哈!来吧,姐中午陪你上外面吃
去,十字路口斜对过有一家筋头巴脑,暖呼呼的还很下饭,最适合哭完了吃的。」

  遇见卿,方知世上有温柔。所以白浩远也就越来越愿意跟他相处,当然他清
楚在那阵子,胡佳期对于白浩远这个小跟班儿的情感,可能单纯就是对于年轻下
属的怜悯和呵护。

  「结果有一年我过生日,她非得帮我张罗着办桌。我从小到大我爹妈都没给
我张罗过生日,哈哈!后来我喝多了,接着酒劲,找了个没人地方我亲了她,那
是我俩之间的第一口,她还打了我一巴掌。我马上就醒酒了,我那时候觉得她有
老公有儿子,我俩之间不可能……但是再后来,还是同一天,大半夜本来就还有
五六分没醒酒的我又去找老聂喝酒,喝酒喝多了,呵呵,当然是因为佳期,但我
没想到那天晚上老聂给我带到一个地方之后,我稀里糊涂就和一个女人上了床,
那天晚上真的,啥叫一夜销魂啊,真的,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第二天醒了我才知
道,跟我上床的居然是惠姐,而且那晚上,我是把惠姐当成佳期了……唉!」

  「让我猜猜:再后来,王楚惠就利用跟胡佳期探讨怎么处理与对身为母亲的
自己有企图的儿子之间的关系,把胡师姐找到一个地方,然后利用某种手段,比
如说,灌醉,然后让你遂了心愿;而聂心驰其实完全是馋上了胡佳期的身体,凭
借你之前先染指了王楚惠的理由,在要挟你后、趁着胡佳期意识不清晰,同样侵
犯了她。从此,你们四个的畸形关系,就这样成型了。」

  「嗯……」

  「我问句龌龊的:胡师姐的……」这个纯粹属于我的恶趣味,当然我也是好
奇,「胡师姐后庭敏感的事情,是不是因为聂心驰在占有她前面的情况下,你被
迫走后面,结果你才发现的?」

  「嗯。」白浩远痛苦地单手揉着太阳穴,呆呆地看着窗外。

  「那聂心驰算他妈的什么兄弟?老实说,你喜欢王楚惠么?」

  「谈不上喜欢……但她的……她的骚劲儿,让一般人都扛不住;就别说男人
了,佳期有的时候都觉得,惠姐弄她比我和聂心驰加在一起弄她舒服……」

  「这不是我想问的……」

  「我知道,我也只是说这个意思。只不过有的时候,惠姐的口味……我现在
想想,还反胃。」

  「我说白浩远师兄,我真是服你:聂心驰派一个你不怎么喜欢的、自己的姘
头引诱了你,然后借着这个事情要挟你、进犯了你心里的女神,整个事情都不是
你情我愿,你还能把他当兄弟?」

  「何秋岩,听你这么说我很不舒服……但你说的是对的,他在这个上面,确
实占了我和佳期的便宜;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们都是农村来到城里的,我们在这
个纸醉金迷的城市里无依无靠,我们只能相互抱团!——哪怕我明知,自己被人
屡次揩油,哪怕我明知,对方人品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让我抵触的。这也就是为什
么,之前艾立威能当我们这帮人里面的头儿一样,就算他的身份学历都是伪造的,
他身上却依旧有股子劲儿是真诚的,是装不来的:那就是骨子里透着的那股土气。」

  我借着换线时看左方肩膀以后盲点的功夫,长叹一息。在这个话题上我不愿
再多发表任何感受,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实际上,佳期也不喜欢老聂。」白浩远自己又把话题拉回道那乱糟糟「四
人行」的关系上,:「……只是这种事情,就像大家在一起坐一桌吃饭,看见别
人抽烟喝酒一样,有人给你递烟敬酒,你能不跟着抽两口、喝一杯么?」

  「哈哈,我能。」我冷笑着说道。

  白浩远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知道你能,你中午就」能「
了一次。但佳期不能……因为其实大部分时候,她都是被下药的状态,下了药之
后她不由自主,看见男生的阴茎就会……」

  「你等等。」我迅速侧过头看了白浩远一眼,「你说的该不会,是『生死果
』吧?」

  「你怎么知道?」

  「药是谁的?」我心念一动,追问道:「该不会是王楚惠给你的吧?」

  「你怎么又知道?」白浩远惊诧得,眼珠几乎快要从他原本习惯于眯缝的眼
睑之间飞出来。

  ——我就知道!

  我猛拍了一下方向盘,但我还不想让白浩远看出来我对王楚惠的怀疑,所以
我没声张;毕竟现在聂心驰死了,在「四人行」中少了一角,那么利索当然地就
变成了「一龙二凤」,白浩远便绝对地享有了两个女人的性支配权,他对胡佳期
的呵护是显而易见的,而他对王楚惠,嘴上说嫌骚,身体和心理可是会和嘴巴背
道而驰的。而且,毕竟我和白浩远还没相处到那种推心置腹什么都能说的地步。

  「」仙果一颗,欲生欲死「,这玩意不普遍,在局里却早就出名了。我也是
猜的。那你知道王大姐从哪搞到的么?」

  白浩远摇了摇头:「我问过,因为我吃完之后,你还别说,鸡巴确实长了两
厘米,吃完之后一周以内,感觉海绵体那儿血液循环都挺快的,挺舒服的,而且
好像前列腺分泌东西的时候更明显了,酥酥麻麻的,所以我也想搞两颗尝尝。我
问了王楚惠两次,第一次她故意不告诉我,第二次她跟我我如果想要,她可以帮
我买,我一听,那玩意一颗居然要一千八百块钱!拉倒吧,金子做的?我连伟哥
我都舍不得买的……不过老聂倒是跟我说过一个八卦,他知道局里谁还有门路:
档案股的宋语馨,经侦处的刘乘、岳莉,二组的施洞梁、枪械课的田肃军、制服
大队的钱路、阮潮,交通大队冷明月、郎莎莎……有几个分局的人好像也有,哦,
当然,还有咱以前网监处的苏媚珍苏处长。我其实挺想过几天找找他们里面,打
听打听谁有便宜点的。」

  白浩远这么一说,我心里真是难受到了极点,这些名字里不乏女警察,而其
中有几位,譬如交通大队的冷明月和郎莎莎,以往在大家眼里都是温文尔雅、清
纯圣洁的警花女神,而就是这些看似澄澈的她们,居然能搞到「生死果」这种东
西……

  F市警界已经脏了。

  「那玩意你最好别吃了,白师兄。那东西应该是毒品。」

  「啊?毒品?难道不是补身体的营养……」

  「你忘了那个开小卖部、全家都跟着拉皮条的沈福财是怎么死的了吗?搞死
封小明用的那个香味剂、加上过氧糖,再加上生死果,被陈月芳兑到一起就是比
砒霜还毒的东西——香味剂和过氧糖这两种东西,人吃了都不至于死,为什么跟
」生死果「加到一起就成了毒药?正常的营养品会这样么?」

  「啊?居然还会这样?」听了我的话,白浩远一脸迷茫。

  「你难道没看鉴定课的通报?」

  「鉴定课的通报?什么时候的通报?我们都不知道啊?」

  「也对,你那时候在住院,没看到也正常……」

  「不对!我每次如果跑外勤或者病假,回来之后我都会让别人把之前我错过
的各种公示文件发给我一份、或者帮我拍个照片,但是你说的这个通报,王楚惠
不知道、佳期不知道、老许也不知道啊。秋岩,你不会是记错了,鉴定课压根就
没给通报吧?」

  「这……」

  这怎么可能?我分明记得这个通报,小C说过她亲自到全局各个办公室发过
一份打印版本的,怎么可能没下发?不过白浩远这样一说,我确实没在当初的风
纪处办公室里看到过相应的文件……如果不是闹了鬼,那就是出了内鬼——有人
故意不想让别人知道「生死果」的真相,包括毁了缉毒大队和鉴定课的样本与未
完成调查报告,都是同样的目的。

  「总之,那万一你别吃了。买点玛卡或者牡蛎精,哪怕是葡萄糖酸锌口服液
都会有同样效果。」

  「哦,葡萄糖酸锌这东西也行?这玩意好啊,还便宜,等今晚我就买一盒喝
点试试……」白浩远笑着点点头,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其实,唉,其实到现
在佳期在我心里,除了是我的最爱,还是那个待人和善的、气质高洁、让我碰都
不敢碰一下的知心姐姐,我都不知道为啥我会把事情弄到像今天这样……」

  「今天这样,不也挺好么?毕竟你有她,她有你。说点不中听的:她离婚了,
那个小王八羔子不认她了,聂心驰也牺牲了,说你俩『婊子配狗』也好,说你俩
『拨云见日』也好,现在的胡佳期就是白浩远的。想对一个人好,想跟一个人去
一直相互陪伴下去,永远都来得及不是么?」

  「你说得对。」白浩远听了我的一番话,终于高兴了起来,笑着看向我:「
秋岩,想不到你还是个情感专家?不过我明明比你大几岁,还得被你教育,完事
你刚才还说我跟佳期」婊子配狗「,被你这么说我真是有点不痛快!」

  「靠,那你想怎样?」

  「新车是吧?我抽根烟。」说着,白浩远拿出来一盒我刚给他的香烟和打火
机佯装马上就要抽出一颗来点着。

  我一听他这话,直接把手枪从里怀抽了出来地给了他:「来,枪给你,你打
死我!你想我新车里抽烟,你莫不如一枪给我爆头!」

  「哈哈哈!开玩笑的!别别别,手枪收起来!」

  我也笑了笑。

  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得意,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还有当「情感专家」的潜质,但
自从我和夏雪平相互敞开心扉、秘密地以一种「母子加恋人」的方式相处之后,
我每天都觉得自己更加明晰这个世界,于是对于很多事情,感悟便也更多了。

  「秋岩,我问你个事情。」原本一脸玩闹的白浩远,又突然严肃了起来,眼
神里还流露着一丝不安。

  「怎么了?你说。」

  「你觉没觉得,惠姐最近好像有点什么问题?」

  一提起她来,我心脏上也扎起了一层的刺。我还是先试探地问了一句:「这
话是怎么说的,白师兄,王大姐算得上是咱们一组最有资历的刑警了吧,她能有
啥问题?」

  「我仔细想了想,从我来重案一组到现在,咱们惠姐,好像没破过多少案子
。」白浩远也小心地看着我,对我说道。

  「嗯。不过以她的资历,要是破得案子多了,早该升官了,说不定一组组长
的位置,都没夏雪平什么事;但你说,咱们一组不也有不少从当警察到现在,一
个案子都没破过的么?你也应该记得警校里教官们一直说的那句话吧:」破案这
玩意,就跟买彩票似的,咱们得怀着中大奖的希望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嘛,呵
呵。」

  「这倒是……不过你知道,我和佳期从你寝室出来后、再进到办公大楼里之
后,看见啥了么?」

  「啥?」

  「她跑去沈副局给检察院那帮人预留的休息室了,然后转身上了楼,自己一
个人去了目前拘留陈春那屋,中午可能是都在休息,拘留室门口没人值班,检察
院派来看管陈春的人也不在——秋岩,按照我跟楚惠的交情,我不应该什么都告
诉你,但是,这事儿可违纪!」白浩远慌张地对我说道。

  这才几天,这已经是王楚惠不知道第多少回搞小动作了,这个女人不但不知
廉耻,而且胆子也真大。可是这层窗户纸仍然不能撕破,夏雪平告诉过我,现在
不能跟她硬碰硬。

  思量间我的车子已经开到了警务医院的门口,开进了大门之后我眼珠一转,
直接把车子停到了靠近住院部大楼变电所侧面的位置上,接着我把手机放在了面
前,一个字都没说点开了「大千之眼2.0」。

  「你这看的啥?唉,这是……这不是咱们市局的三楼走廊?秋岩,你咋搞到
的黑科技?」白浩远一见我手机屏幕居然能黑进局里的监控设备,立刻双眼发光。

  「你别问,我答应过对方不跟别人说的,这也是违纪,所以希望你也别跟别
人说。」我心惊胆战地看着白浩远,严肃地说道。

  「你拉倒吧,我都猜到了!」白浩远不以为然地跟我对视着,「给你这个软
件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姓白?全局都知道他有这个东西了!」

  「哈?」这次轮到我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呵呵,你那个兄弟怕是要发财了——沈副局长正在帮他跟省厅申请技术经
费,作为咱们市局的网络信息与安全监察专项计划。这玩意要是真立项了,那到
时候可就不是你了,估计咱们全局都能人手一个,只不过肯定没你有的这玩意功
能全,还能黑进咱们局自己大楼里;而且到时候,网监处那帮人怕是要比苏媚珍
在的时候还吃香,你想想,咱们的各种津贴都取消了,人家这事万一成了,网监
处除了领工资,还能花技术经费呢!并且,根据沈量才身边那几个保卫警察说的,
可能未来网监处他们还要成立一个行动小组,专门负责跟踪侦查的。」

  「内部的小道消息我是不感兴趣……」我不厌其烦地听完了白浩远酸溜溜的
八卦,同时也把监控录像调到了白浩远所说的他窥见王楚惠去单独私会陈春的时
间。「呃,看不到审讯室里面的监控么……」

  「必然是看不到啊,」白浩远也盯着屏幕对我说道,「按照规矩,」如果犯
人接受其他司法或安全部门审讯、共管和协助保护,如果平行司法或安全部门提
出,则警务部门须关闭一切单方面监控设备「——《警察守则》第三章第108
条、《<刑法>修正版》第一章第四节第56条,没办法的事情。」

  「该死的两党和解!把他妈的法律修得不像大陆法系也不像海洋法系,整个
一四不像!」如果审讯室的监控设备在当时都开着的话,那么现在我就应该听得
到王楚惠跟陈春都聊了什么。骂了一句娘后,我灰心地快进着监控录像,两秒钟
之后我便见到王楚惠在从陈春的审讯室里面出来之后,又直接顺着长廊走到看守
室,单独审讯了林梦萌。

  「她怎么又去见林梦萌了?这是你让她去的吗?」白浩远见到这一幕,更加
慌了。

  「你觉得这可能是我去让她做的么?」我看了一眼白浩远,又转过头去试图
  调出林梦萌被审讯时候的音画,但同样,手机屏幕上也是一片漆黑。看来王
楚惠去找她的之前就事先关了那间审讯室的监控设备。或者说,保卫处有人帮她
关的。

  也是大概谈了二十分钟,王楚惠又亲自把林梦萌送回了羁押室。做完这一切,
王楚惠便回了办公室。她并没有在接下来继续去找练勇毅。

  「她这是要干嘛啊?」在我关了手机软件之后,白浩继续慌张地看着我。

  「你为什么这么不淡定呢,白师兄?」我略带怀疑地看着他,毕竟王楚惠的
精壶里头也存过他的子孙。

  「我这么跟你说吧,」白浩远转过头,做着心理斗争似的艰难地开了口,「
你知道除了网监处白铁心的这个技术项目的事情以外,我还听说了啥么?沈副局
长可能在跟司法调查局准备搞个什么大合作,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那天听
说,沈副局长最近可能要在局里,最有可能就在咱们重案一组找个机会、找一个
人开刀。那两个人是我警校的同期校友,我跟他俩关系不错所以他俩把口风都透
露给了我:他俩说这次整肃,就是要立一个」典型「,如果这个人犯了错误,那
么从他正式进入警察系统的那天起到被抓到那天,所有的过失和缺点都要被一一
罗列追究,并且会接着这个」典型「搞」连坐「制。他俩知道最近佳期的前夫三
天两头的来局里闹,他俩也一直在帮我遮着这件事……这也是我为啥特别急着破
了罗佳蔓这个案子,破了这命案就是立大功,一功遮百丑,我和佳期过去跟老聂、
跟王楚惠胡混的事情就不会再被人追究了。老聂死了,佳期自从我告诉她这件事
之后,也小心了起来,但是如果这时候在王楚惠身上出了事情,司法局的人真要
查的话,第一个牵连的就是佳期、第二个就是我!你说万一刚才王楚惠在去找陈
春的时候被第二个人看到了……」

  「现在已经有第二个人看到了。我不就是那第二个人么?」我冷冷地开着玩
笑。

  「你不一样,秋岩,我知道你不会把事情捅出去的——就今天在你寝室里的
事情告诉我,你值得信任。」白浩远郑重地看着我。

  我靠,这算什么信任?这是明摆着的道德绑架!

  不过他的心情我能理解,他不是想不让我把王楚惠的事情捅给别人,而是想
让我把王楚惠的事情上报给上头之后,万万别牵连胡佳期和他,他是想让我保住
他俩这对儿鸳鸯。但我现在既做不到这个,也做不到把王楚惠的事情说出去——
说出去,也只是给王楚惠开除而已,那她为什么要忽悠我让我发通缉逮捕令的事
情,以及她今天玩的这一手的目的我就永远没办法知道了。

  行啊,反正这样也算断了我寄希望于徐远帮着我调查王楚惠的念想。沈量才
必然是在包庇她,万一徐远也是,那我的处境可就彻底尴尬了。

  「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我先给白浩远吃了颗定心丸,「而
且你也别告诉别人这件事,胡师姐也不行,知道么?」

  「这我当然懂,万一出了什么事的话,知道越少的人越安全。」

  「嗯,反正保护胡师姐的责任现在也得靠你。不过我还得反过来问你一句:
你难道不知道王楚惠这样做是要干什么吗?」

  「我当然不知道了啊!我知道了我用把这件事透露给你,让你帮我分析?」

  「那你觉得她之前跟陈春和林梦萌认识吗?」

  「这我就更不清楚了。要是老聂没死,他或许会知道。」白浩远摇了摇头,
「你是不了解,哼,你跟王楚惠她老公似的,都没听说过她私底下认识不少人、
交际圈广着呢,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局里的一位隐形交际花。虽然她好像不认识什
么名流吧,但是整个F市三教九流的人肯定不少接触。」

  「那她认识省厅的高官么?」

  「省厅?这我倒是说不准……能认识一些省厅在下面办事儿的人吧,至于上
头的人她认不认识,老聂当初都不知道,我还问过聂心驰呢……」

  我看了看面前已经锁屏的手机,仔细想了想,对白浩远摆了摆手:「不合计
这个了。但是对于接下来怎么做,我倒是有个办法。」

  「啥?」

  「陈春和林梦萌是不能再审了,王楚惠要是这么找的她俩,咱们有理由怀疑
她俩会通过王楚惠来串供,所以这样的话再审下去也没意义;也能不允许她俩见
律师——唔,陈春那边就算了,检察院那边好像有什么文件,证明她是内线,但
是林梦萌这边,绝对不能允许她见律师和检察官。」

  「你是说给她俩都提高到」特级拘留「级别?你怕她俩翻供么?」白浩远问
道。

  「没错。毕竟,你觉得现在能咬死陈春和林梦萌有罪么?」

  「可不是么,一个人被不同的人杀了五遍,喝醉了都不敢这么编故事……」

  「所以说,现在咱们只能主攻练勇毅,然后再看看这个康维麟怎么说吧。毕
竟这位大夫先生曾是罗佳蔓的私人医生,而且按照匿名信的意思,练勇毅的嫌疑
反而最大。」

  「行,」白浩远也有些胆怯地往回倒吞着空气,对我点点头,「我现在也真
是麻爪子了,怎么说你也算给我出了个主意,你怎么说我怎么办吧。」

  紧接着,我和白浩远一起,一边往局里打电话一边下了车。而当我拨通秦耀
的手机号前,我把我现在能掌握到的所有关于罗佳蔓乱七八糟的事情在脑子里过
了一遍以后,我决定给那菜鸟七人组留点作业。这或许会对接下来的侦办大有帮
助。

  上楼走到病房旁边,隔着玻璃,我和白浩远便看见许常诺正满头大汗地坐在
康维麟面前抓耳挠腮、捶胸顿足,嘴里还在很失控地大声喊叫着:「我靠!用不
用我给您跪下来磕俩头啊?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唉,老许这人啥都好,就是没耐性!」白浩远看着我摇了摇头,接着推门
而入:「怎么了?」

  许常诺气鼓鼓地看着康维麟,又转过头气馁地看着我和白浩远:「浩远,小
何组长,我是没办法了。这位康老爷醒了之后,我找护士帮他拾掇了浑身上下、
又喂了饭喂了水,寻思着差不多了就让他说说昨天晚上的事,结果他可赶上徐庶
了,愣是一言不发——跟我俩在这」熬鹰「呢!我又问了问关于那几封匿名信和
罗佳蔓的事情,也是一个字都不说。嘴硬的犯罪份子都见过吧?嘴硬的证人和受
害者你们谁见过?搞得像咱们刑警对他搞迫害似的!」

  我仔细一瞧躺在病床上的康维麟,这位大叔看样子的确是被精心捯饬了一番:
整齐的侧分头很明显是修剪过的,昨天被白浩远和许常诺扛在肩上时扎的他俩脖
子疼的胡子也都被剃掉,露出了光洁的下颌,嘴唇和脸颊的颜色也红润了许多,
而并不像那种保持低血糖状态几小时后那种发灰发青的感觉,整个人看样子很精
神。当我和白浩远走进病房里的时候,他分明双眼微睁着,可当许常诺把他的情
况跟我和白浩远说清楚之后,这大叔竟然又把眼睛闭起,开始假寐。

  「他伤没事儿吧?」白浩远问了一句。

  「没事,为了以防万一,昨天刚到这儿之后我让护士给他打了一针防破伤风,
吊了小半瓶消炎药,今早又刚换的纱布和碘伏。」许常诺说完,直接腿一抬躺在
了旁边的空病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行了,小何组长,我申请眯一
觉!可把我困废了!你跟浩远儿你俩问吧……」说是「申请」,但许常诺真的一
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把早就解了鞋带的翻毛皮靴从双脚上一踢,顺手把身上的
毛呢西装外套朝着床头一甩,回手把病床上摆着的那卷棉被展了开来,一回神就
钻进了被窝。

  「那行吧……可辛苦你了。」

  我无奈地看了看许常诺,又从门口处搬了两把折叠椅,一把展开后放到了白
浩远面前,一把留给自己。白浩远也不说闲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以后,直接对
康维麟开门见山:

  「康医生,咱们见过面的您还记得吧?我是罗佳蔓女士遇害一案的主要负责
人白浩远,现在在我身边的这位,是我们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目前的代理组长何
秋岩;再加上刚刚让您给急得团团转的许警官,昨天就是我们三个把您救下来的。
现在整个市局里,对这个案子最为关切的三个警察都在这了,康医生,请您务必
配合我们调查——请您务必把昨天杀手的外貌特征告诉我们,并且,请告诉我们,
您写那个匿名信的目的是什么,可以吗?」

  「什么匿名信?我不知道……」

  「——诶呦我操!您这」吃了吐「反射弧玩得可真长!」猫在被窝里的许常
诺立刻听不下去,转过身对着康维麟暴喝了一声,又迅速地转身抱胸而眠,「早
知道这样昨晚就不他妈管这老家伙了,爱他妈死不死!还不如直接去抓了练勇毅
就结活儿得了!」

  「老许!」白浩远一撇嘴,颇有意见地皱起了眉头。

  「许师兄,你还是休息吧,这边就先交给我和白师兄。」我走到病床边,拍
了拍许常诺的后背,然后站到了病房储物柜的前面,用身体隔开了康维麟和许常
诺之间的可视范围。

  没想到听了许常诺的话,康维麟立刻睁开了眼:「你们把练勇毅,已经抓起
来了?」

  「没错,就在昨天我们仨去救你的时候,咱们已经安排人进行了抓捕,练勇
毅现在就在局里关押。」

  康维麟摘下眼镜,拿起床头的眼镜盒,取出眼镜布擦了两下镜片,又平静地
问道:「审了么?」

  「还没呢。」白浩远回答道。

  康康维麟叹了口气,两条眼镜腿在双手中各捏一条,表情立刻痛苦凝重了起
来,呆呆地望着前方:「唉,师生一场啊……」

  白浩远和我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又跟对方点了点头:看样子匿名信上最后
隐去的那个名字,就应该是练勇毅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康维麟:「康医生是吧,初次见
面唐突了,不过我还是想说:您这人还真是有趣的很。您给我们相关办案人员寄
来匿名信就好,省厅和我们市局局长,你也派人挨个寄了一封您是何意?而且你
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回了自己家住而不是在宿舍?」

  「想知道这些,其实很简单。」康维麟侧目看了看我,「早听说市局有个年
轻有为的何警官,」伯爵「餐厅开枪、兰山会所单枪匹马面对枪手,虽然没有多
少经验,但是敢想敢干,很了不起。不过你放心,我没有想要要挟谁的意思。」

  「您这还叫」没有想要要挟谁「?你难道忘了匿名信最后那句话是怎么写的
了吗?要么我给您念念?」白浩远半嘲弄地笑道,另外一半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那只是一种说辞而已,」康维麟深沉地说道,「就算是你们最后漏掉了练
勇毅,我其实也没办法怎么样的。」

  「那万一咱们真的漏掉了呢?」我问道,「万一昨天晚上没人去杀您、或者
您没来得及给咱们打电话,万一那些狗仔娱记们没爆料出罗佳蔓之前进行过整形,
我们所有人真的不见得,会把您留下的最后一个空跟练勇毅联想到一块去。如果
这样,您又会做什么呢?」

  「呼……」康维麟眨了眨眼,叹了口气,看着前方缓缓说道:「如果真是那
样的话,那就只能怪苍天无眼,外加罗小姐她……呵呵……命运多舛了!」

  看着眼前这位大叔气定神闲的模样,再加上他说的这些令人意犹未尽的话语,
我不禁开始怀疑,这个康维麟在这个案子当中的作用,绝不是一个被迫卷入其中
的旁观者,或者一个单纯的人证。

  「昨晚袭击者的模样,你看清了么?」白浩远又问到。

  「没有……那人蒙着脸,穿一件深灰色运动棉服,头上还戴了一顶墨蓝色棒
球帽,跟我差不多高,可我真没看见脸。也不知道他是在哪拿到了我房间的门卡,
没等我回过神直接开了锁就进屋了。」康维麟说完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又说道,
「宾馆走廊里应该有监控镜头吧?相对于问我,我想警官们应该还是去查监控录
像为好。」

  「好吧,那……」

  「你等会儿,」我用手拦住了白浩远的肩膀,开口问道,「康医生,杀手在
您身上戳了这么多刀、但是没一处致命伤,身为一名优秀的主任医师,您不觉得
这个杀手有问题?」

  「何警官说话有趣得很,」康维麟的语态慢条斯理,「我是被害的,杀手到
了我房间后因为受伤昏了过去,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没杀死我,是我的万
幸,难道我还应该去帮着一个要杀了我的人考虑怎么把自己弄死吗?」

  「是,我又唐突了。不过康医生,您打电话联系我们、到杀手赶到对您行凶,
我按照您的伤情猜测,这中间应该有一定的时间差吧?而昨天当我和白警官、许
警官到了之后,根据现场情况,我猜您当时并没有准备逃跑,也并没利用一些东
西对宾馆房间门进行一些障碍设置,您仿佛在等着杀手来,不是么?」

  「」他怎么打你不打别人「、」他怎么只是打你没把你绊摔「,说起来像两
党和解前小学老师的说辞,可这简直是明代镇抚司诏狱里的问话呢……」许常诺
背着身子,仿佛梦呓一般哼唧了这么一大串。

  康维麟听了我的质疑,立刻对我怒目相向:「这叫什么问题?我活到现在从
来没有遇到过那种状况,一时慌了神很正常吧?何况昨天我打完电话后杀手就来
了,哪还有什么时间差!」接着又看向白浩远:「白警官,这位何代组长,我看
年岁也就是我们医院实习生那般大而已,就这种没经验、没常识又没礼貌的人,
现在也能当重案组这样关键部门的代理主管了吗!」

  「呵呵,您还会生气呐!」许常诺微微晃动了一下身体,继续背着身子打盹。

  「康医生……康医生,您消消气!您理解理解,我们何警官刚刚外派出去,
回来之后就加入到咱们这个案子中来了,有点着急、忽略了方式方法,情有可原
对吧?您先消消气……」白浩远先安抚了一下康维麟,随后又把我拉到一边,低
声道:「秋岩,这康维麟五十来岁,在市立医院、医科大学和民总医院都有不小
威望的,自然脾气也惹不得;而且你也是,你说你问的这些问题,怎么那么像安
保局的特务问出来的呢?你别着急行吗?这样,你先别说话了,我先问,等之后
再有什么你想问的再说,成吗?」

  这是我又一次被说成特务思维,而且还是除了夏雪平之外的人。我捂着嘴,
用掌心在脸上搓了一圈,最后只好点点头:「问他关于案子的事吧。」

  「那是必须的,你也先歇会儿。」白浩远重新坐下,又对康维麟问道,「康
医生,我们换个问题吧:我先问问,你为什么要在匿名信上隐去练勇毅的名字?」

  康维麟叹了口气,没有作声,神态却有些萎靡。

  「是因为,练勇毅曾经是你的学生吗?」白浩远追问道。

  「嗯……他是我曾经最欣赏的学生。他家里没钱没背景,资质其实并不算好,
但他是我教过的学生里面最努力的。他能做到今天这种程度,很不容易……可惜
了。当初还是因为他,我才认识了罗小姐。」康维麟娓娓叙述着,紧接着又倒抽
了一口气,「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那些匿名信,是他帮我递出去的。」

  「你是怕被他拆了信后,打草惊蛇?」我仍然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是想让他清楚,是我给了他一个机会!」康维麟依旧不忿地转头望向我,
接着又轻叹着说道,「……唉,至于他是自首也好,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掩盖一切
逃避制裁也好,那都罢了。」

  许常诺打了个哈欠之后,又开了腔:「徒弟杀了人、师父帮着抹了名字,却
买了其他四个……这还真是师生情、深似海。」

  我回过头看着休息也让人觉得神烦的许常诺哭笑不得,不过康维麟的这个答
案,听起来的确好像有点什么违和感。

  白浩远盯着康维麟看了三四秒,然后也低下头叹了口气,我想他也认为康维
麟的理由稍稍有那么一点牵强,但接着他又问道:「那请问您是如何得知,杀死
罗佳蔓的,一定就是你在匿名信上写的这四个名字,外加练勇毅?您是亲眼看到
了吗?」

  康维麟闭上眼睛,沉了一口气,又抬手正了正自己眼镜腿的位置:「罗小姐
生前跟我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曾经跟我说过,她说有五个人要杀她,并且她告
诉了我他们的名字,当时我还以为,这五个人是要合谋害她……」

  「我的老天爷,我听不下去了!」许常诺忙转过身,稍稍带着些不屑看着康
维麟:「她生前说的,她怀疑有人要害她,然后正正好好五个人,而且又正好是
这五个人杀了她?罗佳蔓是开了天眼,还是说她是个」赌怪「?」

  「我也麻烦问一句,F市警察局现在还有能尊重人的吗?」康维麟一听,又
是嗔怒无比。

  「你得了吧?我昨天晚上到刚才他俩进来的时候,我都多尊重你啦?你连个
屁都不放!」

  许常诺斜瞪了一眼康维麟,继续转身闭目养神。于是这次轮到康维麟无语了。

  「那你对于这五个人想要杀罗佳蔓的事情,在罗小姐当初告诉您的时候,您
就没有一点的怀疑,或者认为是佳蔓自己胡思乱想?」白浩远看了一眼背身的许
常诺,继续对康维麟问道。

  「事实不是证明,那五个人确实杀了她么?虽然他们的方式,跟我起初在脑
海中设想的不一样。」康维麟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相信她,我相信罗小
姐。无论娱乐新闻还是八卦杂志上面怎么写她,说她是什么高级妓女、什么」最
低恶女「罗佳蔓,但在一段……在一段简单的长期合作的医患关系中,她在我眼
里,只是一个朴实直率的县城女孩罗美娟,我相信罗小姐不是一些人想象的那种
人。」

  「您这样相信她,康医生,是有原因的吧?」白浩远嘴角微微翘起,盯着康
维麟。

  「能有什么原因?罗小姐对我确实……」

  「——您和罗佳蔓,并不是普通的」长期合作的医患关系「;您和罗佳蔓,
一直在交往恋爱,是这样的吧?」白浩远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啥?」我则完全傻掉了,我看了看康维麟又看了看白浩远,「这是真的?」

  「诶呦我去!」许常诺也半坐了起来,「我的」妈亲「呐,这家伙还有意外
收获?」

  康维麟慌张地看了一眼白浩远,又沮丧而遗憾地闭上了眼:「这是谁告诉你
的?」

  「这世上哪有包得住火的纸啊?你是学理科出身的吧,康医生?想当年,我
要不是为了来F市而念了警官学院,我曾经也想过去学理科。你知道咱们理科生
的通病吗?那就是理科生的逻辑——咱们理科生,便是自诩技术和知识过人,就
应该得到荣誉,然而你却忽视了别人重视的是什么。我想在白色巨塔里面,还有
无数人,对您康医生不服气,一直都在贼着你」主任医师「的这个头衔和位置。
所以你的一举一动,别人都会盯着。你的长期神秘患者客户是罗佳蔓的事情,不
仅是昨天晚上告诉我这件事的人,医院里很多人早就知道,而且即便罗佳蔓和你
每次在医院里都掩饰、你们俩每次越会的地方都在郊区,你们俩的感情,再包括
罗佳蔓和练勇毅的瓜葛,很多人也早就知道。」白浩远说到这,搓了搓鼻尖,「
康医生,如果你说你跟罗佳蔓只是单纯的医患关系、或者说她只是你的客户,那
么至少刚才你说的,她在遇害前告诉你名字的事情,即便我们相信,这也不是具
有法律效力的,虽然陈春、林梦萌和练勇毅已经在我们局里拘留,但我们还得从
头开始、从一个指纹开始查起,到最后还不一定会有结果。有很多东西我们能问
到的都问了,有些我们来不及想起,我们还是希望您能主动说说您所知道的、还
有您和罗佳蔓之间的事情,这是帮助我们查案,也是在帮着告慰罗小姐的在天之
灵,不是吗?」

  康维麟睁开眼睛,吞咽下一口气,咬了咬牙,开口道:「行啊,我想如果我
继续否认,你们也可能会查出来……我跟罗小姐,实际上,在她遇害之前已经领
了结婚证,所以从法律意义上来讲,罗小姐是我的妻子。」

  「我的天啊这!高手!这是个高手啊哈哈……不好意思!」背对着我、白浩
远和康维麟的许常诺突然憋不住笑了出声,「唉,这罗佳蔓还真是祸水红颜哈!
我刚就想,你说这罗佳蔓在咱们F市的时候,这一天得多充实?早上睁开眼睛,
身边搂着的是郑影帝;起来床了,上上班遇见二倚子陈春帮自己量尺寸试衣服,
完事还得应付林梦萌安排的什么土豪、钻石王老五的应酬;下午吃了饭,得去哄
哄小狼狗衙内成公子,晚饭的时候还得跟你康医生谈恋爱,这小生活过得真精彩
啊!可真是石榴裙之下,引无数男儿竞折腰!」

  「许师兄,你这个时候当着康医生的面儿说这些,你是不是有点」KY「啊
?」我实在听不下去许常诺冷不丁来几句的吐槽,伸手推了一下他的后背。而等
我再转过头后,似乎在配合著许常诺的那些恶意玩笑,在康维麟的脸上,我竟看
到了一丝无畏的自豪和悲壮。

  本来笑到兴头上的许常诺被我推了一下后,立刻回过了头:「我怎么啦!另
外,小何组长!……啥叫」KY「啊?」

  「就是说你没有眼力见儿!」白浩远也皱起眉头,瞪了许常诺两眼,「我说
老许,以前也没见你这样啊?咱们逗哏也得分场合不是?要么你上屋外头歇一会
儿?」

  「我还不是被这大叔折腾的?行,不吱声了行吧!」说完之后,许常诺开始
把被子叠成个豆腐块,然后把脑袋枕到了被子上继续转过身躺着。

  埋怨许常诺归埋怨,不过康维麟突然说自己已经跟罗佳蔓领了结婚证,这的
确还是让我和白浩远大吃一惊。

  「你们领了结婚证,却并没有住在一起,这个正常吗?」我站直了身体,对
康维麟发问。

  康维麟看了看我,眨眨眼笑了:「你还年轻,而我已经到了这个年岁了,罗
小姐也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人到中年万事休,无论过去怎么样,到了这个年
龄,一来希望日子能够过得比以前踏实,二来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在踏实的基础
上过得舒适一点。我们不会像年轻人那样追求每一分每一秒的陪伴,都希望在相
互依靠的时候可以给对方和自己留出足够的空间。结婚证只是给自己一个安慰和
该承担的责任、给对方一个名分和尊重,但我们的关系,仍然是像恋爱时候那样
。」

  「那么现在佳蔓死了,你也不觉得分开住是一种错误的决定么?」我又冒犯
地问道,我这下是故意的,我想看看康维麟的反应。

  「罗小姐的死……我当然痛苦!我……呵……抱歉!」说着说着,康维麟又
咬着牙,从鼻子里缓缓喷出三股气,然后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他难过得很克制,跟他之前的情绪比较起伏不算太大,但也的确足够痛
苦,中规中矩,我没看出来什么问题。

  看着康维麟,白浩远想了想,又问道:「那么康医生,罗佳蔓亲口告诉了你
这五个人要杀她,你清不清楚、或者在事发之后,你有没有推测过他们五个人的
杀人动机呢?」

  康维麟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然后目光又垂了下来看着白浩远,若有所思地
口中含了一股气:「如果这么说的话,可能有失公平……罗小姐对于她的遭遇,
还有……就像许警官说的那样,还有在她自己身上发生过的那些龌龊,都是对我
十分坦诚的——或许是我自大,正因为我知道了这些,我才想着要去给她一个名
分、去呵护她,并原本打算一点点接触那些人,好让罗小姐有机会离开那个肮脏
的圈子……可是,就算是到现在,除了我曾经的学生练勇毅之外,其他那四位我
都还没见过。至于练勇毅,他一激动对罗小姐下手,或许真的是我对不起他……」

  「你对不起他?这是什么意思?」我抢嘴对康维麟问道。

  康维麟转过头看了看我,又闭上了眼:「即便是被警察问话,老师抢了学生
所爱,这种事情也是很难以启齿的吧?」

  「你是说罗佳蔓跟练勇毅之间,也有男女关系纠葛?」

  「我本身就是医学界的,整容医美,也算是外科医疗的一种,里面的很多事
情我也是清楚的:就现在这个时代,只要是去接受自身超过50%整形的女性,
哪有不跟自己的男主刀或者经理医师发生点什么的?」康维麟惭愧地说道。

  「——嗬,分别杀了罗佳蔓五次的五个人,跟罗佳蔓都有或多或少的肉体关
系?这事情是不是有点巧了点儿?」

  我怀疑地看着康维麟,但当我话音刚落,白浩远又拍了拍我的手背:「其实,
昨天我从他们民总医院听到关于康医生和佳蔓他俩的恋情的时候,这方面的事情,
也被事无巨细地告知了……」

  「呵呵,我还真没想到,在背后嚼人耳根的还真多……罗小姐本身就死于凶
杀,可这天底下,仿佛就没有一个想让她在九泉之下安息的!」康维麟愤忿地朗
声说道。这一嗓子,直接给我身后的许常诺震得清醒了,立刻坐起了身子无奈地
看着他。

  「康医生,您放心吧,真相会水落石出的。我们今天过来也是因为案子卡住
了,不得已,而且根据我们警方的规定,我们确实需要来看看您,如果有什么冒
犯或者打扰到的地方,还请您包涵。」白浩远一听康维麟都那样讲了,而且眼见
也再问不出什么来,便这样说道。康维麟对他的场面话硬是没有任何反应,接着
他又看向了我:「何代组长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康维麟的证词就像是一杯清澈的白开水,没什么味道,又没什么浪花,跟他
的身份似乎有点那么不符,尤其是我刚刚知道了他居然还和罗佳蔓领了结婚证,
就算是像他自述的那样,他和罗佳蔓的情感亦如一杯白开水,但夫妻之间总该有
点……什么别的东西吧?或是默契、或是精神和灵魂上的欲望,更具体一点的描
述,我却一时间也说不清。我总觉得他的这些话还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可一时之
间我也说不清,按照逻辑,康维麟的证词大抵是成立的。

  我想了想,只好找了几个问题道:

  「在练勇毅那儿认为,是您从他身边抢走了罗佳蔓,练勇毅怎么没迁怒于您
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康维麟听了我的问题,双眼也很茫然,「或许,小
练跟我一样,也是碍于曾经的师生关系,跟我不好宣泄吧。只不过罗小姐说过,
对于我和她在一起的事情,练勇毅对此很愤怒,他应该更倾向于认为说,是罗小
姐勾引了我。」

  「那你跟练勇毅之间,也没有就此进行过任何谈论吗?」

  「没有。」康维麟摇了摇头,又抬起眼睛充满怨念地看着我,「何警官,我
知道这些问题问出来,都是你的职责所在,但也请你给我留点作为高级医师的颜
面,可以吗?」

  「呵呵,我无意损害您的颜面。倘若在未来上了法庭,康医生,你会帮助检
察院和警方作为证人指控你的学生练勇毅吗?」

  「会的。」康维麟咽下了刚刚一直含在嘴里的气,坚定地看向了我,「杀了
罗小姐的凶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了解了。」

  此后再也没什么需要问的,我和白浩远、许常诺便离开了病房。

  「我就他妈不愿意跟这帮警务系统编制外的狗鸡巴医生打交道!当然,除了
医生,还有他妈的律师、傻逼建筑工程师和赚绝户钱的股票交易员!两党和解之
后,我是没看出来民生有多改善,倒是为社会培养出了四类高级流氓和势利眼!」
一出了住院部大楼,许常诺便像吃了枪药一样开始骂街。他口中的这四个职业,
往往都是两党和解之后,屡出素人政客的群体。

  「还没歇过劲儿呢?」白浩远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许常诺。

  「你是没看到!这么大个警务医院,不算咱们警察系统自己人,来看病住院
的还有一帮周围居民呢,那帮护士一看这姓康的没有生命危险,哪可能24小时
都看着?那怎么办?就剩下我帮着陪护了呗——好家伙,昨天我给这老小子是又
端屎又擦尿的,我对我亲爹都没这么伺候过!完事儿你看见没,诶,醒了之后对
我什么态度?跟过去新政府刚建立时代对待阶级敌人一样!哦,你是民总医院的
官儿、医学院的祖宗,你到哪谁都得捧着?真他妈气死老子……」

  「行啦,别抱怨了,你让秋岩放你几天假不就得了?对吧秋岩?」白浩远说
着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的胸膛,但这时候我正琢磨着事情。

  「秋岩?秋岩!合计啥呢?」白浩远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嗯。」我答应了一声,踌躇在原地。

  许常诺无奈地撇撇嘴,在我脸上吹了口气,直接抢走了我手里的车钥匙:「
不管你给不给我假,我先再借你车躺一会……妈蛋!累死人了!……这SUV的
后车座是舒服哈!」说完,他大踏步走向车子,开了车锁后,直接打开了后门上
了车。

  我挠了挠额头,直接转身推门走进了住院部收发室,出示了警官证后我用收
发室的电话给医院保卫部打个电话。

  「江主任您好,我是市局重案一组代理组长何秋岩……嗯,您好,不好意思
打扰您,我问一下,你们人手现在够吗?……嗯,对,我这需要……对,就是昨
天半夜由我们许警官送来的那个伤者,他叫康维麟,民总医院的主任医师……两
个人就够了,主要想跟您打声招呼:请暂时不要让他出院,他是我们现在一个凶
杀案的重要证人,跟被害人还是夫妻关系……如果他想出院,请您直接联系重案
一组,出了什么问题我来承担……好的,谢谢!」

  「你这么做……你是要软禁他?」白浩远讶异地看着我。

  「我这是在保护他。」我想着刚才康维麟的表现,狠狠地咬掉了一块干瘪的
嘴唇死皮,「练勇毅是被咱们逮了,万一那个杀手不知道呢?」

  「嗬,秋岩,我看你分明是信不过康维麟。」

  「你不觉得,康维麟说的话都有点不对劲么?而且总感觉他是说了半句,咽
了半句,搞不好还得留出来一小段让别人自己去猜。而且你没发现,当他谈论罗
佳蔓的时候,情绪是波澜不惊的么?你想想你刚刚来的时候。跟我在车上聊胡师
姐的时候,你是什么状态的?」

  白浩远也陷入了深思,停顿片刻之后对我摆了摆手:「秋岩,你不能用大部
分来度量某些个案。康维麟就是这样的人,上次我带老许还有小郑他们第一次见
到康维麟的时候,他说话就是这样的状态。至于,你说他和罗佳蔓……就像他说
的,有些人在一起过日子也好、谈恋爱也好,就是那样的不咸不淡。你别看我父
母都在农村,他俩的关系也那样,一辈子过得跟两家人似的,倒也没什么吵架脸
红的事情,一问起来还都觉得自己跟对方感情不错。你也别太多疑了,毕竟现在
来看,康维麟也就算得上是一个普通被害者家属。」

  「希望是这样吧。不过先把他圈在这,绝对没坏处。」

  「那你可小心了,这事情过后可别被市政厅廉政署、检察院和媒体那帮人知
道——尤其是媒体。」

  「」去他母亲「的媒体。」我无所谓地对白浩远摊了摊手,「对了,林梦萌
昨天晚上录的口供你看完了么?」

  「你被邵老找去的时候,我都看过了。我还在」警务通「里上传了一份扫描
版的,你打开手机就能看到。」

  「那等下回去的时候你来开车,我得看看她的口供,回去之后就审练勇毅。
秦耀跟我说昨天晚上抓他回来的时候,这家伙嘴严得很,再拖下去,搞不好咱们
还得给他放了。」

  「成。」

  打开车门,我和白浩远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反胃状的表情,不为别的,就为车
里电台正放送的地方台时政评论节目中,蓝党籍市议员肖声那听起来如同黄鼠狼
吹灶台风箱的亢奋嗓音:「……你看看,到现在CBD那边还没停呢!已经有市
民愤怒到砸东西了!在Y省红党的执政官们,请你们睁眼看看老百姓的苦难吧!
请你们放开耳朵,听听老百姓们的愤怒和痛苦吧!你看为什么在整个东北加上蒙
东和R省,在咱们Y省周围这一片,就我们F市会发生这样的群体性事件?主持
人,以及听众朋友们,让我来给你们细数一下:L省是我们蓝党掌权;M省,由
蓝党和他们红党组成联合省政府——不然他们红党在M省行政议会就是少数派政
府;蒙东这边由蒙古族组成地方党团联盟主政,这个我没的说,当然你们可以去
看,在整个大蒙区,我们蓝党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忽视的……请其他嘉宾不要打断
我,请其他嘉宾不要打断我,我知道你们红党在大蒙区也是有比较优势的……我
们再来看R省,也是我们蓝党和地方党团组成联合政府,当然省长方亚夫是我们
蓝党」中原系「中坚力量。那么大家看,我们蓝党执政地方都没有发生像今天这
样的民众抗议示威活动,那为什么在红党执政的Y省、F市会有如此激烈的抗议
!为什么在今天红党执政的国家首都,也会有这样如此激烈的抗议!就是因为杨
君实身为红党Y省领袖却不作为!就是因为成山市长贪污腐败!就是因为他们红
党的衮衮诸君骑在人民的头上……」

  「靠,道德制高点上面的风景独好!在Q市、G市、T市和C市,也得有像
样的国际金融中心大厦和那么密集的外资银行总部吧?」白浩远盯着调频LED
屏幕骂了一句,「老许,你怎么还听上这玩意了?老许……」

  「呼……呼……」没想到在后座上躺着的许常诺,早已经把自己的棉大衣外
套盖在身上,睡得满脸口水,右手里还攥着一包我从邵剑英那里拿到的秘鲁香烟。

  「这孩子,真是累着了……」

  「许师兄也真是神人,听着这种节目也能睡得呼噜震天响!」

  说完,我抬手关了收音机,关了车门,随后打开了林梦萌昨天的口供。花了
整整一路的功夫,我总算是看到了关于这位死去的性感尤物罗佳蔓的过去——果
然就像八卦娱记团队爆料出来的那样,她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的堕落千金,
也不是什么拥有海外名牌学院学历的高级名媛,这单纯的就是一个,一只野鸡被
相中后,被抓过去跟那些狻猊饕餮狴犴交合之后,变成了一只外表华丽、内在畸
形的凤凰的故事。而林梦萌和练勇毅,自然都是负责抓这只野雉的黄巾力士。

  「喂,学长,你这边让我查的东西我都查到了,」正巧在我看完这份口供之
后,傅穹羽给我打来了电话,「我是拜托廖哥查的,查到了……」

  「行,先不在电话里细谈了。辛苦你。」

  「哥,客气啥,应该的!」

  「申雨彬和栾雪莹她俩回来了么?」

  「哦,她俩给我打过电话了,唉,这俩姐妹儿出门谁都没带充电宝,手机又
都没电了,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告诉我在长途客车站充电呢,不过马上就要回来了
。」

  「什么?」我听后有点免不了的暴怒,「这么大的事情坐长途汽车去的?为
什么不问局里用警车啊!」

  傅穹羽立刻尴尬地口吃了:「她……她俩合计着,那个……能省点个人开销,
然后月底了能换成津贴……」

  「唉我的老天爷!那么点钱能买几个煎饼果子?万一耽误了事情呢!……行
吧,等她俩回来我得给她俩好好上课!你先帮我准备准备,清理出来一间审讯室,
等我回局里就跟白师兄一起审问练勇毅,你帮着做笔录。」

  「知道了哥。」

  「呵呵,那几个新来的又闯祸了?」待我挂了电话之后,白浩远哭笑不得地
看着我。

  「俩小姑娘,为了省钱,希望月末能多拿点津贴,今天我让她俩去罗佳蔓老
家查一查罗佳蔓的过去,结果这俩丫头自己坐长途客车去的,而且手机都没电了
!孔子讲」吾日三省吾身「,我以为我前几个月干的那些破事儿已经够不着调的
了,没想到还有比我不着调的!沈副局长是怎么想的,把这帮人招进来的呢?」
我略有失控地痛诉着。

  「哈哈哈,没办法,小姑娘家么,现在都这样!」白浩远笑了笑。

  「小姑娘,现在最不让人省心呢!」车后座的许常诺打了个哈欠,抹了抹脸
上的口水,然后坐直了身子看着前方,「现在的小姑娘,我告诉你,秋岩,可会
精打细算了,她们是宁可让公家损失、不愿意让自己占便宜占的少了;宁可让男
朋友被人坑,自己也不能受到一点委屈!那有的,从进入青春期之后,跟自己父
母都斤斤计较呢!一个个的可不好惹!所以,秋岩,你把招子也放亮喽,你这孩
子心眼也直,到时候可别被你那个小女友给算计了!」

  「诶不是,许师兄,我这正说着申雨彬和栾雪莹的事情呢,咋又聊到我身上
了?」我无奈地回过头看着许常诺,白浩远则在一旁捡笑。

  「嘿嘿,谁让你最近刚谈恋爱呢?」许常诺也一脸讪笑,随即有一板正经起
来,「我说,你啥时候把她领来,让咱们正式见见咱们」代理组长夫人「啊?」

  「我……我……」

  我怎么领到重案一组呢?昨天他俩见到的,明明是我跟小坏丫头在聊天。而
且,我倒也真想领,问题在于我脑子可以搭错了弦,真牵着夏雪平的手进了办公
室跟众人说:各位,我女朋友就是我妈妈,你们的夏组长,我还真怕他们每一个
都吓得撞墙。

  「别『我我我』的,到底领不领来啊?」白浩远看着我,继续咧着嘴巴问道。

  我灵机一动,准备化解掉这个问题:「不是,你们这么着急见我的女友,你
们啥意思呀?」

  「啥意思?咱们重案一组确实狼多,但是每个人要么都是有情人了、要么都
是有老婆了,一天天柴米油盐的还能对你家那位流哈喇子怎的?」许常诺把嗓音
提高了一个八度,「我可听说新来的这俩省钱小姑娘,尤其是那个栾雪莹,她可
看上你了。」

  「哈?不能吧?」我立刻傻眼了。说实话在我的认知里,我还真没觉得栾雪
莹对我有意思,但这小姑娘也确实没在我脑海里留下什么印象。

  「秋岩,当着你白师兄的面儿我也不怕得罪人,但我说句难听的:在局里,
尤其是咱们这种还得在枪林弹雨里出生入死的部门,一个单身人士看上一个有伴
儿的,可不是啥好事,往小了说这事情容易犯纪律、或者被人指指点点,往大了
说可能都会影响你拿枪、查案子,搞不好还会丢了性命!」

  「诶,诶,你俩快看,前面这人?」白浩远正准备把车子开进市局大院的大
门,突然连忙在我的手背上拍了三下。

  「你别打岔!我说浩远,提到你的事情你就想回避……」许常诺还在跟白浩
远打哈哈呢,这边我已经从怀里掏出了手枪推上保险,尽管我还没看明白前面怎
么回事。刑警之间约定俗成的暗号,既是当同僚袍泽在任何情况下在自己的手背
上拍三下的时候,一定要做好战斗准备。

  「不是,你看啊!你不觉得前面这人眼熟吗?」白浩远一边着刹车,一边对
许常诺大叫道。

  许常诺眯着眼睛仔细盯了几秒正巧挡在车前这个男人,也忍不住慌乱地边掏
出手枪边大骂道:「我操!这他妈的……」

  ——就在刚才许常诺吐槽现在的小女生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沃尔沃轿车停在
了警局对面那家南岛风格的茶餐厅门口。其实当时我已经注意到了,那辆高级轿
车居然没挂车牌,但因为自己正在聊天,心里便只想着等下下了车之后,再去制
服警察大队知会一声,然后让他们去处理就好。

  但紧接着在说话间,从车子后门处走下了一个五官端正、容貌俊朗、身材苗
条的光头男人,那男人下了车后,在市局门前这条狭窄但车流量较多的马路上,
闲庭信步地走向了警局大门。而当白浩远、我和许常诺依次看到了男人右手中那
条伯莱塔M9手枪的时候,我们才都感到大事不妙。

  而且这个男人,正是成晓非的父亲,F市现任市长成山。

  ——他难道是来杀人的吗?现在这个时间,徐远、沈量才,还有林梦萌、陈
春、练勇毅,可都在他面前的市局大楼里……

  在白浩远还没完全把车子停稳,我便立刻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双脚找地的时候还踩到了一块极其光滑的冰面,于是我一不留神还稍稍崴到了左
脚脚踝,但事情紧急,我只能不顾剧痛,三步并作两步,举着枪走到了成山身边。

  「成市长,日理万机,您来这里干嘛?请您放下手里的武器好吗?」

  成山转过头,却用着他那双豌豆粒大小的眼睛和蔼地看着我,抿起了颜色浅
而宽度薄的嘴唇,对着他此前完全没见过面的我,送给了我一个如同藏在这片密
布乌云的天空后面的阳光般的微笑。

  随后,他抬起手枪,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辆无牌照的沃尔沃轿车,立刻发动,飞速远去……